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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盖吴绑架崔浩之孙,又是游侠儿在此地聚集,后来连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镇西将军都过来“叙旧”,就算是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这么多变数。
“问题不在于你们是不是监视我家。”贺穆兰停下了和白鹭们的闲谈,转而望着这位中年首领。“我已经解甲归田,刀枪入库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拓跋晃,后者正心虚的摸着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兰如今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说了。”拓跋晃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立刻打断了属官被花木兰绕进去教育各种大道理的可能。
他在她家住了不过几天,已经见识过她这项本事的厉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见贺穆兰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便摆出更加软弱的表情来。
“我会告诉您,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为什么要欺骗您。”
。
***
贺穆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都看到狄叶飞悄悄摇头了,还会同意了拓跋晃的请求。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麻木而认命的东西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滥好人,对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现的东西或人,都带着天然的防备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顾卿捡回一个呆头呆脑自称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帮着办户口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见了骗财骗色的骗子,而她则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让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时间,自己好去查查事实的真相。
她并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别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为轻信而付出代价。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变成付出代价而成长的那一个。
所以当拓跋晃开始解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时,她是抱着三分怀疑,七分姑且听之的心态在聆听的。
拓跋晃从贺穆兰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气度了起来,以往的一丝惫懒好像也消失不见了。
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种咒语的解咒之术,“贺光”终于还是变回了他的本来面目,一个叫做拓跋晃的高贵继承人。
“我和您说实话,我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因为预感到自己要大难临头,所以才用来‘我要去看看花木兰是什么样的人’的理由说服了我的父皇,逃出来避难的。”
听到拓跋晃的回答,贺穆兰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将您请进宫,所以我才隐瞒着身份在您身边过着‘游县令表弟’的日子。对于我来说,能躲过即将发生的动荡,便已经是您带给我最大的护庇了。”
“护庇?你是太子啊,怎么会……”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会是太子了。”拓跋晃对贺穆兰抬起了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向她说明。
他似乎很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和别人交谈。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顾我和其他朝臣的劝阻北击柔然,最后无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又没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战利品补给,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初的谏言,会变成如今的诅咒。”
“而鲜卑三十六部的大人们早就不满我的治国之略,他们认为不向往战争和更多战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说着说着,做出一个砍脖子的动作。
“所以他们想更多的影响我父亲,将我废掉。”
“咦?我听说当年也是他们拥立你的。他们说你天生聪颖,有成为贤君的才能……”
那时候魏帝还是“大可汗”。说有贤君之才,几乎就等于说他以后有坐上拓跋焘位子的能力了。
“这你也信?那是那些别有用心、或阿谀奉承之辈用来追捧我父皇的话。我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有意立我为太子,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五岁就被立为太子。说五岁的小孩是什么贤君之才,连当年五岁的我听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来。
“现在他们不需要我了,就要说我‘懦弱不似鲜卑男儿’了。”
“啊,那还真令人同情。”
贺穆兰耸了耸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议着明年上元节下诏第二次废佛,私养沙门者满门皆诛……”他双手合十,轻声念了句佛号。“而我自幼跟着祖母长大,是信佛的。”
“若我继续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现越来越大的分歧,而鲜卑贵族此时又提出条件,若我愿意表现出我的立场,阻止我父皇和汉臣们废佛,他们就会继续支持我的储君之位。”
贺穆兰听得脑门子痛。
“啊,这不是好事吗?那你走什么?”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现在不能。”拓跋晃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在一个称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这种事说出口。”
他有些木然地说道:
“……几个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师,突然和我父皇说,我并没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时和我父皇起了冲突,就真的离死就不远了。我有九个弟弟,还有一个一生下来就‘贵不可言’的长子,我父皇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还很年轻,身体也强健,再活个二三十也不成问题。”
寇天师?
哦哦哦,想起来了,那个叫做寇谦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来能传道忽悠到皇帝连国号都改成道号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这也有人信?”贺穆兰眯了眯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肆意打击报复啊。”
一个要把道门推到顶峰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个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这位道宗并不同意灭佛。”拓跋晃摇了摇头,“积极灭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长经常公开表明佛道可以共处的立场。”
“那他预言的毫无道理啊!”
“花姨,您难道忘了吗?”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那位国师大人,也曾预言过你‘早则两年,多则五年,必死无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现在离五年只有三年的时间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什……
什么?
有道士预言花木兰是个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贺穆兰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个消失的“花木兰”是死了,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还在某处,怎么能说她就是死了呢!
“若是这样,陛下何必还让那些羽林郎过来求亲!”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魏帝本来就没想瞒着,也就笑了笑老实地说道:“正因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虑什么朝廷政局、人际关系了。”
“那毕竟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段时光,而我们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说,是不是胡言,如今还很难说……”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样子。“这位寇国师……不是凡人。”
贺穆兰猛瞪着拓跋晃,拓跋晃则是镇静地接受着那目光。
“我不信。”
贺穆兰用极缓慢的声音说道:
“花木兰是个短命鬼什么的,我一点都不信。”
“也许不会,也许会,谁知道呢。”拓跋晃并没有和她争执。“也许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师’也会出错。若是那样,真是太好不过了。”
他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会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岁呢。更何况,我的家里有一个已经会和我向我的父亲争宠的儿子,还有三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拓跋晃看着突然把嘴长成了“○”字型的贺穆兰。
“所以我……您怎么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种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该夸你好枪法吗?
一想到花木兰去从军的时候这位“殿下”才刚刚生下来,而现在花木兰连男朋友都没有可这孩子已经有了四五个孩子,贺穆兰就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花木兰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准备在我这里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一直躲到我证明自己能活过五年为止?”贺穆兰挠了挠头,“怎么听都觉得等你回了宫以后,你儿子都能变成储君了……”
“那也被当成出头的鸟,把命丢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现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镇,不在需要我监国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实我是个渴望自由之人……”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贺穆兰家时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尔任性一次,而且还出人意料的被允许了,我觉得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经历呢。”
。
“我能说不吗?”贺穆兰叹了口气。“你的语气说的好似我拒绝了你,你就会身处囹圄,命不久矣的样子。”
“您当然能说不,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你口中的那个样子。”
“你保证只是在我家住着,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的态度,尽量不打扰我们的生活?”贺穆兰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他。
“我不能说一定不打扰到你们的生活,但我一定尽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亲说我跟在您的身边,一定会学到他想让我知道、我却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义离了宫……”
“我并不是为了给您添麻烦而来的。若您觉得我会给贵府带来什么波折,我随时可以离开……”他带着几分落寞的表情。
“无论有多少危险在等着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表达他的诚意了。
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但他还是来了。
就如那位花木兰的火伴莫怀尔,所有人都觉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让人看不起。可是从他愿意离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许是为了不被卷入各种倾轧和斗争里成为替死鬼而离家,也许是因为寇天师那可怕的谶言而逃离平城找寻另一只可能,但他毕竟都争过了。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而做出的行为,并不能说它是“不义”的。
所以贺穆兰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请记住你的话,你是储君,君无戏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
贺穆兰和拓跋晃长谈了一场以后,有些疲惫的走出了自己的库房。
没错,他们刚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这些“机密”之事的。
这样的环境可谈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实还算是个坦诚之人,至少他的话能信五分。一半是出于同情和为花木兰留下一点善缘,一般是因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师”的预言,所以贺穆兰还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库房,穿过几个白鹭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边去,想了想还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况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半夜惊天动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过阿单卓的屋子时,她发誓她听到了那孩子的鼾声。
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以后真的打起仗,到底该怎么办呢?
袭营了会在睡梦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训练训练。
这样可真是个致命的缺点啊。
她刚刚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从他那得知了许多花木兰记忆里没有的消息或者说局势,虽然如今已经是深更半夜的时候,可是还是精神烁烁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样子。
嘎哈。
“咦?狄叶飞居然没锁门?”
贺穆兰自言自语的推开门,一低头就看见一脸严肃坐在床褥上的狄叶飞。
他的身后,正是连着库房的暗门。
暗门前是一副巨大的绣图,遮挡着不让其他人看见。
她先是一惊,然后不以为然地把自己的担忧甩到了天边去。
“你都听到了?应该是听到了吧?从无数次夜袭中活过来的人耳朵都是很灵光的,不灵光的都死了。”
贺穆兰也觉得拓跋晃找他家库房密谈很扯淡,不过刚才聊的太入神,忘了还有暗门这么件事。
“我都听到了。木兰,那个活不过五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我,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贺穆兰摆了摆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后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忘了许多事情。”
“也许见一面那位寇天师我会想起什么,但现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说这些,我今晚睡这……”贺穆兰有过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铺看守犯罪现场的时候,对此也很自然。
她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看着狄叶飞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头。
“怎么?你不方便?”
不会位高权重了以后也“吾好梦中杀人”了吧?
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