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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放也是有意思的人,世家大族穿衣搭配那是从小就精通的,见贺穆兰在桌上铺了一条紫色的裙子,又放了一条裤子,顿时知道了她要做什么打扮,连连点头:
“将军如今皮肤黑,确实得避开穿鲜嫩颜色。我去拿口脂面脂,还有贺夫人的妆匣。我那有几副北凉带回来的首饰,样子新鲜,原本是准备拿去打样子,将府里的陈金照样子炸了换钱的,将军气质不凡,普通头面倒显得轻浮,我去把那几副拿来。”
他说罢就走,边走大概是觉得好笑,不住地摇头晃脑,连雨淋了衣服都不管了。
袁放虽是男人,但贺穆兰却一直将他当做管家看待,一点也不避讳,也不担心他的审美。
要说整个府里,审美最好的,恐怕就是袁放了。
贺穆兰趁这个时间换去外衣,仅着中衣坐在镜前,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散开,考虑着该如何打扮。
太繁复的发型她是折腾不来的,化妆也是,但她有太多可以借鉴的对象。在比了下自己的方脸和浓眉之后,贺穆兰准备将自己扮成林青霞在“六指琴魔”里黄雪梅和“天山童姥”里李秋水那种扮相,这样着色最少,也不显得突兀,虽说她没林青霞那种长相,气势却差不了多少。
贺穆兰想好之后,立刻取水净面、将自己能用的东西全收拾起来。没一会儿,袁放派人将贺夫人屋里的东西送了过来,贺穆兰坐在镜台面前,索性取了一把匕首,将自己杂乱的眉毛修了几下,开始对自己抹抹画画。
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她肩膀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虽说手臂没事握东西和提东西都没事,可平日里能不用就不用,就怕肩膀以后留下沉疾,现在亲自上阵,真是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妆点自己。
眉毛浓,不妨上扬一点,气势越发凌厉……
嘴唇薄,勾勒出唇线,显得丰满,不敢用深色,淡淡抹上一点而已,整个人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眼睛不够大?没事,有种东西叫眼线,还有种的东西叫眼影,贺夫人留下画眉的黛墨正好派上用场。
反正古代没电灯泡,黑的都看不清是眼线还是眼睛。
整个妆容用了半个时辰,贺穆兰画完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没有形似,但绝对神似,也不吓人。
真要大红腮红再贴花黄,自己都出不了门。
说实话,这样的影视妆也只有晚上能画,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所谓灯下看美人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搁在白天,眼睛黑的还带眼线,再加上眉毛和嘴唇的“艺术加工”,大太阳下要被人当妖怪。
可这朦胧昏黄的灯光一照,贺穆兰甚至有几分想学电影里的李沧海斜倚在榻上的那种慵懒了。
贺穆兰画好妆容,披散着头发去取桌上的衣裳,就听到门背后嘎吱一声轻响,应当是袁放取了首饰回来了。这些贵重东西都放在库房,还要登记造册取出,需要花不少时间。
贺穆兰脸上凝起笑容,回身谢道:“雨下的不小,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换了其他人,看管库房的士卒一定……”
啪!
“嗷!”
袁放被回过头来的贺穆兰惊得手中匣子一松,直接砸到了脚上,痛得弯下了身子,却顾不得自己脚如何了,连忙去看匣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事。
贺穆兰关切地上前几步,却见袁放捂着鼻子弯腰连连往后退,一边手忙脚乱的检查着匣子里的东西一边摇头连叫:“将军不要过来!您怎么只穿着中衣啊!”
中衣就是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白色衬衣,根本都不透,贺穆兰在北凉时候光膀子都有过,哪里见过袁放这么紧张,只以为是自己女子身份暴露后这些同伴自发的避嫌,又好气又好笑地也弯下身子。
“你涂脂抹米分穿着衣服,等着穿花衣服呢?”
“这些是首饰,您没耳洞,我就没拿耳饰了!给!”
袁放低着头将匣子往贺穆兰怀里一塞,也不等她反应,倒退着出了大门,将门一合,在门外不停地揉着眼睛。
贺穆兰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肯定是自己上了妆的脸惊到袁放了,移步到了镜子旁边,左右照了照,觉得以自己现代人的审美,并不觉得难看……
难道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审美确实是格格不入的?后世的袁放连铁娘子那诡异的打扮都能接受,却接受不了自己这种帅气的女装?
贺穆兰有些担心地穿上襦裙和裤子,发现自己怎么都弄不好腰带和其他部分,忍不住搓火地猛扯了几下腰带,对着外面叫道:“袁放,你在外面吗?你会不会穿女人衣服?”
“啊?我我我我我我我……”
贺穆兰只听到什么东西撞在门板上的声音,然后是剧烈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要不我去找个女人?”
“这黑灯瞎火,还是下雨,到哪儿去找侍女?贺夫人的人都被接走了,我阿母又不需要人伺候,你难道去隔壁借人吗?整个府里也就你见过这种繁复的女装,过来帮把手!”
贺穆兰不以为然地对着外面轻喝。
“不然的话,去请若干人过来。他喝的有些多,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动路……”
贺穆兰烦躁地抓了抓披下来的头发。
“咳咳,那我进来了。”
袁放少有的斯文,轻轻推开了门,对着正在和腰带“打架”的贺穆兰低声道:“劳烦将军转过身,这腰带要从后面弄……”
贺穆兰无所谓地张开双手,里面反正穿的是裤子,自在的很。
袁放轻手轻脚地回想着幼时婢女们怎么伺候自己母亲的,依样画葫芦的将贺穆兰的腰带整理好,由于花木兰的腿长腰肢又结实,袁放特意将腰带系的高了一些,显得她格外纤细修长。
系完腰带以后,顺手替她整理了下后面的领子,让她露出半截脖子……
呃……
还是弄回去吧。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手在身后折腾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圈到了身前,灵活至极地就这么在前方打了个结,抚平了腰侧回到身后,还细心的替她拎了拎后面的领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好府里有位货真价实的士族郎君,否则我就白忙活了。”
她经常被那罗浑和陈节伺候穿戴盔甲,在各处折腾已经习惯了,毫无所觉地拍了拍袁放的肩膀。
“那些首饰我也不会用,不知道哪用在哪儿,就交给你了。”
贺穆兰坐到镜子前,取了首饰匣子里一根类似长笄的金饰将前方的头发卷在头顶固定,露出整个额头,剩下的部分就随它这么披着,反正她也不会梳女人的发髻。
一双修长的手从她的肩头伸了过来,由于贺穆兰是坐着,而身后的人站着,贺穆兰也不知道袁放此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挑选着匣子里合适的首饰。
她只觉得气氛一下子有些肃穆起来,袁放的手指从每一件金器上摩挲而过,大有自己出战前检查兵器的慎重,受这气氛感染,贺穆兰将背挺得犹如要上战场的将士,一动不动的接受着袁放的“检阅”。
北凉深受佛门影响,故而女人的衣衫装束带着一种佛门的风格,又因为西域各族风格与中原相异,所以各种物件风格完全不似中原,北凉产金,金子做的首饰也就格外受其影响。
袁放选择拿金首饰来是有原因的,贺穆兰年纪毕竟不小了,珠翠已经显得轻浮,她选的衣衫颜色比较深,其他首饰也压不住。
如今那些像是飞天和菩萨所用的小宝冠、长簪等首饰,被袁放用一种朝圣者的心态慎而慎之地簪在贺穆兰头上合适的地方,他只用了尽心挑选的几种就停了手,发出了油然而生的喟叹:
“也许这辈子只能见将军这一次这样的打扮,可袁某也已经觉得死而无憾了。”
听起来好像不算难看?
贺穆兰心中的不安打消了一点,对着镜子扭了扭头,发现虽然没有耳环、项链等繁复的打扮,但以这些北凉首饰的简洁造型来看,这样简单的点缀反而是对的,至少看起来将刻意乔装成林青霞的凌厉气质衬托的更相得益彰。
她站起身,摆动了两下有些沉的头顶,心有戚戚焉地说着:“女子梳妆打扮一番,花的时间比我出阵前的准备还长,也许你说的不错,这样的打扮或许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要不是喝多了一时口快,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就为了把自己打扮的能见人这种事,她是想都不会想的。
贺穆兰站起身,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扭头对袁放开口:“我去宴厅见他们,你……”
袁放却三两步走到贺穆兰翻开的衣箱里找出一条帔帛,给贺穆兰搭在臂上,依旧低着头说:“紫色有些显老,将军气势又太过深沉,用一条帔帛会显得飘逸些。”
得,越发像飞天了。
贺穆兰好笑地看着袁放:“怎么,我太丑了,你怎么头都不抬?”
“见惯了将军的戎装,现在有些不自在,将军不要管我……”袁放只觉得心跳的快要蹦出去,那迎面而来的冷傲杀伐之气混合着女装的柔美,竟糅合成一种奇特的气质,让袁放不由得产生膜拜的冲动。
他过去十分唾弃自己的兄长偏好胡人,甚至引以为耻,可如今见到贺穆兰这种完全不同于任何类型、任何性别、任何人的扮相,袁放顿时明白了他和他的兄长也没有什么区别,血脉是互通的,他们天性里追求的都是不同于寻常的女人。
然而他毕竟知道这池水有多深,贺穆兰完全不是他能够肖想的人,甚至她“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都不是为了他,所以性格冷静自持的袁放只得将这份惊艳埋到心底,忍住亲吻她脚背的冲动,毕恭毕敬地像是替将军穿戴甲胄那般地对待着贺穆兰。
对于贺穆兰来说,这一身也许比甲胄还要沉重就是了。
“无妨,反正等会见了火伴我就要换掉的。”贺穆兰的轻笑声从袁放垂着的脑袋上传来。
“现在麻烦的是,穿成这样不能带蓑笠,我得怎么过去!”
“这倒容易……”
闻言,袁放渐渐抬起了头,在一片晕黄的烛火之中,对着贺穆兰微微弯了弯身子:
“花将军,某愿效犬马之劳。”
***
下雨确实是个很烦躁的事情,即使这座侯府早已经把下雨规划进去而设立了不少游廊,但有些门是必须要冒雨的。
所以一到下雨,家中的女眷少不了有撑伞的仆人。
贺穆兰从未想过自己穿成花木兰后,还有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和帔帛,让别人为自己撑着伞的一天。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自己这样子被太多人看见,贺穆兰其实不太想“折煞”袁放,替自己做这种撑伞的事情。
他虽名义上是主簿,但因为北凉已平,只要等菩提退位,陛下肯定是要派他建立官商,通畅商路的,说不得日后就是富甲一方的豪贾,甚至是执掌户曹的大吏,若袁放日后想起这段往事,不见得有现在这样平静。
人的心态,是会随着所处位置的不同而改变的。
但袁放执意要自己替她撑伞,她也就受了,只是路上未免还是有些尴尬:“你不必全挡着我,自己进来一点就是,衣衫湿了就湿了……”
满脸是水,全身被细雨浸湿的袁放摇了摇头:“没事,这样反倒舒畅,也好久没淋过雨了。”
就让他静一静吧。
贺穆兰提着衣衫,小心翼翼地踩过积水的地方,脚上甚至还穿着可笑的皮靴,然而却没人注意这些小节……
“我刚刚好像看到袁主簿为一个女人撑着伞过去了?”巡夜的虎贲军拍了拍同伴的背。
“你看到了吗?游廊那边!”
“我还以为我眼花,你也看见了?”
站在廊下躲雨的亲卫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我们又守护不力,让女人跑进来了?”
“下这么大雨,翻墙也翻不过来啊,墙头青苔这么滑!”
那虎贲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看方向,是往宴厅去的,我们府里没有女人,难道是从外面带来的?还让袁主簿亲自去……”
“看那料子,像是遍身罗绮,难道是什么贵女?”
“你家贵女这晚上出门?再豪放也会被打断腿吧!”
“难不成,花将军的同火……”
几个虎贲军露出惊悚的表情,异口同声地惊叫:“招/妓?”
“这些大人物太会玩了……”某个虎贲军露出羡慕的表情,“花将军可是女人,居然敢这么干……”
“花将军刚刚回房了,你没看到吗?说不定是若干家郎君召的,他们这些贵人啊……反正我们是乡下人,见的少……”
“啧啧,真没想到啊,若干将军也就算了,那罗浑将军那样冷面冷心的人,也好这个……还有那个左手有伤的,还带着孩子呢!”
另一个虎贲军简直就像是看到天上有牛在跑。
“这么多人,又是在我们府里,不见得是妓子,看那窄袖和裤子,有可能是助兴的舞姬,我看那穿着和走路的姿势,不太像是妖魅之人,倒有些像是那些坊中舞剑器的大家……”
一个出身还算不错的虎贲军打岔:“不要胡乱猜测,坏了我们家将军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