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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创造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处,却开始被未来束缚了。
“我”呢?
“我”在哪里?
“我不是禅宗的和尚。”慈心笑着摇头,“我回答不了施主的问题。”
“是啊,大概连佛祖都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吧。”
贺穆兰苦涩地一笑。
“花将军,你有没有自己出去走一走过?”慈心突然开口,“贫僧有个三个徒弟,因为经常出来云游,所以经常是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大的那个经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我养弟子,总是在受不了的时候就离开我山间的那座小寺,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其实只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他双手合十,对着有些怔愣的贺穆兰继续说道:“不瞒施主,便是贫僧自己,每天对着青灯古佛也会生出困倦之心,无法静心参悟。每到这个时候,贫僧也会出去‘寻找机缘’,不管寺中的弟子。”
贺穆兰闻言总算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大师的几个弟子确实是上行下效。”
“我其实希望他们走出去,而不是坐在寺里。”慈心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就是被自己困住了,佛门不应只是一座座为了供奉佛像而建造的、满足信者愿望以外别无他用的建筑而已。”
“大师佛法高深。”
贺穆兰点了点头。
信仰,千百年来确实是无形的东西比有形的更加重要。
“那么,花将军愿不愿意离开你的‘寺庙’几天,去休息休息呢?”慈心指了指天。“你看,这几天都是要下大雨的,下雨行不了军,连老天都在想法子给您放松呢。”
“大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并没有什么信仰,我不信……”
“这世上哪里那样的人!无论是佛门也好,道门也好,亦或者世俗也好,都有着自己相信的东西。”
慈心笑了。
“在佛门,它是佛祖;在道门,它是老君;在儒家,它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在我看来,佛祖、老君、仁义、信念,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慈心伸出手去,抚了抚贺穆兰低下身子求教而露出头顶。
“和我出去走走吧。”
***
贺穆兰真的什么都不管的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我的心很乱,我要出去散散心”的留言。
和她一起离开的,只有名为大红的战马和慈心大师。
那罗浑几乎是惊骇莫名的捧着那封信,匆匆叫来了所有贺穆兰身边的人,惊慌失措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他们的印象里,花木兰一向是强大、自持、无所不能的。
沮丧?不安?犹豫?痛苦?
抱歉,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家将军有吗?
似乎“花木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战无不胜”,从各种意义上。她用一种名为“坚强”的战甲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冲锋陷阵,一往无前,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然而现在,连这道背影都不见了。
“都是你,肯定是你这个混蛋!”陈节一把拽住郑宗的领子,“从你来以后将军就变得很奇怪!你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将军居然还不赶走你!你说说,你到底给将军下了什么蛊!”
“你才可笑吧?你不是花将军的亲卫吗?花将军走的时候带个大和尚都不带你,可见你也不算什么。”
郑宗阴测测地一笑。
“我不过洗个衣服你就这么紧张,我看想着恶心事情的人是你吧?”
一定是这样的!
被有着断袖之癖的亲兵爱慕,又无法彻底撕破脸面而一直压抑至今,终于受不了离开了!
肯定是这样!
陈节听到郑宗的指控忍不住脸色一白。
“什么恶心!老子那是仰慕!仰慕!和你这个把头埋在将军衣服里乱闻的混蛋哪里一样!”
“什么?”
“你们别吵了!”
袁放捂着头,拼命地摇头:“完了,完了,花木兰走了,陛下会不会把我重新丢到天牢里?他哪里是这么任性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了?钱不够用?卢水胡人用的粮草太多?我说过我会处理钱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走?”
“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钱钱钱。”盖吴咬牙骂道:“你没来之前,我师父从来没在意过钱的问题。不,他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钱财名声、功名利禄,他只是顺其自然,就是你来了以后,什么都用钱来说话,一天到晚就操心师父养不养的活所有人!养不活我们,我们难道没手没脚吗?”
“你们有手有脚,可混到给别人当枪使的地步!”袁放被说的脑仁上火,冷笑道:“你们本就是待价而沽,是你们自己贪图陛下以后可能有的赏赐才同意我的价钱,就算我之前心里瞧不起你们,可后来我也道歉了。主公说‘文人靠的脑子,武人卖的是命’已经点醒了我,我刚要和他商量加佣金的事你就进来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骂自己猪脑子吗?”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罗浑一头乱麻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你做了猥琐的事情让将军心烦……”
那罗浑指了指郑宗。
“你一天到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火长唠叨……”
他指了指陈节。
陈节羞红了脸低下头。
“你知道也装不知道,因为你迟早要离开。”
那罗浑手指移到蛮古身上。
“老子本来就要离开,老子都快四十岁了,和你们一群毛头小子一辈子打仗不成!花将军答应我北凉回来以后就给我讨个封赏回乡娶妻的!”
蛮古瞪眼。
“你是将军的弟子,却不想着为将军排忧解难,同族一来之后就将将军抛到一边,俨然把我们当做外人。”
那罗浑侧头看了看盖吴。
因为他和花木兰同辈,所以盖吴等于是他的子侄辈,所以他看向盖吴的眼神也最为不满。
“火长对你操的心是最多的,杏城的卢水胡人能够分田,你们能下达天听,哪一样不是将军一手促成?如今整个卢水胡人都得了便宜,你倒觉得将军对不起你?”
“我……”
盖吴咬了咬唇,悔恨地满眼噙泪。
“而我……”
那罗浑苦笑。
“于私,我是火长战场上一起拼杀过的火伴,于私,我是护卫将军安全的左卫率,却连将军这几日心情不好都没有发现,我才是最大的失职之人……”
他痛苦地抹了把脸。
“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将军是虎贲军的主心骨,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不见了,否则要生出无数事端。现在……”
那罗浑抬头扫视过帐子里的诸人。
“现在我们便是一个火的战友,必须齐心协力,先把这件事瞒过去。”
“那将军那怎么办!”陈节越想越觉得不好,“将军走什么人都没说,连营门口的守卫都说没见到将军,偏偏慈心大师也不见了,为什么是慈心大师不见了?”
他有些担心地胡乱猜测。
“是不是慈心大师说了什么?是不是佛门有什么法术,突然点化了将军,让他出家为僧了?”
啊不对,应该是出家为尼!
妈的,管它该怎么说!
“要是他对我们彻底失望,又被慈心大师说动……”
“火长不是我们,他散了心,肯定会回来的。”
那罗浑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会担心。”
第375章世间百态
绝对不会让那罗浑担心的贺穆兰,此刻正蹲在城门洞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下着大暴雨,现在雨势才渐渐歇了。贺穆兰和慈心翻过大营的营墙出来,只穿着蓑衣,到了半路只能先想着避雨,便进了来时路上路过的这座县城。
慈心大师一入城就不见了踪影,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约定了一个时辰后在城门下和贺穆兰相见。
只是走的时候,他要走了贺穆兰身上所有的金银和可以换东西的值钱之物。
贺穆兰不知道慈心大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她却坚信他是个好人,因为她见过他的舍利。
佛门认为只有高僧才能在火化后烧出舍利,而痴染和爱染都是具有佛性和智慧的人物,那他们的师父只有更好。
出于这样的想法,贺穆兰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然后乖乖在门洞下等他回来。
这座县城叫“秀安”,属于魏国和夏国交界的一座小城,所以还算得上繁华,正因为繁华,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像是贺穆兰这样一个有手有脚又没有穿的破破烂烂的儿郎坐在门洞下就特别引人注意。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贺穆兰也有些架不住了。
‘反正是一个时辰后再见,我先在旁边溜达溜达,等到了时辰再来就是了……’
贺穆兰慢慢站起身子。
“啊,动了动了!”
“我就跟你说他没事,还好你没去牵他的马……”
“谁知道他好好的,我看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
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伴随着几声失望的叹息,城门官和指指戳戳的人们都散了个干净。
贺穆兰重新穿好蓑衣和斗笠,摸了摸大红,牵着它往秀安县城里走。
这匹红马实在高骏,而贺穆兰又披发左衽穿着鲜卑衣衫,气势不似平民,许多人一见到这一人一马,就纷纷让了开去。
自从贺穆兰当上“将军”以后,就没有好好的逛过市集。比起三不五时就微服私访出去一次的拓跋焘,贺穆兰的见识和阅历可怜到让别人吃惊的地步。
由于之前下雨,在市集最繁华的地方也变得十分萧条杂乱,她看到在某片搭起来的棚子下面,一群人在头上插着稻草,跪坐在地上,一脸麻木。
在他们的前方,一群男人们在说着什么,而他们的四周都围着壮汉,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着他们,尤其是他们被绑住的手和脚。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才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插标卖身”,前面在谈论的是卖主和人贩子,而跪着的是奴隶。
身边的壮汉,自然是打手们了。
见到贺穆兰走向他们,那个正在棚下说话的中年男人对她和善一笑:
“这位朋友要不要看看?都是夏*中的士卒,一个个身强体壮,特别能打仗,也能吃苦。”
人贩子走南闯北,一双眼睛多利,只不过看了贺穆兰几眼就知道这是位鲜卑军中的人物,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能拥有这么好的战马。
鲜卑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哪怕是将军,若在某场战斗中功绩没有下面的人大,下面的人也可以优先选走最好的战利品,这是军户制能一直维持的根本。
大红就像是一张名片,昭显了自己主人的武勇和地位。
贺穆兰并没有直接参与胡夏和魏国的战斗,只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期间有不少夏人和鲜卑人战死,至于后来她跟随库莫提千里救援的时候,那都已经是接近尾声了。
但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一年,还有夏*中的士卒在被贩卖,贺穆兰不由得有些吃惊。
若是战争的俘虏,当年应该在大胜还朝的时候早就或被赎回去,或被赐予功臣了。
“夏国的士卒?你在开玩笑吧?”贺穆兰露出受到欺骗的表情,“这仗都完了一年多了,夏国的士卒不都已经成了平夏户回了各地耕种了吗?”
跪在地上头上插标的男人们都听不懂鲜卑话,又或者听得懂却不愿意理睬,依旧麻木的像是羊羔一般只低着头看地。
“一看您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那人贩子看贺穆兰并没有走反倒问起详细的事情,心中大喊‘生意来了’,一边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一边说:“您稍等等,我把手中的生意忙完就来招呼您。”
俨然一派老练商人的派头。
那人贩子和面前几个男人商议好了价格,其中一个男人就抱着两匹丝交给了这个人贩子,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已经看好的奴隶。
为了确保奴隶的身体强壮,所有的男人都只裹着可以遮蔽下体的布条,此时被人一把拉起,立刻露出整个正面来。
贺穆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男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是因为沮丧和麻木,而是因为只要弓着身子就只能看见背部,无论是头脸、正面还是下肢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没有人会乐意就这么赤身露体的暴露在大众广庭之下,要卖身的人也是如此。
贺穆兰看着那个男人用两匹丝绸换走了一个非常强壮的男人,那男人的身材和蛮古不相伯仲,而且年纪并不是很轻,而是正当壮年的二十几岁的样子。
这样的体格和年纪,再加上浑身像是勋章一样的伤疤,即使在虎贲军里也是一条好汉,可在这里,也只能麻木的按下文书,然后被主人牵到官府去做“契”,从此打上“奴隶”的烙印。
这并不是字面下的意思,而是真正的“打上烙印”,鲜卑人和匈奴人还带着很深的部落制度遗留,对于健壮的男奴,通常会用烙铁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所以很多奴隶即使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也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耻辱的印记生活,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好儿郎都不会选择卖身为奴这一条路。
人贩子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