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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吴哲、齐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往下他小声嘀咕了什么,很严重的表情,以至齐桓和吴哲都把头凑了过去。
许三多一口把蒲公英吹了他们满头满脸,然后大笑。
这是我二十三岁的生日,似乎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辉煌日子。二十一岁他失去了班长,可学会了自立。二十二岁他没了七连,可懂得了荣誉。二十三岁他和从前断掉了联系,可得到了现在。
袁朗把手做出一个拍照的姿势,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带来相机,所以他摆出的是一个空架子。
夜视镜里有红外信标在各处闪动,然后依次灭去。虽然只是寥寥十人,但选择的位置已经把整个山谷完全包围。许三多卧伏在灌木丛中,即使在白天看他也只会是一丛遍地皆是的灌木。另一丛灌木在附近移动,那是袁朗在检查阵位。耳机噼啪地在响。
“到达A点。完毕。”
“到达B点。完毕。”
“……”
最后一个是许三多。远处几只夜鸟惊飞,那不属于这边的动静,甚至是不属于中国这边的动静。
齐桓:“F点观测到目标现在297C位置。预计十五分钟后越过2071国界碑,十分钟后进入狙击距离。完毕。”
当等了一个昼夜的目标终于来临,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袁朗在许三多身边停下来,他选定了这个阵位:“各小组注意,目标拥有强大火力,并屡次杀伤我边防军警。在未彻底放弃抵抗之前,力求予以击毙。完毕。”
许三多忽然间有些惶然了,他看近在咫尺的袁朗。
袁朗:“我提醒你们,干上这行就成了亡命徒,就把自己当了死人,和他们短兵相接时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完毕。”
但尽管是在公用频道里发言,袁朗看的却是身边的许三多,他随手关上了送话器:“紧张?”许三多:“不紧张。”
袁朗:“反恐演习你的杀伤纪录全是自卫,这是设伏,主动出击,不紧张?”
许三多犹豫一会儿:“不是紧张。”
袁朗用夜视仪观察着边境方向:“记得我胳膊上的伤吗?许三多。”
“记得。穿透型枪伤,M16打的。”
“骗你的,改锥扎的。”
“改锥?”
“碰上一个亡命徒。我全副武装,他只有一把改锥。”
“为什么……不开枪?”
“我忘了我有枪,也忘了一切战斗技能。他记得他有改锥,也记得他要杀人。袁朗苦笑,善一旦遇上恶,总是善良先受伤。”
许三多在哑然中看着他监视的方位。
袁朗打开通话器:“各小组,我要零伤亡。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齐桓:“已确认目标二十一名,驮畜十。全部越过2071国界碑。完毕。”
袁朗:“全部放入狙击圈,不要跑了一个。完毕。”
许三多看着山谷里第一个映入他夜视镜的人影,僵硬的手指扶着扳机。
第二十二章
在齐桓的高倍率红外成像里,夜间进入狙击圈的已经是一个人畜夹杂的队列。那绝非乌合之众,当在夜林中穿行时,他们的队形几乎与老A们是一致的,有先锋和后卫,有呼应的侧翼。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每一个人都是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在红外的成像里,像袁朗所说的一样,他们确实是持有火箭与机枪等支援和杀伤武器的,那是为图轻便连老A们也未携带的步兵重武器。
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朗:“E点照顾蛇头。C点,右翼三。B点,左翼二。A点优先打击重火力目标。F点保持潜伏以便封口。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许三多的手指在扳机上活动了一下,他和袁朗是E点,要对付的是两名先锋,瞄准镜里的目标清晰无比,许三多已经能听见踏上碎叶的声音。
袁朗放下了步枪而拔出了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许三多也是如此。
袁朗在目标距离自己仅二十来米时才开枪,一声轻响,一个先锋直挺挺栽倒。
许三多的枪口对着第二个目标,在他的夜视镜里,目标将向着前方的枪口立刻掉向他和袁朗潜伏的侧上方,如此清晰,像一个绿色的梦魇。
第二声轻响,袁朗在许三多迟疑时打掉了第二个斥候。
步枪清脆的声音接踵而来,那是来自三个狙击点的远射,全是单发,精确到如此地步,两个侧翼和队里几个持重火器的人倒下,像是所有人的行动联接着一个开关。
齐桓的夜成像里,目标在几秒钟内便少掉了半数,剩下的目标立刻隐蔽了,难得的是居然没有一枪还击。
九名目标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
夜视仪里倒伏的尸体,毫无威胁地躺伏在许三多的视野中。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喑哑的一响,像是有人把重物投进了深水潭。
齐桓叫道:“六零炮!C点小心!”
同时他打开表尺,对着发炮时暴露的烟尘点打了一发榴弹。
六零迫击炮弹在吴哲的潜伏位置炸开,吴哲已经转移。
然后齐桓发射的榴弹在刚才的发炮位置炸开,烟焰下映着翻倒的人影和迫击炮架。
齐桓:“目标十名,确认丧失战斗力。目标一名,疑似负伤。”
他观察着的目标终于失去了自制力,山谷里终于开始轰鸣,弹道、爆炸,尽其所有倾泻着远超过一个步兵班总和的轻重武器。
狙击点上的人静默着,即使流弹削下头上的枝叶。
又响了一个单发和这场战斗中老A的第一个点射,还是一击毙命。
齐桓:“目标欲逃逸未果,被击毙两名。目标十二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袁朗嘘了口气,他现在确认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袁朗:“保持监视,自由射击。完毕。”
他这才看了看许三多,至今为止,许三多未开过一枪。
许三多僵硬地瞄准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
山谷里的枪声仍在响着,但已经稀疏了很多,恐怕连身临绝境的毒贩也知道这样的盲射不是办法。
偶尔的一声单响便意味着又多了一个至死未找着敌人的鬼魂。
齐桓的声音单调而尽忠职守。
齐桓:“目标十四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许三多静静地卧在自己的枪边,实际上他已经放弃瞄准了,放弃了开枪。
现代战争,理性,高效,残酷。枪声响了一夜,目标还击、抵抗、叫骂、哭嚎,但他们一直没放下枪,于是我们也不能放下枪。后来报告上写我方十人,耗弹五十七发,毙敌二十人。报告上没写,许三多一枪未发。
其实袁朗早知道许三多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这种不开枪。
当晨光初见,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已经可以看见些微的人影,枪声早已静止。毒贩仍被他们压制在谷底,靠着几棵树木和岩石藏身,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就没能动过。各狙击点上的老A仍在监视着,几个潜伏得好的位置,如袁朗从头到尾就没动过身子。
山谷里有人粗嘎地叫嚷着,东南亚某国的语言。
袁朗:“在说什么?”
吴哲:“放他们一条生路,驮子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
那个人还是在反复地叫嚷一句话,听起来绝望得让人难受。
吴哲:“涨价码了,现在全部给我们。”
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的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
吴哲:“这个我听不懂了,应该是在问候我辈的祖宗吧。”
袁朗:“那还不如投降。”
吴哲:“我要喊话吗?”
袁朗:“不要。有过先例,你喊话,他冲你开枪。因为他知道被引渡回国也是毫无争议的死刑。”
山谷里:“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啊!解放军,给同胞条活路吧!”
老A们互相看看,没人说话。
山谷里:“我们会死的啊!都快死光了!给条路吧,求你们了!”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闷,谷底有人啜泣,然后被同伴殴打,许三多看看袁朗,袁朗没说话。
许三多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武器!”
袁朗立刻把许三多拖开了,跃入早看好的预备阵地,但是并不像他预期的,没有一发火箭弹飞来,也没有子弹扫过。
良久,树后伸出一块沾着血的白布,摇晃。
吴哲:“他们投降了,怎么办?”
袁朗站了起来:“举手,走过来,让我看到你没有武器。”
树后也走出一个人,已经伤了,摇摇晃晃,并没举手,但两只手都用来拿着一根绑了白布的树枝。
袁朗:“各小组保持警戒。”
那个人走过来,一步一步,不像正常人的步子,像喝醉了,一度让人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袁朗看清他涣散而疯狂的眼神。
袁朗:“小心,他吸毒过量。”
话音未落,那人向他猛冲,狂喊,同时也拉开了衣服,扯上了一排手榴弹的扣环。喊声也是个信号,树后闪出一个人,用火箭发射器向这边瞄准。
袁朗打了一个点射,扑倒。同一时间吴哲击中了那个扛着火箭发射器的人。
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手榴弹的爆炸炸得那个假投降者完全淹没在烟尘中,持火箭者则在翻倒时把一发火箭弹打上了头顶的大树枝干,他倒下,然后击断的枝干把他覆盖了。驮马惊蹿,逃向来时的方向。
齐桓起身,蹲踞,击中了想随驮马逃逸的一个目标,整整一个晚上,这恐怕是老A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瞬间,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潜伏位置,开始冲击。
齐桓跳出潜伏地,用一梭空射的子弹拦住了驮马。
五处阵地上潜伏的老A在警戒姿势中现身,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击倒了几乎全数的目标,整条山谷里从这头到那头似乎全是尸骸和血污,它再也不复昨日的洁净。
齐桓是那种很难忘记自己职责的人。
齐桓:“确认,击毙目标十九人。驮马悉数拦截。”
所有人迅速散开了。吴哲在路边停留了一下,用手指轻触了一摊血污,看看袁朗。
吴哲:“就这样?”
袁朗:“是的,你的第一场实战就这样。觉得容易?这连最低烈度的战争都够不上。而且你们平时也流了太多汗。”
吴哲:“不容易,真的。”他边将那只沾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闻,这家伙在这时仍有点狐疑。
袁朗苦笑:“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
一瞬间吴哲脸上有种惘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苍老:“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失去这些东西。”
袁朗:“我明白,我不担心你。”
吴哲:“十匹马的粉……能害多少人?”
袁朗:“天文数字吧。”
吴哲在草叶上揩净了手指上的血,然后苦笑了一下:“没办法。我只好想我救了多少人。”
一瞬间,袁朗的眼神显得温暖和宽慰。
丛林外,两名老A已经封锁了通往境外的通道,许三多和其他人在附近搜索仍然漏网的两人。许三多的搜索并不专心,树后倒毙的一具尸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炸散的花丛散落在那具尸体上。他终于强行把目光从那上边转开,并且绕着它上了远离羊肠小径的林里。
穿越枝丛,许三多忽然在触觉上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支在枝丛中抖得不成样的枪管。
反应早成了下意识的事情,许三多抓住枪管,后跃,同时用枪对准了枝丛:“出来!放下武器!”
枝丛发抖,动弹,然后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脏污和着血污,恐惧到濒临崩溃,手上抓着另一个小个子,并且尽可能地让小个子拦在自己的身前。他一只手举着一枚手榴弹,保险销已经拔掉,扣在上边的手指是最后一道保险,那只手抖得像是中了风。从声音听他是在山谷里喊话的那个中国人。
毒贩:“会炸……真的会炸。”
许三多看了看那型号:“延时爆炸的,你吓不到我。”
毒贩:“是炸她呀!炸她,还炸我。我炸人质……对,我有人质,她是人质啊。”
看来许三多因对方的抓狂有点无奈:“你们是同伙。”
毒贩:“不是的。她是我买来的,买来的。老婆!对,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你不知道吗?”说完诡异地笑了。
许三多面对的又是一个吸毒过量的人,那种笑是神经崩溃的前兆。那家伙掀掉了小个子的帽子让长发落下,他用抓手榴弹的手挽死了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流地摸索着女人的胸前。
看来那确实是他买来的,可绝不是买来的老婆,只是一个泄欲和虐待的工具,一个被折磨得只剩下颤抖反应的女人。
许三多面对着,茫然,愤怒,有点恶心,他从来没面对过的一切。
毒贩:“想要吗?给你。只当没看见我……好吗?想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