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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姨娘笑道:“老爷叫婢妾来跟夫人要鞋面。”
庄大夫人指甲掐进手心里,恨得一口银牙咬碎,心想她儿子受了重创,这贼婆子还来要鞋面,“……又儿,去给胡姨娘拿。”
胡姨娘堆笑道:“夫人当真心善。顺便夫人再赏婢妾一身衣裳吧,婢妾方才瞧见红娇身上的裙子煞是好看。”
庄大夫人愕然地望着胡姨娘,道:“红娇?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个都没睡?”难不成是一个个都过来拉庄大老爷的?
胡姨娘口无遮拦道:“有这么大的热闹瞧,谁睡得着?”
庄大夫人见庄敬航眼睛睁了睁,一心要将胡姨娘打发出去,挥手道:“又儿,再给姨娘拿身衣裳。”
又儿答应着,将胡姨娘引了出去。
庄敬航嘶声道:“母亲……孩儿连累你了。”
庄大夫人将嗓子里的血咽下去,笑道:“你若无事就好。”
挥手叫丫头们都退下后,庄大夫人坐到床边,掀了被子看了眼,撇过头去,哽咽道:“你父亲当真下得了手。”
庄敬航道:“父亲也是被安如梦那女人逼得没有法子。”
庄大夫人叹息连连,握着庄敬航的手道:“若是我早告诉你,你今日也不会为了我鲁莽,也不会遭遇这横祸。”
庄敬航笑道:“儿子知道母亲并不在意失去的那点子钱财,心就安了。”
庄大夫人擦了泪珠子道:“这点东西算什么?但凡离了这群人的眼,多少银子我拿不出?先前不说,是怕你年轻,说漏了嘴。”
庄敬航笑笑,心想不愧是他母亲,便是被人逼得那样狠,也这般从容。
庄大夫人拿着帕子给庄敬航擦了脸,叹道:“你父亲那个样子,你也瞧见了。他是个寻常不伸手,但凡伸手就要将家里东西拿出去的。再则,你瞧他恨你二哥恨的厉害,但若是你二哥被人逼到头上,他焉有不拿了东西替你二哥救急的?你只说如今你父亲疼你的很,早几年,你父亲可是见着你二哥就知足了。我若不为咱们咱们母子二人筹谋,这日后,你如何做事业?采瑛如何嫁人?”
庄敬航背上疼的厉害,咬牙撑着,问:“母亲手上究竟还有多少身家?若早知道,孩儿必定不会一时心急,去与安如梦那女人纠缠。”
庄大夫人笑道:“罢了,我只管说与你听吧。你母亲我不喜现银,只爱田地。如今我手头上的水田旱田,加起来比这庄家的田地还多。庄家如今越发入不敷出,我若管家,还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如今就撒了手也好。”
庄敬航笑道:“母亲当真高明。金银还有限,那田地却是无穷的。”
庄大夫人笑着,眼睛越加苦涩,嗓子里血腥味更加浓郁,勉强笑着再安慰庄敬航几句,交代又儿留下照看庄敬航,然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自己院子时,天边已经亮起来,隐约听到远处园子里的鸡鸣。
庄大夫人上台阶时,脚一软,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再儿、春晖、夏明忙将她搀起,再儿忙道:“奴婢去找大夫。”
庄大夫人点了头,咳嗽了两声,喷出血沫子,道:“只将我吐血一事说与大老爷听,不许告诉少爷。”
再儿忙答应着去了。
其余人将庄大夫人搀进房间里,待她躺下后,便忙着拿了温水给她漱口。
庄大夫人连着吐了两口血,心里已经有了数,知道自己先前病得那一场虽不厉害,但后头接二连三地遭遇,却叫那病越发严重了,如今她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还需趁着有些精力的时候,早早地将庄敬航、庄采瑛的事安排妥当。
不一时,又儿回来道:“夫人,门刚刚开,奴婢就叫人去请太医去了。”
庄大夫人嗯了一声,挥手道:“春晖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待太医来了再过来。”
“是。”
庄大夫人待众人退下后,强打着精神,问:“三少爷身边的小子究竟如何?上回九葩堂里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高兴儿子的聪慧通透,但这般聪慧的儿子,在庄大夫人眼中比之略呆笨一些的更容易叫人挑唆坏,因此便是此时病得昏昏沉沉,也不免要为他多思量一番。
春晖一缩,嗫嚅了半日,道:“夫人,又儿姐姐与三少爷相熟,夫人问又儿姐姐就是。”
“又儿?”庄大夫人皱起眉头,想起又儿上回搪塞的话,心想自己果然是关心情切,不然那些蛛丝马迹,哪一样不表明庄敬航身边的小子都是坏心眼的,“那个瑞草,如今敬航还用他吗?”
春晖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听又儿姐姐说,仿佛夫人病着的时候,三少爷只领着瑞草一人出门了。”
庄大夫人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她倒是不疑心庄敬航的孝心,但是庄敬航毕竟年幼,若是往那歪门邪道上走,成了庄政航之流,如此一想,嗓子里又甜了起来,暗恨自己大意,叫又儿这等欺上瞒下的刁奴蒙蔽,怕是又儿为巴结庄敬航,无所不用其极了。
春晖忙递上痰盒,庄大夫人吐了一小口血痰,只觉得还有一口哽在嗓子里,咳嗽了两声,还是没有东西出来,叹道:“我情愿痛痛快快地吐一大口,也比这么着好。”
春晖忙将痰盒收了,又给庄大夫人漱口。
庄大夫人困倦非常,靠在枕头上,却不愿去睡,问:“再儿到底跟老爷说了没有?”
春晖道:“奴婢喊了她来,夫人问问。”
庄大夫人心想往日里庄大老爷该早来的,今日吐血都不过来……“算了,不用去了。只老爷过来时,先叫醒我,将脂粉也摆在床头,免得知道老爷来了,却没有功夫收拾。”
春晖忙去拿了胭脂水粉过来,用盒子装着摆在床头柜子里。
天已经大亮了,庄大夫人被春晖摇醒。
春晖道:“夫人,太医来了。”
庄大夫人哦了一声,勉强起身要换衣裳。
春晖道:“夫人病成这样,就不必换了吧。”
庄大夫人道:“不可。如今众人就等着瞧我笑话呢,若是叫人知道我衣衫不整见太医,可不要再去了我一条命?”
夏月、再儿忙去给庄大夫人拿衣裳,伺候她更衣。
换了衣裳,庄大夫人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帘子掀起,晨风进来,就觉身子不住地打冷颤,“是哪个太医?”
再儿道:“是周太医。”
庄大夫人皱眉,道:“怎请了他来?他早不在太医院当值,如今不过是顶着太医的名出入小门小户人家混口饭吃。那正经的何太医、肖太医呢?”
再儿缩了头,怯怯地道:“奴婢不知。”
庄大夫人本要发怒,心想再儿就是没有又儿用得趁手,忽地想,便是因为自己倚重又儿,才叫又儿欺瞒了自己。
再儿忙随着众人拉下帐子,拿了帕子将庄大夫人的手腕盖上。
庄大夫人在帐子里,模糊地听到庄二夫人的声音,心想过一会子,就问问庄二夫人为何不请了正经的太医过来,虽是如此想着,但是头靠在枕头上,不一时便又睡去,连何时太医把脉也不清楚。
55小人行径
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庄大夫人房中众人先前还不觉得,如今便有了切身的体会。
比如先前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一味,庄大夫人都是随用随取,如今没有现成的,便要去庄二夫人那里去取。庄二夫人那边的丫头虽不至于不给,但少不得要说些风言风语。
待庄大夫人中午幽幽转醒,方吃了药,就听再儿抱怨人参这事,忙问:“我睡着的时候,可给我喂了这药?”
再儿答是,又将喂药如何辛苦隐晦地说了一通。
庄大夫人勉力将再儿手上的茶碗推开,骂道:“鬼迷心窍了……”骂着就抠着嗓子要将药吐出来,因见庄大老爷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屋子,急着闭嘴,又将舌头咬到。
庄大老爷今日起得迟了,心里虽恼庄大夫人,但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赶着去衙门前来瞧瞧她,不想就见到这荒唐的一幕。因又想着安家大房虽没了,剩下的一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们这等人家,不说三两句闲言闲语,便是官司都不怕,但没有总比有好,这些还需仰仗庄二老爷、庄三老爷替他周全。如此想着,心里又生出许多不耐烦与屈辱来,转身就去了衙门。
庄大夫人心急如焚,只觉得手心又发烫,心里也烧成一片,方才抠了一下,想说话,一股子苦水又呕了出来。
“夫人?”再儿委屈地唤着,心想自己奔波了一早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平白得了一场骂。
庄大夫人道:“我是阴虚火大之症,便连我这对医术一窍不通之人,都知道不该用人参,不然,我这里为何不备着?那太医……再去请太医,请个正经的,不必经了二夫人那边。叫了又儿回来伺候,□晖过去少爷那边。”心想果然是墙倒众人推,早前还有庄敏航、庄玫航过来替她看方子,如今半个过来照应的人也没了。
再儿明白不能用人参,心有余悸地看着庄大夫人,暗道往日不要她近身服侍,她哪里知道这个,见庄大夫人不再动怒,忙去了。
再儿先去叫人将又儿叫回来,为将功补过,心想这回子定要将正经的太医请回来,于是亲自去找梁玉叫大夫,在角门边遇到梁玉,交代道:“梁大叔去找大夫,千万要找了每常给夫人瞧病的何太医,又或者肖太医过来。”
梁玉答应着,梁玉家的立在一旁,呆着脸问:“早上不是瞧过了吗?夫人这是又严重了?”
再儿道:“二夫人请的那大夫不中用,夫人说吃不得那药。”说着,见梁玉家的挤了挤眼睛,就瞧见庄政航与庄玫航两个过来了,于是也闭了嘴,在一旁垂手站着。
庄政航出来,望了梁玉一眼。
梁玉端着笑脸道:“二少爷出去?广丹那兔崽子还在跟他娘拌嘴呢。”
庄政航笑道:“我领了旁人去。”
梁玉家的笑道:“广丹那小子哪里惹到少爷了?”
庄政航抱着手臂道:“怎么?难不成我只能领了他一个人出去?”
梁玉忙笑道:“怎么会,少爷的小厮五六个,轮流也要五六次才轮到他。”
庄政航不与他多嘴,与庄玫航一同出了角门,去庄三老爷的书房跟庄三老爷告了假,就领着秦十三出去了。
梁玉在路上见着广丹急匆匆地赶来,笑道:“你这兔崽子可跑慢了,二少爷早领着一个眼生的小子去了。”
广丹跳脚道:“梁大叔不知道,我这日子可可苦着呢。因为广白那小子,如今少爷连带着连我也不信了。”
梁玉笑道:“你这小子糊涂,你跟了二少爷几年的,能叫一个新来的挤下去?有功夫跟你娘拌嘴,不如叫你娘求着你姨妈跟二夫人说说,将秦十三娘的差事换了,这样还怕秦十三不服软?”
广丹笑道:“还是梁大叔走的桥多。”于是笑着就去了。
梁玉摇头笑笑,回头望了眼大房,心想这下子庄大夫人怕是倒了。摇摇头,向外头去了,半路上看到庄政航主仆,忙勒住马,跟他们两人隔开一些。
秦十三阴沉着一张,骑在马上不言不语。
庄政航回头看他一眼,道:“一大早,你就不能有点笑容?”
秦十三道:“我不卖笑。”
庄政航碰了一鼻子灰,嗤笑道:“一大早,谁惹到你了?”
秦十三道:“昨儿个广丹来我们家里指桑骂槐说了半日,你若是有能耐,就管管自己的小子。”
庄政航一愣,下头的事他一向是不管的,没想到广丹这样大的胆子,因道:“回头我就辞了他,叫他哪凉快哪去。”
秦十三扭着头不说话。
庄政航也不想自找没趣,也闭了嘴。
此时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四处的商铺都已开张,便连相思楼、淑情雅聚里,也传来阵阵脂粉香气。
庄政航盘算着忠勇王府卖木头,必定是悄悄的,而木头是存在城北的如来寺里的,就应当去了如来寺,寻了看守木头的和尚穿针引线,若是乍然去了王府寻人,反倒会得了没趣。如此想着,便与秦十三一路向城北去。
忽地有人叫了一声,庄政航忙勒住马,就见马前倒着一个七八岁女孩,那女孩脸上满是尘埃涕泪,神情惶恐惊惧,狼狈之极,一身粗布衣裳与脖颈间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肤极不相称。
秦十三斥道:“谁家的孩子,这般不小心?”
说完,就见一个四十几岁的精瘦汉子跑出来,作揖笑道:“惊吓到两位小爷了,小的这就领了她走。”说着,转身将那女孩抱起来。
女孩张嘴要叫,那汉子直接捂着她的嘴,谄媚地笑着去了。
庄政航只觉得那女孩有两分熟悉,与秦十三一边走着,一边去想究竟是哪个。眼看着就到了城北,忽地手上一紧,勒住马,心道那女孩可不就是祝红颜吗?瞧那精致的眉眼,四合八荒再也寻不到这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