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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晓:我醒了,要去产检,拜一拜,这次TSH一定会降下来。
路晨看懂了。这是测甲状腺的指标,归晓这项很高。
两人约好的,不管他开不开机,她从孕晚期都要给他汇报情况。随时随地,发多少短信都行,越多越好,他都会抽空看完。
他嘴唇有些发干,舌尖在下唇上掠过去,思忖半晌,判断是否要回过去。毕竟这个时间有些反常,怕她起疑,可人生苦短啊,在有限的生命里真是回复一条少一条……
路晨:给你电话。
发送完毕,没来及拨,来电显示画面已经跳出来。
路炎晨接听了,索性站起来,往走廊外边走去。那头归晓声还困顿着,轻“嗯”了两声,呼吸可闻,细微,而又疏懒:“路晨……”
“嗯。”他将手插在裤袋里,也是累,倦意满满穿过护士台,转入电梯口。
电梯门忽然开了,有人推了量病床出来,上边的病人用手臂掩住脸仿佛睡着了,除了病床下轮轴滑过地面的响动,护士的脚步声就没别的了。
悄无声息的这里,有着轻微起伏声的那处,都相对静了好一会儿。
“你今天怎么早上就打电话了……”悉悉索索的,棉被摩擦过话筒,“休息吗?”
他走进电梯:“刚好出来。”
两人闲聊了一分多钟,他终于找到后门有个僻静地方能抽烟,打火机火石摩擦过,归晓耳朵尖,捕捉到了:“抽烟呢?”
路炎晨一笑:“狗耳朵。”
“你才是狗呢。”
他闷吸了口,肺腑绕出来的烟雾,消散在晨风里。
没来由地低声提了句:“上回在家,看你穿酒红色内衣挺好的。”
“……现在穿不下了。”
他笑:“胸又大了?”
“……你怎么那么流氓?”
路炎晨也是被她语气弄得,夹着烟的那手压了下额头:“怎么就流氓了?”
“我现在是你娃的容器,你肖想我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归晓在那头默了会儿,小声回,“知道了,知道了,等生完买一打。”
晨风拂面,偏逆着风向。
他一蓬烟喷出去却险些将自己呛到。
和归晓一通电话过去,再去病房,秦明宇也醒了。
有惊无险,取了十几个弹片出来,据说,还有剩下的,就是不方便取的位置了。医生建议时还在想劝慰秦明宇,没说两句,反倒被秦明宇安慰了。
当兵的,哪怕不做排爆大小演练下来,多少都能留点纪念。带点儿金属碎渣的人又不是只有他秦明宇一个,过去老兵带子弹还不是过了一辈子。秦明宇自我调侃以后转业了,不知道过安检要有多麻烦,又说以后死了烧成灰,要秦小楠把弹片都捡了做传家宝。
虽无生命危险,还是要住院养几天。
下午,路炎晨自己开车回去了,想着洗干净补个觉,再将昨天出任务的报告写了。车刚进厂区大门,就有人早候着,说领导等半天了,要路炎晨出个支援任务。
过去反恐时就这样,要不就天下太平,要不就事情叠在一处不消停。
路炎晨没多话,将车钥匙丢给传话的人,让人把车开去车库,去了办公室。
上头这次是点名要他,要随队入境缅甸,接回一批中国人。
“危险性不大,就是需要你这么一号人,又有实战经验,又懂排爆的人跟着去一趟。”
路炎晨一听是缅甸就懂了。
那地方时时内战,隔着一条国境线你能站在中国看对面人开仗。那地方,境内三十几个武|装|队|伍,互相给对方埋雷,埋到最后自己都排不掉,都成了大家的经典笑料了。
路炎晨领了任务,稍作半小时准备,即刻出发。
关机前,他给归晓发了条消息:
这两天不方便电话,你记得,短信照常发给我,有空看。
发完,想想,又追了一条:
除了酒红色那套,蓝色也还行。
第三十九章归路向何方(3)
他人到昆明,和工作组汇合。
拿到名单,四个中国籍,二十四个华侨。
算是小范围撤侨,工作人员都坐在第一个小面包车上,第二辆跟着便衣,后头带了辆空着的大巴车。队伍越精简,越安全。
路炎晨人到昆明时,基地派来的另一个同事也刚到,见着路炎晨就笑:“和你说,你带的那批学员走时候可想你了,都问我还有没有机会见。给你,都是接我的人让我转给你的。”同事从黑挎包里捞出来一叠卡片,都是先前带了一个多月的学员给的。
“听说你老婆快生了?头让我和你换岗。”
“差不多就下星期。”
“正好,接人回来,你也该回去交差了。”
差不多,路炎晨也想着就这么两三天了。
那同事也是被钦点过来的,才刚从南半球回来,在北京出了海关,提行李时接的任务。拿了机票直奔国内登记口,来了昆明……俩人上车时,他还在和路炎晨一个劲打趣说自己没洗澡,也不知道臭不臭,就算外衣不臭,内裤憋了两班飞机的也肯定不能闻了——
说着,人上了车,瞧见两个挺年轻的姑娘听得嗤嗤直笑,这才反应过来这趟不是基地里的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是外交口的人,还有随队医生,目下一扫,车里全是女的。
还在说内裤问题的大男人立马就闭嘴了。
车开了一小时,互相熟悉起来。
“我撤侨都第三次了,还是第一次给配排爆专家呢。”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感慨。
路炎晨同事是个话唠,紧着接话:“这不怕万一嘛。那野雷太多,真遇到了也不能指望别国人来救你,还是带着自己人方便。别怕,别怕,我和路教官就是两个备胎,和赵医生一样,就是给你们图个安心。”
姑娘们笑着,递矿泉水给他俩。
一瓶水被递到路炎晨这里。
他正低头翻看短信,看到归晓回了这么一条:那是你和我睡得少,没见过其它颜色,等回来都试给你看,大色狼:P***
一张化验单放在桌上。
许曜扫了眼:“TSH还是太高,都过600了,不过让你现在去看什么都没用,”他低头在病历本上唰唰写着,“T3,T4都正常,估计你生完孩子甲减就自己好了。做完月子做个测试,给宝宝也做一个。”
归晓哦了声。
“你老公还没回来呢?”
“没啊。”归晓撑着下巴,可怜兮兮看许曜。
许曜将眼睛摘下来,笑了:“你家就一个小孩,我也不放心。给你开个住院单,下午就住进来吧,该生了。”
“那我家那小孩怎么办?”
“我给我老婆去个电话,让她先把小孩接我家几天。”
许曜下午排了三个剖腹产,看时间差不多有时间去吃个午饭。他开了住院单,归晓回家将早备好的待产包拿上,把秦小楠交给许曜老婆,下午就进了医院。
产房里,还有个女的,年纪轻,二十岁刚出头。
归晓住到晚上,临睡着也没见她老公,挺奇怪的,没敢直接问。那女人早看归晓自己办住院手续,也奇怪呢,倒是先问了。结果是大家都一样,都在国防口。
一个搞排爆,一个搞信息工程。
结果两位军属神秘兮兮地将门一锁,聊起了八卦,她给人家讲反恐讲排爆,人家给她讲信息防线讲安全网。那准妈妈比归晓稍微好点儿,能隔两三个月见一回老公,还和归晓说估摸过两天人就出差回来了,到时候介绍给归晓认识。这一说就到半夜,护士来催两次,才算将两人撵上床去睡。
白色帘布拉上。
归晓躺在陌生病床上,反倒愈发清醒。
她头枕着手臂,没事干,就在网上搜顺产技巧,重新温习一遍。剖腹产倒不怕,反正有许曜呢,这个医院妇产科第一把刀非他莫属。她轻吸气,又缓缓吐出,演练得正得心应手,布帘“唰”地被拽开。
?是许曜。
“你爸来找你了,快,跟我出来。”许曜还穿着白大褂,低声说。
我爸?归晓心沉下去,穿拖鞋时已经想了上百个不好的理由,追着许曜出去,走廊外,十几步远就是父亲,见着她先看看那个肚子,默了一下说:“做好准备,明早和我飞昆明,路炎晨那边出事了,”话音落了,再去看许曜,“情况允许吗?”
许曜很是冷静:“我请假跟着去,没问题。”
父亲简述,小范围撤侨任务,突然遇袭。意料外状况,统共伤了三个,两重伤,路炎晨是其中之一。人现在在昆明——
归晓血都凉了,嘴张了数次,声没出,眼泪啪嗒啪嗒成串往下掉……
这一晚许曜在病房陪她,想让她睡,但没成功。
最早一班是东方航空,七点五十五分。
天没亮他们离开医院,冬日晨风刺骨,刮得她脸颊和眼角疼,许曜替她把围巾绕上脸:“说不定你到地方,人就醒了。别再哭了。”
归晓哑巴了似的。
想起和他重逢在加油站时,他说:记得,化成灰我都记得你。
眨着眼睛,泪珠儿又滚下来。
许曜不敢再说,带她上车。
这一路,她时哭时停,飞机落地,小腹抽痛了下。
骤然宫缩,和往常不同,有点疼。
频率不高,从飞机落地到车开出机场,才来了第二次。归晓将手放在肚皮上,头次和许曜开口,哑声说:“好像要生了……”许曜点点头:“看着表,到五分钟一次告诉我。”
归晓点点头,人木木的。
想哭,这回屏住了,勉强分了一半心给肚子里的小家伙。
这么压着,忍着,梦游似的看窗外陌生的街景,看医院走廊,看病房外,到换了防尘服进去。医生护士退后,让开那张病床,看到路炎晨阖眼的那张脸就再压不住了。捂着嘴,就晓得哭,泣不成声的一个大肚子孕妇这模样,登时就红了几个年轻护士的眼眶。
归晓过去,摸摸他的手,想说话,说不出。
再摸摸他的脸,眼泪簌簌地都落在白被单上,渗进去,成了一点点水印。
上回这么哭,哭得这么无助,像这辈子都会见不到的时刻是他当兵走前,过了十几年还没长进。就晓得哭,说句话啊,归晓,说话啊……
“你个大骗子……”归晓哽咽着,去擦落在自己手背上眼泪。
肚子疼,抽着疼,频率很高。
归晓知道这次来真的了,深呼吸着问医生,路炎晨什么时候能醒。对方回答,今晚或是明天,她就求救似的去扶住一个护士的手臂:“帮帮忙,我宫缩的厉害……”
那护士没进过妇产科,可也听得懂,这是要生了,火急火燎地招呼另外的人一起扶她出去。许曜从来了就帮她找了产科医生,交待情况,档案交接。归晓没什么太大问题,甲减也在生产时影响不大,宫缩正常,羊水未破,简直是个争气的肚子标杆。
许曜一边夸她,一边安慰她。
归晓看着路炎晨了,知道他会醒,踏实不少,跟着护士换好衣服进去待产室。
疼得来劲了又是眼泪哗哗,一面想撞墙,一面还惦记着,隔上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的就要问次:“护士……我老公醒了吗?”
……
三小时后,宝宝降生。
在门外做好守十几个小时准备的许曜和归晓父亲见到归晓名字出现在电子屏上都有点没回过神来。门打开,归晓虚弱的喘了两口气,眼红着看他们:“路晨醒了吗?”
……
归晓算得上是空降生产,这里产科没有多余病床,暂时将她放在了别的楼层一个小房间里,刚好房间窄,只能放下一张床。
一个小时后,装着婴儿的透明小箱子也被推进来,归晓怎么瞅亲生闺女都和路晨长得像,哼哼唧唧的,瘪瘪嘴,睡了,也不搭理亲妈。
不能看,一看就要哭。
她这么提心吊胆着,明明是顺产累到半条命都没了,却到半夜里头撑不住才迷糊昏睡过去。天快亮时,又是许曜将她叫醒的。
归晓睁眼的一瞬,倒像回到昨晚,许曜神情严肃在说着坏消息……
“给你找了轮椅,坐着,我推你去。”他说。
归晓忙要翻身下来,被他搀住,弄轮椅上。
清晨的病房走廊,已经有医生经过开始查房,不清楚情况还多看了一眼,疑惑怎么产妇出现在了五官科病区。归晓被推过去时,正听见护士小声说:“特批的,那间小病房让出来了,昨天送来三个撤侨受伤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的老婆……刚好人一到就生了……”
擦身而过,那医生咳嗽了声:“有咱科能帮的吗?”
“老大你昏头了?人家是中弹……”
……
换了楼层,两个护士一个搀着没力气的归晓,另外那个给她套防尘服和鞋套。
搀着,往里走,近了那门,心跳得飞起来一样。
门打开,人进去,路炎晨脸上干干净净的不再有辅助呼吸的东西了,正睁着眼,微转了下眼珠子,去看她。这一眼难得有十分露骨的感情在——
归晓眨眨眼,鼻子一抽,又哭了:“路晨……”
第四十章归路向何方(4)
人到床边上,护士将椅子搁在归晓身后。
她坐下,坐在椅子边沿,离他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