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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大小姐,是老爷过来了。”红袖忙说道。
苏老夫人愣了一会,问了是什么时候,听了后先是疑惑苏清远为何这么早来寻她,之后也猜着是有大事,忙叫苏清远进来。
苏清远进了屋子,几支蜡烛点燃,隔着床帐看着披散头发的苏老夫人,越发觉得她老了,昏聩了。
“这么早,是有事了?”苏老夫人忙问道。
“娘亲,”苏清远低下头,收回视线,“娘亲,你可要起床了?”
苏老夫人一怔,却不回话。
“听说娘亲这样早要叫绮罗过来,儿子还特意过来为她求情呢。如今看来怕是丫头们弄错了,娘亲并不是要起床。”
苏清远话语中的冷淡,让苏老夫人怔忡住,随后直觉地去问:“你怎会知道我叫绮罗?”
“娘亲,绮罗这几日累了,况且府里的丫头婆子众多,你不该去叫她过来。”苏清远负手说道。
因被子滑落露在外面的肩膀手臂忍不住瑟缩,苏老夫人糊涂了,她就算是要教训绮罗,苏清远也不该有这么大反应,“清远,绮罗的事……”
“娘亲就莫问了,一切有儿子在,还有,”苏清远犹豫了一下,终究觉得还是暗示苏老夫人两句的好,“绮罗是要进京城的,万万不能在她离家之前寒了她的心,此时天寒,若是她病了,更是大大的罪过。”
只是叫绮罗病一下就是罪过?在苏清远坚定又得意的目光中,糊涂的苏老夫人总算是摸到了一丝头绪,“那楼家……”
“娘亲,绮罗跟楼家没关系,从来就没关系。”苏清远说道。
苏老夫人见他对绮罗与楼家的关系讳莫如深,心中的那根头绪更加清晰,笑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还这样卖关子。”
“娘亲只要知道是好事就好,万事有儿子呢。”苏清远应承道。
苏老夫人打了个喷嚏,孙妈妈忙给她盖好被子。
“娘亲,儿子刚才的话……”
“娘亲又不是那怪性子的人,我知道了。你也回去再歇会吧。”苏老夫人笑着催促道。
苏清远点到为止地点头,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苏老夫人只觉心里烦躁的难受,身上一阵燥热,伸手将被子推开。
“老夫人,奴婢听着是好事来着。”孙妈妈小心地说道,方才苏清远的神色,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再次被苏老夫人盖上被子,看着她躺下,孙妈妈才小心地出去。
床上的苏老夫人也知自己此时应当高兴才对,但是,苏清远那仿如对外人一般藏藏掖掖的做派,绮罗奸猾地叫苏清远过来下她的面子,一口子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相别亦难
绮罗以前也疑惑过,那些空手套白狼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能那样坦然无谓地说出空口白话,而且还能骗的别人一愣一愣的。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豁得出去,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别人就会信到什么程度。
知晓自己就要离开苏家,她也不耐烦再去做那规规矩矩的小姐,白日里也懒怠去给苏老夫人请安,但凡有一星半点不顺她的意,她必是要绕过苏老夫人,直接闹给苏清远看。
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同样看到了她的傲慢,在那目中无人中,两人都更坚定了那件“好事”。
只是在这坚定中,苏清远是一味的狂喜,而苏老夫人却是百味夹杂,在苏清远的一次次忽略中,慢慢被老年的孤独无助浸染,察觉到苏家的一切慢慢从她手中滑走,恍然大悟到等到有一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抓不到苏家的时候,她就只是一个嫁进苏家的杨姓女子。看着儿子那张志得意满的脸,苏老夫人暗中咬牙,下定决心自己去查明那件好事,不再仰仗苏清远听那藏头露尾的小信息。
苏清远几次三番在钮太监府外见着苏家的婆子小子,暗恨苏老夫人不省事,非要将这不能声张的事闹出去,绵里藏针地暗劝老夫人几次,竟是更加不耐烦再去寻她商议了。
辛辛苦苦挑的陪嫁,一个个都被送回去。跟着绮罗久的,知晓她与楼翼然事情的丫头,就不能只是简简单单地送回家去。苏清远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绮罗在看着,外边那“李思齐的爹”还没走,不能灭口,就只能封口了。捡着好人家一一将她们都嫁了,利诱威胁地要她们将绮罗与楼翼然的事永远藏在心中。
旁人还好,绮罗一时半会离不开的初一、十五以及不肯离去的青青三人,苏清远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绮罗望着三人,她们中或许有对她真心,真的不愿离开她的,也有观望着苏清远的态度,指望着与她一同鸡犬升天的。她劝了两回,见她们依旧不改心意,便暂时将此事放下。
伤别离,熟悉的,刚刚熟悉的人,又再次分开。喜儿,悦儿,欢喜之时起给她们起的名字,在被人叫了短短几日后,怕是又要换回旧的名字了。
就如那没几年就被人忘记的名字般,深夜绮罗在窗前点亮一支红烛,看着摇曳的烛光,一次次地回忆楼翼然,唯恐自己在哪一日,也如那些被封口的丫头一般,忘了她曾跟楼翼然好过。
苏家里呈现诡异的一面。下人们无从得知,也不知该如何意会,只知道楼家虽不来,苏绮罗依旧是苏家最得势的小姐。
苏清远茫无头绪,也不知该如何为绮罗筹谋,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打造了最精致的首饰衣裳送过去,因怕绫罗与李思齐的事冲撞了绮罗,又食言而肥地将先前答应送绫罗去给魏王妃请安的话抛在脑后。
绫罗的事被耽搁,小杨氏夫妇又开始急躁起来,隐隐察觉是绮罗碍了绫罗的事后,他们夫妇二人也开始去揣测绮罗的好事究竟是什么好事。
苏家人齐心合力地去探实她的“好事”,难得得到众人的关怀,绮罗心中的厌恶如洪水般涌来,最后又淡去,成了脸上的气定神闲。
一如从前那般,她神色恬淡地绣着嫁妆,拉着苏睿轩将最后的教诲一一告诉他。
在苏睿轩的茫然不解中,她压抑住体内的哀鸣,不敢将事实告诉他。
楼家成了众人避讳的话题,因为这避讳,初一十五作为最知情的人,越发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与绮罗相连的。
钮太监来了一次苏家,告诉苏清远过后日就来接绮罗一同走。
在钮太监走后,苏清远脸色阴沉地进了春晖院,“钮公公说你是要进紫云观,且是你自愿进去的。”进皇城,却不是皇宫,一字之差,犹如一盆冷水将他心头的喜气浇灭。
“你信吗?”咬断手中的线头,绮罗头也不回地说道。皇帝做事自然是周全,坏了旁人姻缘,最后却是她咎由自取地闹着要出家。
苏清远一怔,绮罗的镇定从容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藐视了,只是这藐视,更让他觉得自己女儿是个宠辱不惊的人物。心头的火,将那冷水蒸干,重又喜悦起来。
“人生哪能没有起伏,绮罗,便是进了紫云观,你也莫灰心丧气,你缺什么只管告诉爹爹,京城里也有你两位姑奶奶,只是许久不曾来往了,”因为她们与苏老夫人不和,所以先老太爷去世后再无往来,“你只管去见她们就是。”
“爹爹,我在紫云观,怕是没得功夫去见她们。”绮罗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指。
“放心,绮罗,你是苏家的女儿,不管怎样,爹爹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苏清远庄重地说道。
绮罗抬头看他,笑道:“有爹爹这话,女儿就放心了。只是京城乃是挥金如土的地方……女儿又不是她们认识的那些人家生的,怕是人情往来有碍,再者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女儿想先避一避风头,免得被当做众矢之的,让那些拈酸吃醋的人把女儿给活剥了。”
苏清远听了她这话,忍不住感叹绮罗果然是长大了,又将那“人情往来”之物应承下来,再三保证苏家会对绮罗不离不弃后,又嘱咐道:“若是与你母亲妹妹们告别,还是早些去的好,免得明日忙乱了,没得功夫过去。这一路上,虽要避风头,你也该……”
“女儿明白。”绮罗说道,苏清远未说完的话,实在是她不想听到的。
看着苏清远的身影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消失,绮罗伸手将脚下的黑猫抱起,听着它哇哇的叫着,启唇笑道:“别怕,我带你走。”
梁上的燕子依旧在呢喃,过不了几日,便有乳燕张着黄黄的小嘴向父母讨食。
直到脖子酸了,怀中的黑猫不耐烦地跃出,绮罗才又低下头来,看着惶然的初一十五道:“你们现在要走,我也放你们走。”
“奴婢不走。”初一、十五低头说道,即便不是为了忠诚,她们也有无数交缠的理由,让她们非跟着绮罗不可。
“那就给我梳头吧。”绮罗笑道,随后先进了里屋。
多年的习惯,让初一十五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然后随着绮罗进去。
被忽略的青青,微一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整理了妆容,绮罗一一去与苏家的人告别。
长住时,便是无话,也能找出千言万语打发时间,如今她就要走了,面对大杨氏,小杨氏,绮罗说不出多余的话,除了一句“各自珍重”,她只能呆坐在一边。
大小杨氏之后,便是朝霞院。
正在为自己的事忧心的绫罗,无意听她多说;与绮罗互助的绢罗,伤感地掉了眼泪,最后拿出自己替绮罗做的一件衣裳;绡罗痛哭了许久,最后只说一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看着尚小的苏智轩、苏慧轩他们,绮罗心想他们过几年就必定会不认得自己的。更小的锦绣,若是将来告诉她自己曾抱过她,换来的也只能是尴尬。
道别,近似一种将人生中熟悉的人与事一一剥离,虽尚未离开,但离别之后的疏离已经在慢慢滋生。
此地,再也不是她久留之地,只是停留片刻之所。往昔精心布置的帘幔纱帐,也显得有些可笑。
第二日,苏清远说的忙乱只是他一人的忙乱,初一十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绮罗的东西收整好。
傍晚,看着苏清远送来的黄白之物,绮罗笑着道谢,又状似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
唯恐她第二日出行疲惫,苏清远忙退了出去。
呆呆地抱着黑猫坐在廊下,听着脚步声抬头,听说她要走后,一直避着她不见的苏睿轩终于过来了。
“姐姐,你能不走吗?”苏睿轩终于说道,眼泪落下,心中如大雨滂沱。
“睿轩,”绮罗唤道,心中将苏睿轩从小到大的影像回忆一通,最后笑道:“姐姐总会走的,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就是梁上的燕子,它今年在,明年也未必会回来。梁上的雏燕,长大了也是要飞走的。”
苏睿轩默默无言,被绮罗牵着坐下。
“等你长我这么大,你也会有你想做的事,为了你想做的事,你也会选择离开。”便是不想选,时势也由不得人。
“姐姐。”苏睿轩唤道,握紧绮罗的手,又问:“你一个人走,你怕吗?”
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若说不怕是骗人的,只是畏惧并不能让她不走,或许成了楼燕然的妾,成了李思齐的舞姬,便能少了这种未知的畏惧,只是那些都是她不愿意选的,“如果奶奶拦着你,不让你出襄城,只牵着你去广源寺,你会不会害怕?”
苏睿轩不解的摇头。
“她不要你去,但是你偏要去。等着你独自一人出了襄城,站在城门之外,走到你不敢再向前的一步,你会不会回头?”绮罗再问。
“……或许会。”苏睿轩嗫嚅道,绮罗的假设,他当真这样做过,当独自一人走出城外,他想过再走一步,或许就能见到背后偶然听人提及的他的亲娘,只是他不敢再向前走,唯恐自己再也回不到熟悉的一切。
“倘若你再走远几步,你就会发现,你所走过的路,远的已经让你不舍得回头。”绮罗笑道,如今,不仅仅是对楼翼然的痴心,还有对李奕的反抗与厌恶,都让她不舍得回头,即便回头了就能得到彷如钮太监府中怀孕女子那般肤浅的得意与幸福,她也不舍得回头。
苏睿轩依旧茫然地看着她。
绮罗伸手摸了下苏睿轩的头,“对不起,姐姐或许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回不来了。”
眼中的泪水滑落,苏睿轩放开绮罗的手,低着头道:“没有关系,我知道姐姐是想我的。姐姐是遇到不好的事了?”苏清远的欢喜,在他熟悉的姐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体现,他所能感觉到的,都是无助与凄苦。
“是啊,姐姐遇到不好的事了,所以睿轩,你快长大了来帮我吧。”绮罗含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