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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罗泽南便让门下的十几位弟子在湘乡搜集张也的种种劣行和残害百姓的证据。不出三天,便搜集到强买良家女子、赈银不放却私放高利贷、引诱富家子弟吸烟赌钱等六七件恶行。罗泽南挑紧要的一一写上,又联络了十几家乡绅具了名,这才送进知府衙门。刘向东更不敢怠慢,急忙写了参禀,连同罗泽南的控状,着一名贴身的小厮,打着探亲的旗号,连夜奔赴远在长沙的巡抚衙门。真个是神不知鬼不觉。
第五天,去长沙的小厮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言明已将密函亲自递到衙门文案师爷的手上,刘向东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从具禀和控状到巡抚衙门的那一天算起,刘向东便日日盼夜夜盼,整整盼了一个月,望了一个月,巡抚衙门却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刘向东的一颗心再次提起来。
左宗棠这日到知府衙门来探动静,正赶上刘向东和家人在内室用饭。刘向东一见左宗棠,急忙又让厨下添了两个荤菜。
左宗棠当下也不客气,更衣升炕。刘家娘子及两个半大孩子已用完饭,都随娘进卧房去了,剩下向东、季高两个也好放开嗓门儿说话。
酒至半酣,当班衙役忽然通报,说湘乡县张父母的管家在签押房要见大人。
刘向东只好放下碗筷,和左宗棠说一句“季高啊,李师爷先陪你”,便走出去。
一会儿,胖胖圆圆的李师爷便走进来。一见左宗棠,却是认识的,便施礼问安,然后就一屁股坐到炕上,拎起酒壶先给左宗棠斟满,自己也斟了一杯。
李师爷一杯酒刚下肚,刘向东走进来,把个帖子往左宗棠面前一摔,道:“这个张也,真不知耍的什么把戏!——没理没由的,明日要请我去吃什么螃蟹!——我替罗相公给巡抚上的控状,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眼看着四十天过去了,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咳!”刘向东当着师爷的面,没敢把参禀的事露出来。
左宗棠沉思了一下,忽然放下酒杯道:“该不是张也闻到什么风声了吧?敢是要和你套
交情?”
李师爷道:“左孝廉哪,不要说东翁替人递了个控状,就算东翁亲自参他,他也未必怕东翁。”
左宗棠一拍桌子道:“你明日就走一趟湘乡,当到属地视察,看他能把你怎样!
——说不定,还是好消息呢!”
“好!”刘向东终于咬咬牙道,“我一个两榜出身的人,不信他能吃了我!——本府明日就走一趟湘乡!”语毕,张开大口喝干酒杯里的酒。
左宗棠却不再言语,刘向东的一句“两榜出身”伤了他的自尊。
刘向东也马上发觉失言,便用别的话岔开。
当晚,左宗棠宿在知府衙门的师爷房里。
刘向东第二日午后便去了湘乡,回来后也还是好好的。左宗棠当时就断定,这张也肯定是怕了刘向东、在和刘向东拉交情了。刘向东也是这么想的,哪知赴宴归来的第二日,刘向东便上吐下泄,病势来得极其凶猛。左宗棠请遍了长沙的名医,都说是中毒的症候,挨了七天,便撒手人寰。讣告发出去,张也是第一个奔丧的人。那张也在向东的灵前,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了个呼天抢地。左老三眼望着张也,气得是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却又奈何他不得。
最后,左宗棠忿忿道:“涤生,你说,这还有王法吗?”从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几张纸来,往曾国藩的面前一摔,接着说道:“这是本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集的万民折子。刘向东死得冤呀!”一句话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儿夺眶而出。
曾国藩把万民折接在手上,随口叫一声:“周升啊!”
门外答了声“”,两名戈什哈叫李保、刘横的出现在门口。
曾国藩知道周升是专职的门人,看门之外的任何差事,都已和周升无关。
他对二人说,道:“你们两个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子,我要祭奠刘黄堂。告诉厨下,我要素食三天。你们两个办去吧。”
李保、刘横两个再次答应一声“”,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第三部分 文庙的修缮和扩建第57节 绰号“二弥勒”
望着两名戈什哈的背影,左宗棠却长叹一口气道:“涤生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玩这些虚套子。祭奠刘向东,向东就能升仙了?素食三天就报仇了?——你什么时候不再这么迂腐,大清国就有救了!”
见左宗棠毫无顾忌地大吵大嚷,曾国藩猛地瞪圆了三角眼,厉声道:“左季高,这是曾府,请你自重!”
左宗棠正有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一听这话,嗷的一声便蹦起来:“好你个曾涤生,官至三品了是不是?成了大清的栋梁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三品官都不如满人的一条狗金贵!——早知你是这么个废物,我左季高带着乡绅来京控也不找你!”说完,拔腿就走。
曾国藩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三品京堂的府邸岂是你这乡间举子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喝茶,待本官祭奠完了刘黄堂再和你算账!
”说完大步走出厅堂,把脾气暴躁的左宗棠一人丢在客厅喘粗气。
曾国藩来到门房小声对周升道:“左相公想骂就骂,不要理他。记住,就是不准他走!——告诉李保、刘横,给我看住他!”
说完,这才去祭奠刘向东。
左宗棠愣了半天,一个人自顾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抬眼欲找他带来的那份万民折,却哪里有一丝踪影?早被曾国藩随手袖起来带走了。左宗棠又是一番恨个不了。
他推门走出厅堂,想找曾国藩要回那份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集成的万民签字的折子,却见周升垂手在门边站着。
他与周升是认识的,所以只点点头,便道:“烦你把你家老爷叫过来,我和他只讲一句话,便再不烦他。”
周升笑道:“左老爷,我家老爷与您老是平生至交,我家老爷是让张也那厮气的才发的火!——我家老爷边给刘大人上香边哭哩!——您老还是回厅堂喝茶去吧。”
这时,李保、刘横也笑着走过来,一边劝一边就一人架住一条胳膊,把左宗棠架回厅堂。
左宗棠挣了几挣没有挣开,也只好听便了。
不大一会儿,厨下开始往厅堂摆饭,不仅有肉,还有鱼,曾国藩也沉思着走进来。
家人退出去后,曾国藩道:“左老三,饭都摆上桌了你还不抓紧用!?——你进京敢则就是跟曾涤生赌气来着不是?用完饭,我俩还得围上三局呢!”
左宗棠恨恨地望一眼,没有言语,气显然没消。
曾国藩接着道:“季高啊,其实你说得对!——素食三天又能咋呢?刘向东实实是让我害了!——先用饭,然后到书房好好计议一下。咳!”
左宗棠这才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没等咽下早扑地一声吐了出来。
左宗棠大叫道:“涤生啊,你这是打哪儿沽的酒啊!怎么淡得跟白开水一样啊!
——我左大官人千里迢迢来看你,你不能花点银子备瓶女儿红啊?”
曾国藩扒口饭道:“你还是将就喝一口吧。——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何曾见我备过酒?见你来了,周升肯去沽几斤,少荃他们何曾喝过半滴酒?——在我这里,除了饭就是八,九是不备的哟!”
“罢罢罢!”左宗棠端起饭碗,“左老三喝一回酒挨你一回训,我也吃饭吧!”
饭后,两个人在书房边喝茶边商量,计议了大半夜,才进卧房抵足而眠。
第二天,曾国藩将弹劾湘乡县正印张也残害朝廷命官、横行乡里、欺上瞒下、盘剥百姓的折子连同万民折用都察院副都御史的名义呈上去。
当晚,道光帝便在寝宫召见了曾国藩。
礼毕,曾国藩抬起头来打量卧榻上的皇上,见道光帝比上次召见时越发瘦了许多,所幸精神尚好,卧榻旁边几案上的折子,足有一尺厚。
一想到病成这个样子的皇上还要处理军政大事,曾国藩不由自主地眼圈一红,两行泪珠簌簌而下。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皇上。
“曾国藩哪,”道光帝手握着曾国藩早上呈的折子,“你的折子朕看了。朕召你来是想让你去处理一下湖南的事情。张也横行乡里,湖南巡抚衙门竟隐匿不报。
看样子,湖南的吏治已是败坏到极点了。”
曾国藩急忙叩头道:“禀皇上,臣可是籍隶湖南哪。”
道光帝苦笑一声道:“朕又何曾不知你是湖南人,按我大清例律,湖南的事情你是应该回避的。——可朕想了半天,还是让你去吧,朕相信你能把湖南的事情办好。——朕决定让
官文和你一起去,算是监差吧,有事也好有个商量的人。祖宗的家法大清的例律也不能一成不变哪。就算个例外吧!曾国藩哪,朕这次给你临机处置的权利。你下去吧,朕明天就让军机处拟旨发往湖广总督衙门和湖南巡抚衙门,你和官文后天就出发。你跪安吧。”
监差官文何许人也?
官文字秀峰,王佳氏,满洲正白旗人,比曾国藩整大十三岁。和肃顺一样,是满人贵族中比较优秀的一位。官文由蓝翎侍卫进身,现虽是户部郎中,却是正三品顶戴。官文久历京师,以圆滑著称,左右都能逢源,圣恩虽不是太盛,却也无人敢惹。
当日回到府邸,左宗棠正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得已是不耐烦,当下一见曾国藩的轿子进来,赛似凭空里掉下个可心的人儿来,也顾不得曾国藩还没两脚落地,劈头便问:“可有眉目?”
曾国藩走下轿子,把头摇了三摇,一声不吭,快步进了书房。
左宗棠愣怔了许久,终于仰天长叹一口气道:“这大清是没得救了!——罢罢罢,随这些贪官污吏闹腾吧,看他这江山还能挺多久!”一个人也不说话,低着个头踱进厅堂,只管发呆。
李保这时悄悄走过来,笑着道:“左孝廉,大人请您老进书房里用饭呢。”左宗棠坐着没动,口里却道:“谢了!——让他一个人受用吧,我吃不下!”
李保仍旧不急不恼,说道:“我家大人说,用完饭,还要收拾一下路上用的东西。——明日一早,大人还要去湖南查案呢!”
“什么!”左宗棠霍地站起身,“这个曾涤生,他如何不早说!”
湖广总督和湖南巡抚都没有正任。湖南布政使裕泰署理湖南巡抚,湖广总督暂由牛鉴护印,都是代理性质,不是实授。
先说裕泰的来历。
裕泰,满洲正红旗人,由官学生考授内阁中书,旋升翰林院侍读。嘉庆末,出京为四川成绵龙茂道。此后一直在四川、湖南、安徽等地做官。道光十一年,任盛京刑部侍郎,旋调工部兼管奉天府尹事。在奉天五年即调江西,从江西到湖南还不到一年,即授湖南布政使。湖南巡抚出缺,暂由他护理巡抚印。这一年他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是有名的官油子。
牛鉴,甘肃武威人,字镜堂,号雪樵,两榜出身。道光二十一年,大清因禁烟一事与英吉利交火,大学士、两广总督琦善被革职,牛鉴便由浙江布政使任上一跃而坐上两广总督的高位,成了前线的总指挥官。哪知与英吉利两次交手,竟然两次失败,被英吉利打得抱头鼠窜。多亏他腿长身材小,逃跑的功夫了得,才算保住了老命。道光帝盛怒之下,将他由总督任上降到广东布政使。但他毕竟是当过总督的人,湖广总督出缺,便由他出面护印。
湖南名义上归湖广总督节制,但因两个人都是在官场混久了的人,也都心里知道道光帝不可能把实缺放到自己头上,所以谁都不管谁,谁也不见谁,落得相安无事。裕泰崇道,牛鉴向佛。
裕泰崇道崇到入迷,自称是邱处机一派,不仅会打道家的太极拳,而且还会炼丹术。他炼丹的规模比邱处机还大,单独有一间炼丹房,常年养着几十名姿色颇佳的处女,据说三十几天就要换新的。明明是女儿身,他偏说是炉,每晚把他的那根五六寸长的东西在炉里进进出出,名曰烧火。这火在奉天侍郎任上烧,在江西任上烧,到了长沙的巡抚衙门还烧。烧了十几年,狗屁丹也没炼成一颗,倒炼出个绰号“裕老道”。
牛鉴尚佛更邪,总督衙门的鉴押房偏里单有一间做功课用的禅房,供着大肚弥勒佛,制军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往这禅房里一跪念经。赶到心情好,出来和属下谈谈佛事,如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