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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 作者:兰晓龙-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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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才木然地道:“不是我的射击。”
  袁朗:“是你在放弃之前叫了你朋友的名字。我终于发现还有一个人是你在意的,可这不是说你就学会了珍惜。回去吧,成才,对自己和别人都仁慈一点,好好做人。”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从这里走出去他就没了希望,但就算在这里戳到明天他又有什么希望。成才从办公楼里出来便开始奔跑。许三多一直在外边等待着。
  成才没理他,往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狂奔,在一个无人处终止,他扑在地上恸哭。
  许三多追来,什么都不用问了,慢慢地靠近,在成才身边坐下。
  成才哽咽着:“我已经累了。跟他们争……争了好久……争得声嘶力竭……争得筋疲力尽……争辩……把所有事情拿出来过一遍……争辩,争的时候还知道,没了希望,自己理屈……我不配。该找个地方去哭自己的……他说得对,我哭的时候,都不配你在旁边……”
  许三多小心地从成才口袋里找到了烟,点上一支塞进他的嘴里。
  我明白,队长说回去,说白了就是哪来的回哪去。对成才来说,回荒原,五班,他在心理上早已经永别了的地方。
  许三多犹豫不决地站在大门内,他看着门口的哨兵,因为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一辆车停下来,车上坐着齐桓,从反恐演习后,棺材钉的脸已经与齐桓永别,他真正的个性是棺材钉的反面:“完毕先生,我回来了!”
  “你好。”
  “想出去吗?”齐桓看看哨兵,冲许三多挤挤眼。
  “想。可是不知道……”
  “你有出入自由,可周围几十公里都是山地。”
  “这样啊。”
  “你小子!跟你使半天眼神了!你是女人啊?上车!”
  “哦。”许三多上车,”谢谢。”
  “说明一下,这个大号是C3给你取的,是洋名,姓完毕,叫我在跟进。全称,我在跟进,点,完毕。尊称完毕先生。去哪?完毕先生。”
  “想买点东西,给朋友。”
  “成才?”齐桓的笑容没了,也不再玩笑,成才对他是个外人。
  齐桓把车开出了山,许三多茫然看着渐渐繁华起来的路,瞪大了眼睛,他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
  齐桓又好气又好笑:“老天爷,一个县级市嗳!……不能怪你,军队总是离城市很远。想买什么?”
  许三多:“枪……”
  齐桓吓一跳:“这可不行啊,年轻人。”
  许三多:“枪上用的瞄准镜。”
  齐桓打着哈哈拍拍自己心口,并且攀着许三多的肩走,他尽一切可能在拉近与许三多的距离,为了以往的内疚。
  军品店柜台上已经放了好几具枪用瞄准镜,基本都是号称俄罗斯军品的货色,齐桓帮着许三多,用他们的方式在挑。
  “你肯定要这个吗?你知道的,这种货色连军品规格的脚丫子也凑不上……还贵得死人。”
  “他喜欢狙击枪,他去的地方没有,甚至没有子弹。”
  “什么枪用?”
  “八一杠。”
  “八……齐桓活活给噎住,那种枪从来没有用过瞄准镜的打算。”
  “你们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你们不知道他多棒。”
  齐桓摇摇头,对店主说:“给实价,这里就一个外行。”店主下意识地看许三多:“对不起,是说你呀。”
  成才呆坐在寝室的床边,旁边是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行李上放着许三多买的瞄准镜。远远的枪声、操练、车声和从不间断的直升机旋翼声传进这间屋子,但已经与他无关了。
  门开了条缝,许三多往里看了一眼,进来。
  成才:“你没去训练?”
  许三多:“请假了。”
  成才:“马上就走了,没必要。”
  许三多:“就是帮着拿东西。”
  他提起成才的行李,轻到让他不由得看了成才一眼。
  成才:“很轻吧?这几年换的地方太多,颠沛流离的,什么也没留下来。这个我自己拿,谢谢你。”他把瞄准镜小心地拿在自己手上。
  许三多:“那东西其实一点用没有……我总是做这种可笑的事情。”
  “怎么会?倒是你,死老A,过些年看着我这个大头兵,不要觉得可笑。”
  “怎么会……怎么会?”
  “许三多,当了三年兵。你能想起……每一天吗?”
  “能啊。每一天。”
  “我昨天拼命地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能想起咱们家想起咱们俩,其他全空白。我怀念钢七连,又臭又硬的钢七连,我的七班,可想不起他们,我把自己想哭了,可想不起一张脸一件事。你是一棵树,我是电线杆,为了出人头地,我把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部砍光。”
  许三多:“不是的。”
  成才:“是的。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
  许三多:“不是这样的。”
  成才:“是这样的。现在,我回去找我的枝枝蔓蔓。”他出去。楼下,一辆车已经在那里等待。
  基地外的清晨有些雾气,许三多站在雾气里发呆。成才已经走了,他坐的那辆车正消失在雾气中。
  成才说:“我走了,老朋友都走了,你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被淘汰的人知道怎么开始,被留下的人不知道。
  他带着湿气和忧伤回他不得不回的宿舍。
  宿舍楼下,吴哲在做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他在浇宿舍楼下的花,并且伴之以偶尔的修剪。他看起来很快活,快活得要命。许三多过来,看着他忙。
  吴哲看见他了:“哈,许三多,你逃避训练。”
  许三多:“我请假,送成才。”
  吴哲:“我查岗来着。我已经查了三天了,我很满意。”
  许三多呆看着,他不知道什么叫满意。他从来没让自己满意。
  吴哲:“顺便说一声,以后这块花地不许你们碰了。我在园艺上还是有小小成就的,园艺要的是参差和错落,不是你们这种一概通杀的整齐划一。他看看许三多,我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安家了。快把你的家也安下来吧,许三多。”
  许三多只有在自己的寝室里在尝试给自己安家,齐桓在旁边挑剔和观赏,并且很快地挪出在棺材钉时期被他占用的空间。
  “完毕先生,你是一个有财产的人嘛,家私真不少。完毕。”
  许三多正很郑重地把团长送的战车模型放在一个位置,把高城送的放录机放在一个位置:“都是别人送的。”
  “朋友不少嘛。不错的机器,法国货?这模型不像是买卖品,要是自己手铸的就扯了。”
  “是手铸的,用了一年。”
  “我的妈呀,我看着都感动。”
  许三多看着发呆。
  “用下你的机器好吗?有什么音乐?磁带?不是CD?”齐桓找盘带塞进去,然后自我陶醉地打着拍子,直到那盘带发出呜咽的声音。
  齐桓:“我干的?我把带弄坏了?完毕先生,带坏了。完毕?许三多?三?”
  许三多在哭,齐桓在他眼前晃着手指。
  我把东西放下,想把这里叫做家。可是,我不觉得它是家。
  今天的攀缘和越障被搞得极具争斗性,两组人各分一头,在抢上制高点后便阻止后来的一组攀上,后来者亦不相让。不断有人从高处摔下落在软地上,然后顾头不顾脸地再度冲上。
  许三多一人对付着两位队友的侵袭,头上脚下笑骂一片,对别人来说,这种锻炼接近娱乐,对许三多来说是苦撑。对观战的袁朗和齐桓来说,他是两人注目的焦点。
  齐桓:“还是那样,表现无懈可击,就是迷迷瞪瞪,说难听了叫鬼缠身。昨晚上睡着了哭,跟他搭讪,不哭了,早上问他家里出事了,说没有,问他怎么了,说不知道怎么了。”
  许三多的眼睛空虚、恍惚,光看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争斗,他正把C2从攀缘架上摔下去。
  袁朗:“压力,长期的压力、焦虑、紧张,生活动荡,一天一变,他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说要在绝境中作战,可不是在绝境中生活,总得有个寄托。没有寄托。明天是什么,将来是什么,诸如此类的。简单说吧,空虚。”
  齐桓苦笑:“不会吧。这里?现在?多少事要做?甚至要考虑学直升机驾驶,忙成这样还……空虚。”
  袁朗:“你们和他不一样,你们来这之前就是各部队的兵王、宠儿,来这你们觉得可扎堆了,军中骄子的大团圆嘛。他呢,他是这里第一个来自最底线的士兵。”
  齐桓:“有什么区别。我以为穿上军装都是一样的。”
  袁朗:“齐桓,你们也许是军中的栋梁,栋梁有栋梁的命运,可军中他这样平平常常的兵才是基石,多得也像铺路的基石,铺路石有铺路石的命运,浮浮沉沉,总在底线左右……你或者吴哲,你们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齐桓默然,想了一会儿,摇头。
  袁朗:“所以他在这里找不着落点,在你们中间找不着同伴,他最不需要就是我们的同情。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听话也最让人操心的兵,也是最值得操心的。”
  训练完的老A们集结列队中,袁朗在训话:“这话是对新来的同志们说的,咱们为什么称自己为老A?”
  许三多下意识看看齐桓,齐桓没看见他一样,肃立。
  吴哲:“因为ABCDEFG,A是老大。”
  袁朗:“战场上有生死没老大,谁要真这么想我削他。A是老大这种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讨厌?就是编出来让你们讨厌的。”
  许三多又看齐桓,齐桓做个鬼脸,立刻恢复严肃。
  袁朗脸上有些调皮的表情:“现在解释老A的真正意思,你玩牌吗?”他问的是许三多。
  许三多:“报告,玩牌没意思……我是说不玩。”
  袁朗笑了笑:“那你体会就不会太深刻了,这基地流行的一种玩法,A是总得藏着掖着,最后用来出奇制胜的那张牌。老A就是藏着掖着的那张牌,藏着掖着,才能出奇制胜。”他特意看了看新来的几个,果然都有些哑然。
  袁朗:“还有第二个意思,你看来有上网聊天的习惯?”这回问的是吴哲。
  吴哲:“报告,明白了。网聊说A是骗的意思,我A你一下就是我骗你一下。第二层意思是兵者诡道,对敌人要A,对我们……他存心让话里有点其他意思——更加要A,老A嘛。”
  袁朗:“这里有个举一反三的家伙。玩笑到此,我们是把刀,我们的训练主要就是把这把刀捅出去再收回来,尽可能不损锋刃地收回来。我保证一点,你们光练这个捅出和收回花费的精力,足够把两门外语学会像母语一样好。”说着,他挥了挥手,“练吧。”
  我告诉我自己,应该满意。队长说这些话有他的意思,不光明确战术目的,也是告诉我们,以后是自己人。他们尽一切努力消除审核期留下的阴霾。作为自己人,每个人都有了外号,我叫完毕,吴哲喜欢园艺,叫八一锄头,对应据说刀功一流的齐桓,齐桓叫八一菜刀。
  突然的,某处拉响的尖锐警报,“整备!一级战备!四号着装!十五分钟后机场集结!”
  四号着装是亚热带丛林迷彩,老A们集结在敞开舱门的直升机边整理装备,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装备上也是不尽相同。袁朗的车直接停在了直升机旁边,跳下车拖出装备就往后舱走。老A们似松实紧地跟着。
  吴哲东张西望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想瞧出哪怕一丝破绽,最后有点泄气,他们越演越像了。
  直升机在夜色下飞行。忽然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天穹映成了血红,雨水瓢泼。在一处不知名的丛林里,还未停下的旋翼击打着雨水,但直升机已经着陆。
  老A们冒雨在停机的空地边集结,袁朗离开了他们,径直走向迎过来的几个人,那是几名公安和武警的官员,事急从权,这样的大雨中竟然没人打伞,仅有几个人穿着雨衣。
  许三多看着袁朗在那边与人低语了两句,然后向他们这边挥手,到路边集结。临战准备。
  许三多茫茫然随大队离开了这里,那几位公安和武警的如临大敌让他印象深刻。
  袁朗所谓的路边,也就是一条上山的羊肠小径,这条上下山的必经之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雨夜的丛林里闪动着武警雨衣和枪械的泛光,几辆警车把下山的路完全堵死,几个人钻在车里使用无线通讯,一辆救护车刚刚停稳,警车和救护车的尖啸,让这个静寂的山谷充满了喧哗和不安。
  因为是临战准备,刚下飞机的老A完全省去了队列章程,直接在路边的枝丛里蹲踞下来,沉默地浇着,但气氛如此紧张,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齐桓又往丛林里看了一次,袁朗仍没有过来。
  吴哲仍是永恒的怀疑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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