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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氏451-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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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尔德里德,你认得我曾经对你说起得那个女孩吗?”    
    “什么女孩?”她快要睡着了。    
    “隔壁的那个女孩。”    
    “什么隔壁的女孩?”    
    “就是那个上中学的女孩。克拉丽丝,她的名字。”    
    “哦,是她。”他的妻子回答。    
    “我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确切说是四天。你见过她吗?”    
    “没有。”    
    “我本来是想跟你聊聊她的。真奇怪。”    
    “哦,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    
    “我想你也知道。”    
    “她,”米尔德里德在一团漆黑的房间里说。    
    “她怎么啦?”蒙泰戈问。    
    “我本来打算要告诉你的。后来忘了。忘记了。”    
    “现在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想她不见了。”    
    “不见了?”    
    “全家都搬走了。她倒是去了个好地方。我想她已经死了。”    
    “我们说的一定不是同一个女孩。”    
    “不。就是同一个。麦克莱伦。麦克莱伦。被一辆汽车撞了。四天前。我不太确定。但是我想她已经死了。不管怎样,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她是死了。”    
    “你并不确定!”    
    “是的,不是确定,是非常确定。”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已经四天了!”    
    “我完完全全忘了。”    
    “已经四天了,”他躺在床上,声音很轻。    
    他们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谁都没动一下。“晚安,”她说。    
    他听见一阵轻响。她的手在动。电子接收器在枕头上颤动,像一只螳螂,她的手碰到了它。它又回到了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侧耳听着,他的妻子在低声哼唱。    
    房子外面,黑影颤动,秋风四起,瞬时又消失不见。但是,他在寂静中听出了别的声响。仿佛有一阵呼吸吹在窗户上。仿佛有一缕缥缈的发着冷光的淡绿色烟雾。仿佛有一片十月的落叶被风吹过草地,慢慢飘远。    
    猎犬,他想。今晚它就在那里。现在就在那里。如果我打开窗户……    
    他没有开窗。    
    早晨,他发烧了,忽冷忽热。    
    “你不可能会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他闭上炽热的眼睛。“我病了。”    
    “但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不,我不舒服。”他听见“亲戚们”在客厅里叫喊。    
    米尔德里德站在他的床边,一脸好奇的神色。他感觉到她就在那里,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头发用化学药品染成浅浅的淡黄色,眼睛里瞳孔深处藏着一道看不见的瀑布,嘴巴红润微微上撅,体型因为节食消瘦得像只螳螂,身体像一块泛白的咸肉。记忆中她的长相就是这样。    
    “能给我拿点阿斯匹林和水吗?”    
    “你要起床,”她说,“中午了。你比平时多睡了五个小时。”    
    “你能把电视墙关掉吗?”他问。    
    “那些是我的家人。”    
    “你就不能为了一个病人把它关掉吗?”    
    “我会把声音关小的。”    
    她走出房间,什么也没做,然后回到房间里。“好一点了吗?”    
    “谢谢。”    
    “那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她说。    
    “阿斯匹林呢?”    
    “以前你可从来没病过。”她又出去了。    
    “嗯,我现在病了。今天晚上我不去工作了。帮我给毕缇打个电话。”    
    “昨天晚上你太古怪了。”她走回房间,嘴里嘟哝着。    
    “阿斯匹林在哪里?”他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水杯。    
    “哦。”她再一次走进浴室。“发生了什么事?”    
    “大火,就是这样。”    
    “我的夜晚非常美妙。”她在浴室里说。    
    “有些什么?”    
    “电视墙。”    
    “放了什么?”    
    “节目。”    
    “什么节目?”    
    “有史以来最棒的节目。”    
    “有谁?”    
    “哦,你知道的,大伙都在。”    
    “没错,大伙,大伙,大伙。”他按了按眼睛上的痛处,煤油气突然让他反胃起来。    
    米尔德里德进了房间,嘴里哼着曲子。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样?”    
    


第四部分:雷声渐渐隐去 音乐彻底消失他是个激进分子

    他一脸沮丧地看着地板。“我们把一个老女人和她的书一起烧了。”    
    “幸亏地毯是可洗式的。”她拿过拖把,开始清扫起来。“昨天晚上我去了海伦家。”    
    “不是可以在你自己的电视厅里看吗?”    
    “当然,但是去她家感觉很不错。”    
    她走了出去,接着走进电视厅。他听见她在唱歌。    
    “米尔德里德?”他叫她。    
    她走回房间,嘴里哼着曲子,手里轻轻地打着响指。    
    “你不是要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吗?”他说。    
    “发生了什么?”    
    “我们烧毁了一千本书。还烧死了一个女人。”    
    “然后呢?”    
    电视厅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我们烧了但丁、斯威夫特和马可·奥里利乌斯的书。”    
    “他不是欧洲人吗?”    
    “差不多吧。”    
    “他不是个激进分子吗?”    
    “我从来没读过他的书。”    
    “他是个激进分子。”米尔德里德抚弄着电话机。“你不会叫我打电话给毕缇队长吧,会吗?”    
    “你必须打!”    
    “别冲我喊!”    
    “我没喊。”他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火冒三丈,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颤。电视厅里闹哄哄的一片嘈杂。“我不能打电话给他。我不能跟他说我病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他在心里想着。像小孩装病一样,你害怕打电话,因为说不了多久,谈话就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是,队长,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今天晚上十点到达。”    
    “你没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蒙泰戈倒回床上。他在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本书还藏在那儿。    
    “米尔德里德,如果,嗯,有可能,我会休假一阵子,你觉得怎样?”    
    “你想放弃一切吗?工作这么多年之后,就因为一个晚上,就因为有个女人和她的书——”    
    “你应该亲眼看看她,米莉!”    
    “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本来就不应该有书。这是她的责任,她应该想到这一点。我恨她。她已经让你头脑发昏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流浪街头了,没房子,没工作,什么也没有。”    
    “你不在那里,你没亲眼看见,”他说。“书里面一定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才会叫一个女人留在燃烧的房子里;书里面一定有些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的。”    
    “她太愚蠢了。”    
    “她和你我一样有理性,可能比我们还多一些。我们却把她烧死了。”    
    “木已成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不是舟,是火。你见过燃烧的房子吗?会慢慢燃烧好几天。呵,我的下半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场火了。老天!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把火熄灭,在我的脑子里,整个晚上。我想得都要发疯了。”    
    “你在当消防队员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想到!”他说。“我能有选择吗?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消防队员。就算是梦里,我也在跟着他们跑。”    
    电视厅里响起一阵舞曲。    
    “今天你上早班,”米尔德里德说。“你应该在两小时之前就出发的。我才发现。”    
    “不仅仅是那个烧死的女人,”蒙泰戈说道。“昨天晚上,我在想过去十年里我用过的全部煤油。我还在想书。我第一次认识到每本书后面都有一个人在。一个把它们构思出来的人。一个花了很久才把它们写到纸上的人。以前,我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一点。”他从床上下来。    
    “有人可能花了毕生时间把他的一部分想法写下来,讲述这个世界,讲述世上众生;而我不消两分钟就把它们轰的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别烦我,”米尔德里德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别烦你!确实不错,可是我怎么才能不烦自己呢?我们不应该什么都不烦,偶尔也确实需要让自己烦恼一下。离你真正觉得烦恼已经有多久了?烦恼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真实的东西?”    
    接着他闭上了嘴,因为他想起了上个星期,那两枚盯着天花板的白色石头,那条长着探测眼睛的抽吸式毒蛇,还有那两个讲话时叼着烟、一脸冷漠的男人。但是,那是另一个米尔德里德,是潜藏在眼前这个人内心深处的米尔德里德,她是那样烦恼,真真切切地烦恼;这两个女人从来都不曾相遇。他转过身。    
    米尔德里德说:“行了,你已经那样做了。房子前面。看看谁在那里。”    
    “我不在乎。”    
    “一辆凤凰汽车正往这边开过来,有个男人穿着件黑衬衫、手臂上绣着条桔红色的蛇,朝门前的小路走来了。”    
    “毕缇队长?”他问。    
    “毕缇队长。”    
    蒙泰戈没有动一下,他站在原地,眼睛迅速看向面前那堵苍白阴冷的墙壁。    
    “让他进来,快去!告诉他我病了。”    
    “你自己去告诉他!”她在屋里踱来踱去,接着停住了,眼睛圆睁,前门上的喇叭在叫唤她的名字,声音非常非常轻柔,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有人来了。蒙泰戈太太,蒙泰戈太太,有人来了。声音慢慢消失。    
    蒙泰戈确定那本书还好好地藏在枕头下面,然后缓缓爬上床,把被子拉过膝盖,一直拉到胸前,接着半坐在床上;片刻之后,米尔德里德走出房间;接着,毕缇大步走了进来,双手插在裤兜里。    
    “让‘亲戚们’闭上嘴,”毕缇说着,同时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是没看蒙泰戈和他的妻子。    
    这次,米尔德里德是跑着去的。电视厅里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毕缇队长挑了一把最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红润的脸上一副平和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点上他的黄铜烟斗,接着吐出一大口烟。“我想到我应该过来一趟,看看病人怎么样了。”    
    “你怎么猜到的?”    
    毕缇露出他特有的微笑,能看到他嘴里粉色的口香糖和一部分洁白的牙齿。“我全都知道了。你正要打电话给晚上请假。”    
    


第四部分:雷声渐渐隐去 音乐彻底消失用之不尽的火柴盒

    蒙泰戈坐在床上。    
    “行,”毕缇说,“晚上请假吧!”他仔细摆弄着他那个用之不尽的火柴盒,盖子上写着“品质保证:此点火装置可以使用一百万次”;接着,他心不在焉地划燃化学火柴,吹灭,划燃,吹灭,划燃,说几句话,又吹灭。他看着火苗,把它吹灭;他看着升起的烟。“你什么时候会恢复?”    
    “明天。也许后天。星期天。”    
    毕缇喷出一口烟。“每个消防队员,迟早都会这样。他们需要被理解,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需要了解我们这个职业的历史。他们不会像过去那样糊里糊涂不把它当回事。真该死。”喷出一口烟,“现在只有消防站里的头还记得。”又喷出一口烟。“我会让你了解的。”    
    米尔德里德坐立不安。    
    毕缇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让自己进入状态,回想一下自己要说的内容。    
    “你问过,我们这个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出现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嗯,我要说它是在一次所谓的‘内战’前后才真正开始的。尽管我们的纪律手册宣称开始得还要更早一些。事实上,直到照片出现,我们才把这一点弄得比较清楚。接着——二十世纪早期出现了动态照片。收音机。电视机。东西开始大批量生产。”    
    蒙泰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可以大批量生产,那些东西就变得比较普通了,”毕缇说,“书籍曾经吸引过一部分人,到处都有人看书。现在他们有能力寻求一点变化了。世界原来宽敞得很,但是后来却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眼睛、胳膊肘和嘴巴。人口成倍、三倍、四倍地往上增长。电影、收音机、杂志和书,都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你听懂了吗?”    
    “是的。”毕缇凝视着吐出的烟在空中变幻出的形状。“想象一下。十九世纪的人,他的马匹、猎犬和马车,动作慢条斯理。接着,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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