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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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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别人追你,说你有男朋友。”

“我有说……”

路晨低下头用嘴唇去蹭她的,干燥燥的。

舌头湿润,去找她的。两人滚在被子里,挨上热烘烘的暖气,她被亲得迷瞪瞪的,骨头缝透着酥软,就想着难怪都喜欢亲……当初在操场大杨树下看见他,谁会想到有天,两人在个冷飕飕的屋子,挤在暖气棉被里,抱着做这种事……

到晚上,修车厂里剩了他们两个。

路晨开车去镇上买了不少鱼肉虾和菜回来。

烧饭的地方邻着他睡觉的那个屋子,在厂房最角落里。路晨起初不让她进去,怕脏,归晓执意要陪着,他收拾了十分钟又将角落里倒剩饭的塑料桶清理了,冲洗干净,让她进来。他就着白瓷的水池子一只只挑虾仁的泥沙线,再丢去盘里,剥了壳带着水珠子的虾仁晶莹剔透,赏心悦目。

“你要怎么炒啊?”归晓从后边搂着他的腰,手感真不错。

“想怎么吃?”他擦干净手,开始摘菜,把稍老些叶片的都扔了。

“裹鸡蛋炸吧。”

路晨一笑:“倒真不嫌麻烦。”

归晓乐不可支:“反正又不是我做。”

煤气燃起来的小火苗,拥住黝黑的铁锅底,从碧青的焰芯跳跃到苍白泛黄的焰尖,噗地一声轻响,开大了。路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倒油,打鸡蛋。

翌日再过去,修车场里的人们都眼熟了她,还会点头招呼。归晓脸皮薄不好意思答应,小跑过去,在被拆得七零八落,用千斤顶撑高的小面包车下找到他。

他躺在满是油渍的海绵垫子上,倒是穿了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上,唇间咬着颗银色的零件。他嘴唇薄,脸型弧度好,皮肤也白,咬东西的样子可好看,这么个动作有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美感。

就是看她的角度别扭,睨着她,左手拿了咬着的东西下来:“去屋里等着。”

归晓环双臂抱着自己的两腿:“不想去,我就这儿看你干活。”

“厂房太冷。”

归晓不甘心进去,可怕他生气,想了想,无声地伸出右手,撒娇似的想要和他拉手。路晨也是无奈,放了扳手,在四处摸着找毛巾,想先擦干净手。

“不用擦,我一会儿自己洗手。”

他拗不过她,挪了几寸,手从底盘下探出去攥她的手指。

两人悄无声息地牵了会儿手。

半晌有人搬了一箱子零件过来,归晓倏地抽了手,跑了。她进他的屋子,真是比回自家还轻松,脱去羽绒服就自觉地蹲在VCD机前翻找碟盘。想着,还有一半的泰坦尼克没看完,塞进去。结果看到主人公在马车里活色生香的一幕,他又进来了。

天。

归晓去够遥控器,遥控器还挺不争气,顺着被角一路滑下到水泥地上。

路晨瞥了眼屏幕上莱昂纳多光着上身趴在女主角身上,马车上的玻璃满是雾气,还有个清晰的手印……然后,又颇有些意味地眼风扫过她。

她拿被子蒙住下半张脸,怎么感觉是看小黄片被男朋友抓了包。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大结局啊。

这电影怎么这么多这种……

“收拾收拾去吃饭。”路晨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咬了根烟,将她蒙脸的棉被扯开,“别整天看这种东西,好好读书。”

……

他入伍前,来高中找过一次她。

又是冬天。

她推着自行车从校门口和同学聊天,笑出声,拉上围巾刚跨到车上,就瞧见小门右侧的路灯和杨树下的年轻男人。念了大学的男生和高中生毕竟不同,他往那儿一站定,棉服领口竖起来挡着风,露出的一双斜剔上去的眼就够勾搭小姑娘的了。

照孟小杉的话是,只要路晨乐意,就没有他勾不上的妹子。

归晓看到他,腿都迈不动了。

特没出息鼻子一酸,没来得及和同学招呼,沿着大下坡推车过去。路晨知道这是她高中校门口,那么多人看着呢,也没做多余的亲昵动作,将她车接过来自己先跨上去:“上来。”归晓听话地跳上去,从后边拽他棉服一角。

两人就在放学人流里,骑车走了。

路晨并不熟这里,归晓还怕在外边被熟人看到会麻烦,于是,俩人去开了间房。

他先上了楼,她乘电梯紧跟着,进了房间,看到那床单雪白的大床就犯傻……可路晨在房里转了个圈就出去了,没多会儿,抱着满满一袋子肯德基。她吃,他瞧着。

什么都没做,等她吃饱了将满桌垃圾一收:“快回家去。”结果反倒是她舍不得走,留了又留,耗到八点多。酒店房间什都没做的两个人,反倒在酒店楼下花坛一角拿自行车时,拥在风口处亲了又亲。

花坛里半人高的长青叶蔓掀腾翻覆,影影绰绰,冷冷清清。

归晓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想哭,舍不得。路晨拉开棉服将她裹在胸口,替她挡着风,下巴颏压上她的前额:“不是说好了吗?又不分手。”

“我什么时候能读完书啊,”她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都读不完啊,我妈还说让我读博士……那时候我都多大了……”

读博士?路晨这一念间,想到的是海东的话:“你就长得挺好看一狗尾巴草,别看我,我还不如你,我是长得难看的狗尾巴。和你说真的,你和归晓差距太大,以后更大。你别不信,总有你扛不住的时候。”

之后归晓想起那天,只有两个想法,早知道那是分手前最后一次见面就多亲会儿了,还有就是,路晨那时是真爱她,真是连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多碰她。

他掉头在风里走了,归晓一路骑车一路哭。

回了家将自己锁在房间,伏在床和窗台的角落的被子堆上,接着哭。也不肯吃饭,妈妈来叫就说自己考试不好要反省。等表针指向凌晨两点,她倒想起还有数学作业没做。打开书包,一叠叠课本角落里塞着个文件夹和盒子。

二十瓦的小台灯下,她摊开文件夹……是他的铅笔画。

画的是去年冬天,她猫腰在电视机前摆弄VCD,手指往出抽光盘的细节,人在灯下的影子,还有那宽绰的屋子,一桌一椅都清晰得跟老相片似的。而画里卷着的是和他一样的MOTO翻盖手机,还没拆塑料薄膜——

后来,归晓父亲凭这手机嗅出早恋端倪。

那时他已经去当兵了,父亲极尽冷嘲热讽:有出息的孩子都是考军校,军校毕业出来再去清北读个研究生,起步就是副营。像路炎晨那样的明显是逃避生活,什么都没想清楚,考不上军校偏要当兵。

父亲断言,两年后他一定混不出头退伍回家。

以她十六岁的阅历辩不过父亲,可在她心里的路炎晨不是这么一无是处。

他有很多优点。

不抱怨,目标明确,待每个人都是善意体谅的,而对他自己的生活,不管摔得多狠都能爬起来,走得笔直。哪怕没有爱情,和干净的故事和人在一起,也会像得到了那颗幼年时被家人丢去衣柜角落的小樟脑丸,让人防潮,防蛀,防变质。

第九章奢侈的爱情(2)

一晃快到春节。

路炎晨给她护照照片订机票时就语焉不详,只说暂时不方便拿户口本和出生证,归晓也就和帮她办事的表弟媳含糊带过。弟媳这几年从归晓这里拉了不少善款去资助边远山区,因此和很多做交流援教的重点学校关系良好。

帮归晓争取个名额也算回报,完全是惠而不费的事。

就是让表弟抓了机会笑话她,去内蒙散心带回个没户口本的小朋友,给人解决读书问题不说,连小孩的常住地址都填得是自己家:“姐,要不是你是个女的,条件无法满足,我还真会以为这孩子是你留在内蒙的私生子。”

别说,还真像。

弟媳解决了正规借读,可还是强调:户籍证明必须要,可后补,但不能没有。

归晓想着既然能后补,那就不急在这一时,先过了年再说。

办妥那天,归晓挺高兴,带小孩吃饭,最贵的西餐,还骗小孩喝了两口红酒。她要开车,反倒滴酒未沾。

回来路上,小孩脸红得跟擦了胭脂似的:“转学贵吗?”

“不用钱,”归晓交了停车费,出车库,“正规手续。”

小孩如释重负:“我爸来时嘱咐我,要贵就不读了。他怕路叔叔偷偷出钱。”

小孩絮叨着,话很密,说得都是路炎晨,大多是从他亲爹那里听来。

开上北二环路时,他在讲路炎晨跨区抓人,带队连追两天两夜翻了五座雪山,警犬的爪子都是血了,人还在追……到西二环时,讲到海拔5000多米的生命禁区,徒步十几公里往出背缺氧昏迷的老乡……堵在长安街上,话题过度到气象资料、地面引导全无,连投降标记也缺失的情况下,因为任务紧急高空伞降……

这就是他过去这么多年的生活。

晚上到家,她费劲抱着小朋友进门,一路走过客厅,爬楼梯,边爬边盘算要不要装个室内电梯,免得日后生病风湿骨折醉酒等等原因爬不回卧室时,还可以代步……

给小孩放到床上,擦干净手脸,脱去外衣裤塞进被子里。

试了试暖气太干,把加湿器给小孩打开。

秦小楠睡着了可比醒着乖多了。她好玩似的用手指拨小孩长得令人发指的浓密睫毛,在发愁后天要离开北京的事,路炎晨还没回来,把秦小楠交给谁照顾比较好呢?平时也还好说,眼看就是春节,放谁家都不太合适。

算了,明天睡醒再说。

她离开小楠房间,接到了一个挺意外的电话,是白涛的。

大概两年前初中同学聚会后,也没私下联系过。她一手从架子上摘晾干的床单,一面听白涛说了个挺熟悉的名字:赵敏姗。这个人她记得,初中时差点让海东和孟小杉分手,就是那天……她和路晨旁观少儿不宜画面的那天。

白涛说,“赵敏姗不是早年离婚了吗,我是听说啊归晓,是听说,晨哥前两天从二连浩特回来了,俩人要办事。”

她以为幻听:“谁?”

“晨哥,”白涛解释,“我想着晨哥上趟回来你就找过他,就来和你说一声。”

归晓昏沉沉地,去开窗。

喘不上气,想透透风……

他竟然回来了,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前几天她还傻呵呵叮嘱他在二连浩特要把小孩的户口本拿过来——

白涛竹筒倒豆子,将正面、侧面,各种渠道听说的都给她说了,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多余信息,就是,他回来了,要结婚了,和赵敏姗。

电话草草断线,归晓在阳台原地溜达了三圈,想关窗。

没拽稳,玻璃窗沿着轨道噌地撞上……将她两根手指碾住了。她疼得眼泪唰唰往下掉,无措地咬住被碾得地方,想用疼止疼。就这么站在黑暗里,缓着,缓着,站了一个多小时不太疼了才擦擦残余的眼泪,回了卧室。

低头看时间,凌晨两点多。明知晚到已经不可能有回应,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发了条消息过去:听说你回北京了?

手机留在电视柜上,人爬上床。

可刚裹上被子,手机又响了,漆黑电视屏幕上的一片莹白的反光,不间断的震动,是来电。断了又打,打了又断……

她不停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只是拜托自己办一件事,答应了,也办完了,就该结束了。

如此反复多次,确认不会说出任何不成熟的话,这才去接了电话:“喂?”

夜太静,恍惚听到自己的回声。

那边,有金属敲击的清脆音。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浓厚刺鼻、难以挥发散去的机油味,仿佛空气都是有颜色的。斑驳的黑色。

“见谅归晓,”路炎晨说,“这几天家里有急事才回来,不太能抽开身——”

“没关系,”她答,“我后天要离开北京,又是快春节了,不方便把小孩拜托给朋友。听说你回来了,正好问问能不能来接一趟孩子。”

“后天?”他语气不太确定。

“要不我开车送过去吧,明天我过去,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那头的人又默了半晌:“麻烦你了。”

“没事,正好我能帮。”

“挂了。”他说。

断了线。

路炎晨将手机放在水泥地上。厂房里就剩他一个人。

先前将一辆报废的车拆得七零八落,现在,躺在底盘的阴影下,视野狭窄,真像回到十几年前:自己躺在满是污渍的海绵垫上,看到归晓猫腰瞧自己,背对着照明光的尖尖的小脸,还有撒娇似的想要拽牢他的那只手——

那时她将所有感情都依托在一根电话线上,见不到摸不着,有多可怜他能不清楚吗?

“……我在攒钱,你等着,我考上大学就能去看你了。再说一分钟好不好?”

“……想我了没有,哎,怎么办,都没共同语言了,你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我这学期住校了,好可怕,一个宿舍十二个人,宿舍过道都摆着床。”

“……坏了,我妈知道我早恋了。”

“……我最近家里不方便接电话,你别打给我,等我找你。”

“……路晨。”

“……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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