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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将对着天空,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一步步地朝着贺穆兰而去。
。
蛮古曾经不是这样的人。
他和一群同火从最底层一步步晋升,靠着勇猛无匹的气势干掉了无数入侵的柔然人,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都一时无二,很快的就爬升到了裨将的位置。
那时右军资源紧缺,手下新兵素质太差,将军的实力发挥不到极致,即使冲锋陷阵也是险象环生。蛮古那几位交好的同火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多次在军府要人受尽冷眼之后,便接受了左军抚军将军的招揽,三军大比之后,选择了投入左军的帐下。
蛮古个性粗蛮,头脑也不好,左军不想要他。他为了挚友们的前程,便留在了右军,从此做一个孤独的前锋将军。
蛮古之前便一直是前锋,但有同样享受杀戮的可怕同火伴随左右,往往不战而屈人之兵,柔然人很少死战,所以真的死伤惨重是很少的。
可等同伴去了左军,他渐渐成了孤军,也成了右军最不受欢迎的将军。
去了左军的那几个将军,根本就没有受到重用。
左军将右军当时最骁勇的几个裨将讨了去,可是根本没有可以用他们的位置。左军同乡作战,各自为营,新的将军一旦得不到重用,还不如在右军之时。
那蛮古的几个火伴想要通过军功得到左军之人的尊重,在一次冲锋攻打柔然游帐的时候深入敌营,最后得不到救援,全部死于柔然人的围攻。
蛮古自那以后变成了“疯狗”,夏将军也根本不会让他和左军一起出战。
他在军中熬到那般高的军功,可是依然得不到升迁,也交不到朋友。
物以类聚,猛虎永远只能和猛虎为伍,否则只会伤了别人。
而蛮古的朋友,永远的死在左军的谎言之下了。
王副将一步步向前,这隐忍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太久太久。
贺穆兰的火伴们抄起武器,将贺穆兰紧紧围在圈中。
得过贺穆兰帮助的同袍们以肉身为墙,阻挡在刑军和贺穆兰之间。
人人都在横眉怒目,右军众儿郎的嘶吼声,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终于脱笼而出,让刑军们惊慌四顾,完全不敢拔出武器。
曾经人人惧怕的刑军,如今在最“低贱”的右军士卒面前颤抖。
左军的抚军将军在颤抖。
刑官曹们在颤抖。
刑军也在颤抖。
就这样颤抖吧……
“你们干什么,怒其上官,不听约束,此乃构军,犯者斩之!还不快给我们速速滚开!”
“那就斩了我们吧!”
王副将一声厉喝打断了刑军的话,继而长啸了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吾等求速死!”
“吾等求速死!”
“吾等求速死!”
王副将的威望在右军无出其右,即使是夏鸿也不见得有他如此的人望。此时他一声长啸,众人压抑在心中的愤怒猛然间全部爆发出来。
“吾等求速死!速死!速死!!!”
如同山呼般的咆哮响彻云端,绵延不绝。
夏鸿的手在颤抖。
右军众将的手在颤抖。
‘就这么颤抖吧……’
王猛将刑军指着右军士卒的剑,轻挑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心冷之前,在还感受的到寒意之时……’
右军已经忍的太久了。
第139章血泪之罪
王猛将那把剑挑在脖子上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了。
他们若不砍;就只能僵持着等到大将军闻讯而来;那他在这里的作态也就达到了目的。
他们若砍了;自己的死就会彻底激发右军的愤怒,愤怒的右军会撕碎面前的一切;一个全新的右军会在他的鲜血中浴火重生;右军爆发出来的怒气会让人知道勇士的鲜血不光鲜卑人有;汉人有,杂胡也有。
他拿自己的命,为右军博一条出路。
有他这个副将出头;花木兰这个戴罪之人也不算有什么大罪了。法不责众;只有右军人人都觉醒过来;才有生的余地。
他看着面前僵硬起来的刑军,轻蔑地一笑。
匈奴以左为尊;鲜卑以左为尊,柔然以左为尊,可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只因为冠以“左”、“右”之名;就如同他身为汉人一般,从此勇士便分出三六九等了吗?
贺穆兰眼前看见的不是那个和善的王副将,而是一个殉道者。
她实在是想不起来王副将是怎么死的了,但一定不是死在这里。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忍不住担心的要命。
卢日里也不该在那时候死的,但还是死了。
王副将会不会不该在这里死的,可是提早死了呢?
所以贺穆兰开始挣扎了起来。
刑军先前捆在她身上的绳索绷得直直的,因为用尽了全力,贺穆兰的脸上露出赤红的颜色,连牙齿都被咬的“咯咯咯”作响。
“我真傻……那罗浑,你小刀带了没,先给花木兰把绳子解了……”
若干人一拍脑门,伸手找那罗浑要刀。
那罗浑从怀里掏出小刀,还未递过去,却听见贺穆兰冷声说道:
“不用了!”
哔啦。
令人牙软的拉扯声后,贺穆兰身上的绳索被彻底挣断!
她整个上半身的肌肉都紧绷到无法恢复的地步,绳索在皮肤上拉扯的痛楚,让贺穆兰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将断绳掷到那些刑军的脚边,在这群人见鬼了的神情中向前走去。
刑军们和刑官曹一下子就想起了贺穆兰能与神灵鬼魂通灵的传闻。
这哪里是人!
这不可能是人!
“咦,那花木兰要做什么?”库莫提向身旁的家将说道:“你去听听,看看他要做什么。”
“是!”
“夏将军,末将也去看看情况!”
打扮成亲兵的素和君一下子跳了起来,也奔下点将台。
‘求大可汗让我来军中果然是来对了!’
素和君兴奋得连脚步都轻快了十分。
‘在京中哪里能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这么有意思的人!’
贺穆兰走到刑官曹的身旁,对着王副将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然后转身向那举着剑的刑官曹质问道:
“你说我有罪……”
她表情转趋平淡,沉声说道:
“我有何罪?”
“你妖言诡语,捏造鬼神,岂能说无罪?”
“收殓战死同袍的尸身,便是罪吗?”贺穆兰凝视着那个刑官曹的眼睛。“那些尸身属于谁呢?属于你吗?”
她冷笑了起来。
“大魏的哪一条规矩规定了,战死者的尸身属于军中所有?”
“死去的人,便不是同袍了吗?若是我死了,便要连自己的东西都保存不住,像是刍狗一样的被丢在那些发臭的沟里吗?我的阿爷阿母将家中的所有积蓄托付我手,换来我的铠甲,我的兵刃,我的战马,我的鞍鞯,是为了什么?”
“从小呱呱落地那一刻起,我们就必须肩负所谓应尽的义务!责任!命令!这些我不抵抗,可这是我的铠甲,我的兵刃,我的战马,我的鞍鞯……我的!”
贺穆兰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吼:
“还有我的尸首,也是我的!”
花木兰的梦魇是战死。
因为她若死了,她的衣衫甲胄全部会被剥光,她的身份不可能隐藏的住。
连战死者最后的尊严都没有,这样的国家,真的是一个正在逐步文明的国家吗?真的是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国家吗?
贺穆兰逼问:
“我的东西是全家人饿着肚子攒出来的,为什么不能让它们在我死后送回家去,再换成粮食?”
刑官曹哑口无言。
她再问:
“我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已经为了大魏豁出了性命,为何不能让我的魂灵和寄托回到我阿爷阿母的身边?”
右军许多人想起家中砸锅卖铁,只为了让他们能多几分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机会,恨不得把家当掏空的情景,失声痛哭。
身为贵族的若干人不能理解这些人的痛楚,但他想起没有了家奴的自己陷入险境的日子,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阿爷和阿母不许他去右军了。
谁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能活着回来。若不能活着回来,至少有尊严的死去,也不失为来了这世间一遭。
刑官曹们并不是各个都是铁石心肠,他们何尝不知道军中这一喝兵血的陋习不合理,可是鲜卑人以前是部落制,部民都是奴隶,部落主是奴隶主,奴隶主拿走死去奴隶的一切已经成了习惯,有些陈规陋习是根植于血液中的,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现在听到贺穆兰的责问,他们的口张张合合,欲言又止,王副将只感觉脖子上的剑似乎往下滑了几分,脸上的不屑也收了起来。
贺穆兰觉得北魏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也许因为花木兰是鲜卑人,世世代代都是军户,就连她也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只想着不死来避免这样的结局,却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那些有罪的人,难道不是以‘同袍’之名去偷盗别人血泪之人吗?”
贺穆兰继续向前。
“只不过是拾起那些血泪,将他们塞回身体里,不至带着怨恨离开世间的我,何罪之有!”
提着剑的刑官曹不知所措,想向旁边的同伴求助,贺穆兰趁他扭头,蓦地将拿着剑的刑官曹一把提起,推倒在身侧,挺身护在王副将的面前。
“就是,何罪之有!”
“我若死了,也想留个全尸!”
“你们死了,难道不想让家里人有个可以寄托的东西吗?”
“我家就剩我一个男丁了啊!我若也战死,那些战利品就是我的血肉,要供养我的妻儿的!”
右军之人的唾沫向着刑军和刑官曹的脸面啐去。
站在贺穆兰身后的王副官见到贺穆兰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讶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这孩子,说这些话,好像不是真要给自己讨个公道呢……
那么,只是转移刑官曹的注意力,好把自己从利剑加身的危局中救出来而已?
傻孩子……
他是故意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啊。
王副将心中郁闷着贺穆兰莽莽撞撞地让他的盘算落空,可是嘴角却不自觉的浮上了一个笑容。
能被人这样放在心上,真好。
能有这样一个冷静的孩子,不被虚荣和荣誉冲昏了头脑,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什么可以做,真好。
假以时日,右军大概会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
贺穆兰当然没把自己当做一回事。
这种落后生产力的时代,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世界改革的,只有皇帝。像她这样的人,莫说只是个小兵,就是什么要臣,当触动了所有人既得利益的时候,死了也就死了。
她拷问的,不是这些刑官曹,而是他们这些鲜卑人的良心。
至于外表鲜卑人内里是个汉人的自己,不过是借着这些拷问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他们动摇了,所以王副将活了。
若是他们没有动摇,那这个军营也没有什么救了,从上烂到下,她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呢?
寇谦之想要让她找寻的答案,她模模糊糊似乎窥探到了一点,却又摸不清楚。
贺穆兰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右军之人,而校场外大概也有不少其他军中的人得到了消息,或被他们刚才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所震动,成群成群的过来看热闹。
夏鸿将军一直不动如山的站在点将台上,直到对峙之举快要到爆发的时候,这才踩着稳重的步子下了点将台。
右军的将军们簇拥着主帅,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向着刑官曹们而去。这位一贯以宽和一面对待别人的主帅,脸上冷肃的犹如年轻之时,就这么以挺直了腰杆的姿势,向着刑军们而去。
他是右军镇军将军,刑官曹们只是职位重要,论品阶却是和他没得比的,只是先前他们的狂妄让他们忘了身份的尊卑,如今夏鸿带着十几个将军手扶长剑向着他们走来的时候,纷纷都弯腰行礼。
右军的将士们让出一条道路,这位中年将军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锐气,对着那几个刑官曹说:
“你们离开吧!”
“夏将军,我们是奉大将军的命令,带花木兰……”
“我们正在大比。”夏鸿眼光如炬,扫过那说话的刑官曹。“大比未完,就算大将军亲来,也要等我们结束才能抓人。”
“可是花木兰明明已经夺冠了!”
“他是夺冠了,可大比还没完。”
夏鸿拔出佩剑。
“大比未完,擅闯校场者,乃是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之罪。”
若论军法,他比谁都要熟悉。
他已经被这些东西束缚的太久了。
“……犯者,斩之!”
第140章我们的木兰
夏鸿再怎么不争;那也是右军的镇军将军。整个右军两万四千余人,除去后勤补给和各种军奴杂役近万,剩下的也有一万余人。
此时校场是右军大比;大比持续了三天;这最后一天;至少来了五六千人聚集在校场上。夏鸿说大比没有结束;全军就高呼着“滚出去!”、“等我们比完了再进来”这样的话;抵的刑官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哪怕为了面子,也不能走;否则以后刑军就不要办事了。可夏鸿那架势;又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