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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养出这么两个孽子!!”倏然,圣人猛地跳了起来,情绪完全失控了,忽然便向旁边的柱子撞去。长孙无忌等人离得近,立刻挡在他面前。一撞不成,圣人立即又拿起方才他砸过去的佩剑,就要往胸口刺去:“一个两个谋反!还花言巧语蒙骗我!是不是想将我活活气死?他们这些小畜生就能登基了?!死便死罢!!我居然教养出这么些孽子!也无颜见祖宗了!”
“陛下息怒!”
“陛下小心!!”
“阿爷!阿爷!!”
两仪殿内霎时间一片混乱,这些重臣都是文臣,身手不及文武皆备的圣人敏捷,拉拉扯扯地都无法夺过他手持的剑。眼看着他就要成功地自残了,崔渊冷不防地便空手夺白刃,将佩剑紧紧攥在手中,又赶忙退后几步,与乱成一团的人群拉开距离。
失去了剑,圣人嚎啕大哭,李治跪坐在他身边陪着哭泣。群臣面面相觑,也跟着落泪。两仪殿里哭声一片,直到长孙皇后再度卸去钗环,素服而至,这一团混乱才勉强结束。群臣急忙退避,崔渊拎着那柄佩剑跟出去,也松了口气。
两仪殿内只剩下帝后与晋王一家三口。
“陛下。”长孙皇后伸手,缓缓地擦着圣人的泪水,又将李治揽入怀里,“青雀性情偏狭,不适合东宫之位。立雉奴罢,雉奴一定不会再让我们失望。”她脸色青白,便是调养多日的身子,也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噩耗冲击。不过,只要能保住三个儿子,她强撑着病体度过这一段时日也值得了。
“……立青雀,大郎、雉奴必不能存……”圣人悲从中来,看着长孙皇后怀中的幼子,“雉奴,耶耶和阿娘只有你了。”李承乾与李泰定然都不能留在长安了,到头来,他们身边只剩下幼子尽孝。难不成,这便是当年“玄武门”杀兄杀弟的报应么?所以让他的儿子们也兄弟阋墙,难以共存?
将佩剑留给仍守候在两仪殿前的崔敦、崔敛之后,崔渊便回到立政殿去接真定长公主、王玫、崔蕙娘、崔芝娘。此时立政殿刚平静下来,晋阳公主紧盯着衡山公主不让她再踏出侧殿一步,晋王妃杜氏因避嫌的缘故也回了武德殿。魏王孺子王氏惶然无措地陪着失魂落魄的李泰,也没有心思再搭理任何人。
“大事定了?”临上厌翟车时,真定长公主忽然问。她目睹了衡山公主向长孙皇后告状,而后引发了一位护犊母亲的愤怒,自是猜测得出长孙皇后去两仪殿会是什么结果。一日之内,事情直转急下,或许会令许多人都觉得吃惊意外罢。
“叔母放心。”崔渊回道,并未明言。
此时人来人往,当然不适合多说什么,真定长公主便携着崔蕙娘、崔芝娘上了厌翟车。王玫与崔渊上了后头的翠盖朱轮车,正待要询问一番事情始末,便觉得手心中有些滑腻:“四郎,你受伤了?”
崔渊摊开手掌,任她小心翼翼地查看:“无妨,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已。”他空手夺剑,又担心伤及圣人,所以在手心中划了两道,并不严重。他也从未想过圣人竟是如此至情至性,说怒就怒,连自戕之事也能做得出来。不过,历经这一桩桩事之后,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也不枉他受这么一回伤。
王玫取出清水,给他擦干净掌中的鲜血,见着两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疼不疼?眼下没有药,只能回家后再说了。”她完全不理解,崔渊去了一趟两仪殿,怎会负伤而归:“难不成有刺客?”
“你想得太多了。”崔渊笑道,便将今日的经历与她仔细说了。
这些事跌宕起伏,仿佛是历史中真实发生的事件,又远比后世的小说影视剧还更加充满巧合与意外。当今这位圣人的形象也彻底走下了神坛,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性情真挚的人。王玫摇了摇首:“想不到,储位之事就这样定下了。”
“两个皇子谋逆,牵连了一大群人,还不够么?”崔渊接道,目光略有些复杂,“不过,苦苦等候的时机转瞬即至,晋王果然是真命天子。”
“如此也好。四郎,咱们很快就能出京了?”
“待关试之后罢,想来咱们可以等到五月初出发。”
“那时候孕期已经出了三月,动身启程应该也无碍。”
两人相视一笑,显得无比轻松。
☆、第二百章 灞桥离别end
次日,圣人发下册书,正式立晋王李治为太子,挑选吉日行大典之后便入主东宫。此册书甫出,便令长安城内高门世族均无比震惊。除了昨日历经两仪殿中风波的一众人等,谁能料到前两日还无比风光的魏王竟然无声无息地失败了?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晋王,居然渔翁得利,成了太子?
对于魏王的处置也紧跟其后——因魏王涉嫌谋夺太子之位,将其降为东莱郡王。没过几日,或许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太过严厉,圣人又改封他为顺阳王,令他即刻离开长安,前往封地均州安置。许是知道自己事败,再无翻身的余地,李泰并未像往常那样哭诉辩解。他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敕旨的安排,带着阎氏、王氏及子女等离开了富贵繁华的长安城。
废太子李承乾的遭遇与他相仿。虽说他意图谋逆,按律应当斩首,但无论是圣人或是长孙皇后都不忍心。于是,在知情知趣的某臣子的提议之下,一片慈爱之心的圣人便将他流放至黔州(湖南)。说是流放,实则不过是比李泰过得更清苦一些罢了,当地臣属自会照拂于他。于是,李承乾携着苏氏及嫡子李象,也离开了纸醉金迷的长安城。
“挑唆”太子谋反的其余人却并没有这般好下场。因证据确凿之故,陈国公侯君集图谋不轨,按律应伏诛。圣人怜惜他有开疆拓土之功,不愿置其于死地,却遭到群臣的驳斥。圣人无法,只能将他处死,并按他的请求赦免其妻与子,将他们流放岭南替他守丧。
汉王李元昌是圣人的幼弟,虽说早已经劣迹斑斑,但圣人同样不忍心赐死他。然而高士廉、长孙无忌等人坚持罪不可恕,于是赐其自尽,国除。不过,其妻妾子女均得以保全,并未受到牵连。
城阳公主驸马杜荷原定斩首,但因公主苦苦哀求,在两仪殿前长跪不起,便改成流放宜州(贵州)。与黔州相比,宜州更是化外蛮荒之地,且多有瘴疠,此去与送死无异。不过,城阳公主却坚持不和离,立志与驸马同行,辞别爷娘后离去。
另一位太子一派中坚人物长广长公主之子赵节亦理应伏诛,但他与杜荷类似,又是嫡亲的外甥,长孙皇后很是怜悯,圣人便将他改成流放雷州(广东)。雷州几乎是离长安最遥远的地方,远未开化,比宜州更加偏僻荒凉。但他能暂时保住一命,已经让长广长公主十分庆幸了。
将嫡出的儿子们都安置妥当之后,东宫众臣与魏王府众臣亦或贬谪或除官——于圣人与长孙皇后而言,最煎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于是,处置庶人李祐的谋反之事便大都依律而行,既没有同情不忍,亦不曾牵连甚众。庶人祐并非意图谋反,而是实实在在的谋反,赐自尽。因其无子,国除。阴弘智一家涉及谋反,成年男丁皆斩首,余者流放三千里。曾收受庶人祐贿赂却并未参与谋反者,皆流放千里。
按照判决,崔泌、崔泳一家便在流放千里之列。昔日打马游长安的五姓子,如今却被押解着离开,实在是讽刺之极。崔渊听说他们离京的日子后,兴致一起,便带着王玫、崔简前去相送。
说是相送,实则他们只是来到灞桥边,远远望着一群又一群人衣衫褴褛地蹒跚离去而已。两桩谋逆之事牵连者甚众,接连好些天,灞桥外都是流放者及其亲族。在许多连家产都被罚没的人当中,崔泌、崔泳一家已经算得上境遇不错了。
“子竟阿兄。”时隔不过数日,原本憔悴无比的少年郎就如同被风霜刀剑磨砺过的青松,显得稳重无比。崔泳低声与差役说了几句话后,便大步走过来,朝着崔渊深深拜下:“多谢子竟阿兄代为转圜。”
“我其实并未做什么。”崔渊下了马,淡淡地打量着他。
“那便多谢子竟阿兄前来相送。”崔泳坦然道,“连安平房内都无一人前来,能见到子竟阿兄,我十分欢喜。”不论崔渊前来是出于什么意图,对这尚且年轻的少年郎而言,熟悉的面孔便能给他持续走下去的勇气。
“家中之事料理得如何?”崔渊又问。王玫坐在马车中,也撩起车帘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她犹记得崔泌之妻已经和离,带着幼子归宗抚养。而在人群之中,确实并未见女眷和孩童的身影,想必已经借此安置妥当了。
“侄儿侄女托给阿嫂照料,我们父子几人方可安心上路。”崔泳道。他还有庶兄庶弟,无一幸免。当然,早便并非和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如今已经不止唇枪舌剑,偶尔还会全武行。不过,这一切他在短短几日之内便已经习惯了。
崔简不知何时下了马,折了几根柳枝过来,塞进崔泳手中。崔泳垂首望着他,勾起嘴角:“多谢阿实折柳相送。”崔简抬首看着他,粲然一笑。崔渊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道:“不过是流放而已。待大赦天下之日,我在长安等你。”
崔泳颔首:“子竟阿兄放心,我必不会辜负祖父的期望。”
差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高声吆喝几句,崔泳便回到了人群当中。人们戴着枷锁,麻木地被驱赶着前行。其中一辆简陋的牛车引起了崔渊的注意,上头躺着一个以苇席遮住的人。风突然将苇席吹开,露出一张形容无比恐怖的脸。
短暂的对视之后,崔渊桃花眼眼尾挑了起来,笑得雅致风流。而那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激动得似乎想说什么,但扭曲的脸孔失去了鼻、耳,却更显得丑陋。
“澄澜,善恶有报,一路好走。”崔渊无声地笑道。
那人看得十分清楚,手脚忍不住挣扎起来,却因太过虚弱而徒劳无功,最终昏厥了过去。
不过数日之后,部曲便传来消息,崔泌伤重不治身亡。彼时崔渊刚通过吏部的关试,正在给舅兄王珂写信。听闻这个好消息,他也不过是挑了挑眉,兴致盎然地在信中附上一张小像——那大约应该是他家小娘子几年后的模样,他已经画了许多张,从中挑了一张嬉戏图,想来舅兄也会替他们欢喜罢。
一个月后,崔渊、王玫与崔简再度来到灞桥。不过,此前他们是送人离开,如今却是即将远行。原本一家三口想着轻车简从,但郑夫人、真定长公主与李氏均激烈反对,给他们收拾了足足能装满几十辆车的行李。历经多次相劝,王玫甚至拿出了舆图告诉她们此去究竟有多远,才勉强减去些物件。于是,最终十来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载着他们的箱笼以及十来个仆婢,即将千里迢迢去往远在江南道的建州(福建)。
“啧,阿爷果然不来?”崔澹往城门附近看了几眼,又回到灞桥边的亭子里,冲着里头被一群亲朋好友围着的崔渊道,“子竟,兴许他还在恼你外放之事呢!不过,阿爷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区区一件小事,也用得着连着生一个月的气?”
崔敛横了他一眼:“他恼的不是子竟外放,而是一声不吭便自作主张!”说着,他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们兄弟几个情谊可真是深厚得很,瞒我们倒是瞒得紧!不过是外放而已,难不成我们还会拦着不让他去?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罢?”
“直到吏部关试结果出来之前,我们都一无所知。”崔澄辩解道。
崔滔也道:“阿爷这话就不对了。子竟瞒我们也瞒得很紧!原以为他考了状头就安安生生待在长安了,想不到他天生就是待不住!”
早已经察觉端倪的王方翼默默不语,崔泓、崔沛两兄弟则附和几句,皆是说崔渊自作主张。崔渊瞥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道:“若我不求外放,你们恐怕按也要将我按在校书郎之职上。我不想成为京官,阿爷和叔父可不是惋惜得很?”
崔敛噎了噎,不得不承认:“你堂堂甲第状头,去往两千余里之外的建州望县当县令,还不许我们惋惜不成?虽说县令听起来比县丞、县尉好些,但要做出政绩又谈何容易?你初入官场,尚无处理政务的经验,便主政一方之地,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不知有多少。”
“叔父尽管安心,我心中自有盘算。”崔渊回道,“自从打定主意去建州之后,我便将建州相关的奏折文卷都看过了。且昔年我也曾去过那里,并无不适应之处。”
“说来,向太子殿下告别了?”
“昨日去了一趟东宫,殿下劝不过我,便只让我多给他临摹些法帖——摹本之事尚未结束,还须得再磨些年头。除了摹本,十三经也须得雕版印刷,事情可很是不少。八郎、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