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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来都不曾撞见人,似乎已经昭告了什么,赵六的心隐隐地有些慌了,他不由叫道:“崔云鬟!”
连唤数声,偌大的庭院,竟只有他自己的声音,仿佛石块儿扔出,却什么也没打到,只又孤单坠地罢了。
赵六直奔云鬟的卧房,伸手推开那紧闭的房门,鼻端尚嗅到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淡香,然而……
他冲了进去,从外间走到里间儿,所有屏风后,床内,桌后尽数看过,却并不见昔日之人。
连素日一些书籍摆设之类,也尽数不见,他发现书架跟桌上空落落地,心里越发绝望起来,便跑去将箱柜打开……
果然里头的衣物也都不在了。
赵六忽地有些站不住脚,他后退了两步,又挨着床边儿缓缓地坐下,正在心跳如擂,忽地听见门口一声响动。
赵六猛地抬头,却见门口有个人走了进来。
他眼底的希冀来的极快,却又在瞬间熄灭,原来这进门的竟是个身材长大的青年,正是曾经见过的来福。
来福见赵六呆呆坐在床边,一惊之下,又松了口气,笑道:“先前听见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六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原本不想理他,闻言便道:“崔云鬟去哪儿了?”
来福道:“您问大小姐么?他们自然是回京了。”
赵六心头突突跳了两跳,喃喃道:“回京?”却是一脸狐疑不信。
来福道:“正是,对了,我仿佛听陈叔说过一句,说是要先去他们一个什么亲戚家里,然后再回京……所以这宅子托给我们来照料着。”
来福因见他脸色不好,又是如此呆愣,不似往日般跋扈张扬,他便试探问道:“六爷,您怎么了?”
赵六也不搭腔,只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外头,才出门,却又觉得浑身无力,终于顺着台阶边儿上,缓缓又坐了下去。
正魂不守舍,来福从里出来,小心把门掩上。
来福回身,呆看赵六片刻,因一拍额头,说:“看我的记性,竟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大小姐曾跟我说,若六爷过来庄上,叫我跟六爷说句话呢。”
赵六忙跳起来:“你说什么?”
来福道:“大小姐有话让我带给六爷,说……”
赵六催促道:“是什么?你快说!”
来福又认真想了一回,才道:“大小姐说,‘六爷的好意心领了,只受不起。六爷要的玉也托了杜大人转交。从此之后,彼此就当两清了。’——便是这样。”
赵六听到“从此之后彼此两清”,通身一颤。
来福正有些担心,忽听得“铿”地一声,来福忙看去,却见是赵六手中握着一枚钗子,此刻忽然生生断开,中间一截尚被他握在手心,其他两截断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来福目瞪口呆,却听赵六磨着牙似的说:“彼此两清?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手一松,中心一截玉落在地上,而赵六迈步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剩下来福如痴如醉,目送他去了后,半晌才又低头看那碎了的玉钗。
却见地上三截断玉,均是翠色通透,簪首还有一个云头如意好端端地未毁。
可是在碎玉之间,却又有数滴血渍,碧玉衬着赤血,看着竟似一副诡异而慑人的画儿。
来福看了会儿,叹息道:“好好儿的,可惜了的……”
虽对外只说是回京,但云鬟一行人,却是一路紧行密赶,只是往南而行。
不觉走了月余,这一日,因进了中州地界,前头便是洛阳古城在望。
陈叔只顾张罗赶路,竟不进城,又见天色不早了,便欲投宿。
因陈叔是走过这条路的,自知道前面不远就是白马寺,这方圆百里中,却只有一家像样的宿头,其他的客栈,有的逼仄,有的脏乱,自然不堪住。
这会儿天际有雷声传来,仿佛要落雨,陈叔不想委屈了云鬟,当下便又摸黑往前快赶。
一刻钟左右,才见前头显出灯火辉煌的一个去处,原是两层楼的一个客栈,高挑的灯笼光下,牌匾上写着“登云客栈”四字。
车辆才停,里头便有小厮出来笑迎着,陈叔自先请云鬟林嬷嬷等下了车。
云鬟驻足仰头,打量了一眼,见这客栈十分气派,果然是方才一路走来最好的。
原来这家登云客栈,因靠近白马寺跟关林,这两个地方都是香火极鼎盛之处,洛阳城内的百姓时常便来上香之类,只因路远,或要赶早,自要投宿的。
又那些大户人家或者富豪家中,自要挑拣好去处住着,这登云客栈必是首选。
云鬟还未进内,便听得里头有喧闹声传出来,陈叔便问那小二何故。
小二因说道:“如今里头正唱戏呢,客官们这会子进去,还能看会子热闹。”
谁知云鬟并不是爱热闹的,心下便有些不乐,可巧这会子掉了几滴雨点儿,林奶娘忙拉着她进内避雨。
还未进门口,云鬟跟林嬷嬷都有些愣怔,竟见这客栈进门,立着神龛似的一座台子,顶上吊着红灯笼,照的一片通红。
然上头供的却不是神,而是三尊带盔顶甲的袍服行头,小二随后来,见众人发呆,便笑嘻嘻道:“这是本地有名的梆子戏里的所用的,我们掌柜的最爱听戏,这三幅行头,都是名家穿用过的,好不容易才到手呢,便供在这儿,是客栈里的招牌,洛阳城内外多少人便冲着来的。”
当下引着往左边儿进内,才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极大而空阔的大堂,正前方才是真正的一座戏台子,正有一个老妇打扮的戏子在上头掐腰说笑,果然唱得像是梆曲。
底下散散地坐着七八桌的客人,有人喝茶,有人拍手,有人谈笑,众生百态,却无人留心云鬟一行。
陈叔便随那小二的去办了入住,要了二楼上的几间挨着的房间。
小二引着一行人上楼时候,才有几个客人察觉,便纷纷抬头相看。
云鬟因出门,便只做男孩子打扮,那些客人隐约见是个小公子模样,倒也不甚在意,又都只顾看戏去了。
进了房中,却见客房还算干净,铺陈摆设等也都好,关了门后,下头说笑的声音也弱了许多。
于是洗漱完毕,林嬷嬷便道:“今晚上我便睡在这屋罢,在外头不比家里,要守着你才安心些。”
云鬟便依了,林嬷嬷又道:“你好生坐会儿,我去看看露珠儿跟晓晴,方才她两个看下头的戏好,两个便低低叽咕,别趁着我不看着,两个就下去玩闹了,我且约束约束她们。”
这一次离开素闲庄前,云鬟便先吩咐了陈叔,对底下只说是要去探个远亲,因路途遥远,若有那些不愿意跟着的小丫头小厮们,便都厚厚地给钱打发他们自去,免得不情愿地跟在身边儿,走漏了消息,恐怕节外生枝。
有几个不耐寂寞的听闻可放他们自去,又且厚赏,便果然趁机走了几个,不必多提。
林奶娘听闻了,不免问她要去哪个亲戚家里。
云鬟便试着同她透了不愿回府等话,且看她如何反应。
当时林奶娘闻听,瞪着眼睛半晌,才幽幽叹道:“唉,果然我猜的没有错儿。”
云鬟不解,林奶娘便低着头道:“凤哥儿,我毕竟从小儿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先前侯爷来,你竟不肯跟着他回去,虽说侯爷信了你是为了奶奶守孝,然而你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呢?后来你竟又打发我先跟着侯爷回去,可知我离了你后,越想越是不对……加上你又在那时候叫陈叔出门……我便胡乱大胆地忖度你必然私底下打算什么……且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想怎么样呢?”
云鬟见林奶娘竟然猜到了,便道:“我不愿回府,府内是非太多,我想带着陈叔,去一个谁也不认得咱们的地方住着,我只是怕那地方清苦,且不想拖累奶娘,若奶娘改了主意,现在仍可回京去,只说……”
林奶娘不等她说明,摇头道:“可知我当时路上回来,就已经打定主意了,只要陪着姑娘,就算是一辈子不回京又怎么样?”
林奶娘说罢,又叹:“何况这几年在庄上住着,我的心也散了懒了,前儿胡奶奶来了那一场,我看着那些做派,委实也是不喜欢,倒觉着这里却也清净呢。”
云鬟见她说的恳切,便终于把欲居江南的打算和盘托出。
谁知林奶娘听她如此说了一番,虽仍不免意外,可悄悄想了半晌,却又喜欢起来,因笑道:“也罢了,横竖主子说的话,我们做下人的是要听的,且我私心来说,常常听人说江南地方好,可究竟是怎么个好法儿却不知道呢,做梦也想不到如今竟有机会去见识见识了。”
云鬟见她喜滋滋地,并无预料中的愁恼怨念之意,那一颗心才算放下。
正巧儿那几日黄诚来探望云鬟,云鬟便又拜托他给开具了一张路引,黄诚一来欠她人情,二来已经当她是忘年交的小小知己,自然无有不应。
且黄诚为人谨慎,见云鬟不透底细,他竟也一概不问。
云鬟因连日赶路,人自然累极,正昏昏沉沉地将睡,忽听外头一声尖叫,竟像是林奶娘的声音。
半梦半醒里,云鬟蓦地睁开双眼。
第59章
云鬟因听出是林嬷嬷的声音,便起身下地,谁知才走到门口,门已被一把推开,有个人踉踉跄跄闯了进来。
云鬟忙后退一步,惊见回来的正是林嬷嬷,只不过满面骇然,脸如雪色,不知如何。
云鬟正欲相问,林嬷嬷见了她,忙过来抱住,浑身抖得筛箩一般,口中语无伦次说道:“杀人了,杀人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云鬟又是不解,又略觉惊心,便道:“奶娘,是怎么了?”
林嬷嬷惊魂未定,只伸出手指指着门外,颤声道:“我、我方才看见……”结结巴巴,竟说不下去。
此刻房门开着,从云鬟的方向看去,并无异样。
然而看林嬷嬷这般恐惧,云鬟便欲过去查看究竟,林嬷嬷却抓着她,竟不许她往外,就像门口有老虎等着一般。
云鬟只得安抚道:“奶娘别怕,我只叫陈叔来罢了。”
林嬷嬷听到说陈叔,才有些回神,却仍不敢放开云鬟。
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门外仍是鸦默雀静,云鬟才要迈步出去,眼前突然一人闪现。
顿时林嬷嬷吓得又叫起来,不由放开云鬟,只抱头掩面。
云鬟因也正绷紧着心弦,冷不防走出个人来,又兼林嬷嬷叫的凄厉,一时几乎也把她吓坏了。
幸而她天生冷静自持,临危而不乱,见状只随着倒退一步,便站住了脚,强定心神,仔细看去。
那来人却也吃了一惊,忙道:“小主子,林嬷嬷,这是怎么了?”
云鬟定神之时,早看清进来的是陈叔: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那边儿林嬷嬷才听见陈叔的声音,便怯怯地回过头来。
云鬟才要对陈叔说林嬷嬷的异样举止,不料陈叔笑道:“小主子,方才我在外头,恰好遇到曾在南边儿救了我的贵人呢,特领他来见见。”
云鬟诧异:“哦?”
这会儿门口人影一晃,却是个身着月白衫子的少年,不过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身段纤弱,面容秀美,气质温和。
陈叔道:“这是薛小哥儿,先前我在南边儿病倒,多亏了他帮忙请医调治,不料他如今北上,也是今日才在这客栈内落脚,可巧相遇。”
那少年正凝眸看着云鬟,见状便才进门,拱手作揖道:“君生见过小公子。”声音竟也极为悦耳动听。
陈叔听他以“小公子”称呼,才想起自个儿并没特意跟他说过云鬟是女孩儿,而此刻云鬟单簪绾发,身着白色中衣,依然仍是个小小哥儿的打扮。
陈叔才要解释,云鬟已点头,也不看薛君生,只垂着眼皮淡声道:“薛公子不必客气。”
陈叔隐约察觉云鬟的口吻有些冷淡,便忙停口。
却听云鬟问道:“陈叔,你方才自外头来,可看见什么异样?”
陈叔摇了摇头,这才又想起两人方才举止异常,忙问道:“怎么,是出什么事儿了?”
两人对话功夫儿,薛君生便垂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并不做声。
云鬟道:“奶娘说……”想想此事有些骇人听闻,正迟疑中,林奶娘因镇定下来,便道:“凤哥儿,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我方才看见了的。”
云鬟便问:“到底是怎么样呢?”
林嬷嬷道:“方才我去看了那两个丫头,回来的时候,无意扫了一眼……前面儿那个房间,正那房门半掩着,我、我亲眼看见……有个人,被人掐住脖子、舌头伸的那样长……竟被活生生地捏死了。”
林嬷嬷哽咽说着,便抬手又掩着脸儿。
陈叔又是惊疑,又且莫名,此刻薛君生走到门口,往外打量了会儿,却并不见异样,便回来道:“方才我跟阿叔自楼下来,也并没看见二楼上有人呢?”
林嬷嬷红着眼,只握着云鬟的肩道:“我真个儿是看见了的。”
云鬟便问:“嬷嬷可记得是哪间房?”
林嬷嬷仍有些惧怕,因见陈叔跟薛君生都在,便迟疑着来到门口,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