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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樘道:“这要验官勘验过后才知道。”
何院长心中忐忑,白樘问道:“死的孩子是谁家的?”
何院长道:“是宋御史家中的,方才已经派了人去他家里告知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见一名妇人,神情慌张,身后跟着两个使女,急急而来。
此刻正捕快们把水中的尸首抬了出来,平放在地上,那妇人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厉声嚎哭,连滚带爬上前,叫道:“邰儿……天啊,这是怎么了?”双腿一软,竟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抚尸大哭起来。
那何院长见状,便对白樘低声道:“这是宋邰之母,因宋御史前两年病故了,一直守寡呢。”叹了两声,便上前去劝慰。
不料宋寡妇听了,便抬起头来,哭叫道:“我好端端地孩儿在书院里读书,如何平白就没了?”
刑部的验官见妇人守在旁边,有些无从下手,大理寺曹少卿因道:“暂且节哀,让仵作们看一看令郎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寡妇听到一个“死”,又是大哭不止,两个使女搀扶着,勉强叫她后退出去。
仵作因上前,暂看并无外伤,又查口鼻,手足,腹部,手在肚子上按了几下儿,并不见有多少水从口鼻流出。
仵作皱了皱眉,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白樘在旁瞧着,他查案多年,自也略有些经验,这模样必然不是失足淹死的,只怕是死后才扔到水里的,只因手指上并无抓握痕迹,腹部也无水,若是活人落水,因挣扎呼救之故,不免会吞些水入腹,手上也会握有些泥尘杂物之类。
何况这莲池其实并不如何深,先前有个小学生因发现尸体后,受惊过度掉了下去,虽吃了几口水,却也是自己挣扎着又爬出来的。
宋寡妇含泪问:“究竟是怎么样?”
仵作看一眼白樘,道:“看样子并不是淹死,究竟如何,还要回去细查。”
宋寡妇便又放声大哭起来,又抓着何院长道:“你同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淹死,必然是有人害他,到底是谁?一定要捉出来,给我儿偿命……”
何院长无奈,只得道:“请夫人节哀,如今有刑部的白侍郎在此,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宋寡妇闻言,忽然停了哭,问道:“是那个白四爷么?”
何院长只当她也听说过白樘的名头,便道:“真是断案如神的白四爷。”
不料宋寡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陡然看见白樘,竟立刻色变,咬牙道:“什么断案如神!叫我看,这案子却不能给他断……”
何院长跟曹少卿以及在场的众人都诧异,白樘也看向这妇人,却见宋寡妇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大有恨意。
曹少卿便道:“宋夫人,我们自体谅你丧子之痛,只不过你休要无礼才是。”
宋寡妇道:“不是我无礼,只是这案子不能让姓白的来办,否则只怕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曹少卿听出几分蹊跷,就又问究竟,宋寡妇又哭了数声,才啜泣着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前几日,邰儿带着伤回到家里,我原本只当他又顽皮,跟人胡闹所致罢了,谁知道晚间时候,才见他脖子上被勒的紫红发青的一大片,看那模样,竟像是差点儿被人勒死一般,我吓了一跳,就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毒手,邰儿起初不敢说,被我逼的急了,才说是得罪了白四爷的公子,那公子叫他的侍卫打的。”
白樘虽听了这许多,却仍面无表情,只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清辉罢了。
曹少卿因不知此事,惊疑问道:“这又是如何?果然有这种事?”
何院长脸上透出几分尴尬之色,小声道:“因无人禀告,因此我也不知情。”
曹少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樘一眼,毕竟不敢多说什么。
宋寡妇看众人讷言,她便冷笑:“又是怎么样,你们都怕白四爷不成?是以都不敢说话了?这两日邰儿脖子上的青才消了,不然倒可以叫你们都当个见证,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一个孩子下狠手的。”
何院长咳嗽了声:“若果然如此,夫人你也该跟我们说才是,要知由仪是不许随意带侍卫进来的。”说到这里,又小心看了白樘一眼。
宋寡妇咬牙,又哭:“我何尝不想来求个公道呢?只是我儿……他极为懂事,他便说因他父亲去世,如今仍在学院内读书已经甚是不易了,受些欺负就受些欺负好了,毕竟白四爷势大,胳膊拧不过大腿,若贸然告出来,你们反而护着他们,反编排我们的不是……又往哪里说理去?我想了想,觉着这话大有道理,于是才罢了,心里还喜欢我儿长大懂事了呢,早知如此……就该闹出来!”
何院长不语,曹少卿小声问道:“白大人,果然有这种事么?”
白樘淡淡道:“此事我也正巧儿知道,不过跟宋夫人所说的有些不同。”
曹少卿见他脸色冷峻淡然,暗暗称奇,宋寡妇已经又跪地哭道:“我儿,你死的好生冤枉,母亲拼了性命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白樘因见宋寡妇当面说了那许多话,他便对曹少卿道:“既然苦主如此说,且此案仿佛牵连清辉在内,我插手仿佛不妥,此案便交给大理寺处置罢了。”
曹少卿见他如此痛快便将案子推了出来,正诧异,白樘已经转身要走,刑部的验官等听见,便自也随之撤退,曹少卿急忙道:“白大人!”
白樘回头看他,道:“这案子皇上很快便会过问,曹大人还是加紧时间罢了,岂不闻前日里凤仪书院的案子未破,皇上龙颜大怒,差点儿将杨府尹革职么?”
曹少卿咽了口唾沫,头皮发麻,此刻回神,却见京兆尹的盖捕头已经不见了踪影,自然也是早早儿地知难而退,只留下他一人。
这会儿,白樘叫刑部众人自先回部里,他却站住向着清辉一招手。
清辉才来到跟前儿,拱手道:“父亲。”
白樘淡声吩咐道:“宋夫人方才说起宋邰跟你的纠葛,若是大理寺要问你的话,你只照实说就是了,不必隐瞒。”
清辉迟疑:“可是若说出去,蒋勋……”
白樘道:“此事又不是你们犯了错,真正作恶的人尚且不怕,你们反倒瞻前顾后么?”
清辉垂眸沉思片刻:“孩儿明白了。”
那大理寺的曹少卿无奈,只得叫人把宋寡妇搀扶开来,又命大理寺的差人们,将尸首且抬回去再行勘验。
此案很快便传遍了半个京城,季陶然知道后,忙飞也似的赶来由仪,却得知清辉被“请”去了大理寺,季陶然魂不附体,忙又改道大理寺,才下车,就见阿泽陪着清辉从里头出来。
季陶然见清辉无碍,悬着的心才放下,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如何把你叫来了?”
清辉见他脸色发红,额头带汗,显然是跑的急:“别担心,原本无事。”
季陶然便接了他到自己的车上,路上又问详细。
清辉知道若不同他说明,他自己定要东想西想,于是便将事情的首尾略说了一遍。
季陶然虽知道云鬟让阿泽跟着他,却不想果然有这种事,一时义愤填膺:“果然是个混账……若不是看他死了,我也要打他一顿!什么欺软怕硬的下流胚子!”
白清辉见他横眉怒眼,便笑:“你还要打人?得亏不曾,不然连你也要被怀疑呢。因宋夫人说我纵阿泽打了宋邰,宋邰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我看曹少卿的模样,倒有些疑心我。”
不料阿泽在外听见,便笑:“还有我呢。不过是碍于四爷颜面,平日里我又常来往,故而不曾格外为难罢了。”
季陶然目瞪口呆,连叫糊涂,又挠挠头:“这可真是奇事,若不是仵作勘验不是失足落水,我只以为是寻常失足而已呢。如何好端端就死了,难道真有什么人害他?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如此?”
清辉道:“我倒是疑心有个人。”
季陶然精神一震:“是什么人?”
清辉不答,心中却想起那一日,他因见蒋勋神色不对,便悄然跟随,果然发现两个人调戏蒋勋,那两人其中一个,便是宋邰,另一人,却是个叫韩敏的。
韩敏同宋邰差不多年纪,两个人平日里沆瀣一气,形影不离,若说最清楚宋邰所作所为跟行踪的人,自然就是韩敏了。
清辉原本想把这线索告知曹少卿,然而看着曹少卿那眼神,清辉便知道他在疑心自己,若这会子再说韩敏的事儿,只怕他会觉着自己故意要冤枉人似的,故而清辉索性不言。
季陶然听罢:“照你说来,这大理寺的曹大人,只怕也是个靠不住的,若他真的只疑心你们去了,又何以找到真凶?偏白叔叔为了避嫌竟没法儿插手,岂不可恨。”
清辉道:“虽不能指望曹少卿,咱们只自己想法儿,倒也使得。”
季陶然先是一喜,继而道:“你不会又要我去看尸首罢?”
清辉道:“尸首在大理寺呢,我纵然想让你去看,等闲也靠近不得,何况若真的如此,只怕又被人说别有居心了。”
季陶然松了口气,清辉却轻轻一叹:“这回,是我连累了父亲。”忽然想到白樘在书院叮嘱他的几句话,然而虽然被宋夫人跟曹少卿怀疑,白樘却仍是毫无愠怒之色,更不曾有半点迁怒之意,只是淡然处之,清辉思及此,不由低下头去。
先前阿泽在书院内相救后,果然便立刻同白樘禀明了,白樘暗暗震怒:不想堂堂的由仪书院,竟有些藏污纳垢的下作行径,差点儿竟害了清辉。
然而白樘毕竟公务缠身,虽有心去书院同何院长商议此事,又恐对方觉着自己无事生非、以势压人,因此只想等上几日,找个合适时机再去,不料竟生出此事来,真真儿是阴差阳错。
而此案之后,果然如白樘所说,皇帝龙颜大怒,因知道大理寺接手,便严命大理寺卿,限时七日破案,不然的话,便要严惩。
大理寺卿退朝之后,便把曹少卿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不过是怕日后翻找起来,说案发现场一个咱们的人也没有,怕御史说咱们不尽责,故而才派你去应个场子,你倒是好,却把这担子给我扛了回来,且还得罪了刑部的人……”
曹少卿只得道:“我原本并没想拿这案子回来,是那宋夫人一口咬定白侍郎的公子参与此事,白侍郎自个儿才说要避嫌的。”
大理寺卿呸道:“那是白侍郎聪明,知道此事棘手,故而借口脱身,反倒是你这蠢材,人家不要的,你反当成香饽饽!真以为这是什么能升官扬名的好案子么?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便是第一个!”
曹少卿愁眉苦脸,忽然说:“大人莫急,其实我已经找出此案的疑凶了。”
大理寺卿斜睨他,曹少卿便把清辉跟宋邰厮斗的事儿说了一回,又道:“可巧前几日他们打了那一架,然后宋公子就无端死了?只怕是白家的人咽不下这口气……”
大理寺卿气得浑身发抖,不等他说完便叫道:“滚滚滚!你给我滚出去!”
曹少卿“滚”出去后,大理寺卿思来想去,便叫门上备轿,要亲往刑部一趟。
这一日,季陶然又来到崔府,在罗氏房中寒暄了会子,不免说起此案来,罗氏爱惜地摸着他的头道:“先前还说这书院好呢,如今倒怎么样?还不如你呆在书塾里头,至少平平安安的,不会叫人悬心。”
季陶然笑道:“等承儿再长两岁,若去了由仪,姨母又怎么说?”
罗氏也笑答:“承儿没那个能耐,我是不担心的。”
两人说了几句,季陶然便自去找云鬟,半路正遇见露珠儿摘花回来,见了他便笑着行礼:“表少爷可算来了,这两日姑娘总盼着呢!”
季陶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中,便见云鬟坐在窗下,扶着栏杆正看那天色,季陶然叫道:“妹妹。”忙忙上前。
露珠儿把花儿交给小丫头插起来,自己却进内搬了个锦墩给季陶然坐,他两个人就在窗下对坐了说话。
季陶然笑问:“这两日外头忙些,便少来了,妹妹一向可好?”
云鬟打量他几眼,神情却仍是淡淡地,并不见格外喜欢或者怎么样,道:“表哥在外头忙什么?是不是由仪书院的那个案子?”
季陶然瞪大双眸:“你……”忽想起云鬟自有一种“能为”,便双眼发亮:“妹妹可是又想到什么了?”
云鬟微蹙双眉,清明澄澈的双眸中透出一丝迷惑之意。
原来,她的确是想到了“什么”,只不过这回,却越发难以启口。
——试问,云鬟既然能记得清辉会在这段日子内吃亏,又如何会想不到在此期间,由仪书院内会有凶案发生?又怎会没事先提醒清辉回避呢?
只因为,在云鬟的记忆中,由仪书院的确会有莲池浮尸之案,也正如她探听的一般情形:死者如何被发现,死者又是何人……一丝不差。
唯有一点是不同的,那就是……此案发生的时间。
本来该在一年后才发生的案件,却不知为何,竟猝不及防地提前案发了。
这也是数日来云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