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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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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她问:「为什么?」
  「金钱。」
  「师傅没剩下钱。」
  「谁说的?」
  「律师。」
  「你师傅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她生前曾嘱秦聪购买证券,多年来不是小数目。」
  「在什么地方?我从没见过。」
  「她把证券随意放在抽屉里。」
  「我没有留意。」
  「你心中没有那件事,眼睛就不会看得见,证券放在一张用玻璃砌成的梳妆台抽屉里。」
  是,是有那样一张明镜台。
  「现在,都归到秦聪手中。」
  金瓶沉默很久,终于说:「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亲相爱。」
  「人会长大。」
  「我仍然深爱他们。」
  「他们一早就背叛你。」
  「但,也不致于要取我贱命。」
  「知道他人有多么憎恨你,真是可怕的事。」
  金瓶说:「她想得到秦聪,秦聪想得到遗产,只需说一声,我不会争。」
  「这话,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我会伤心,但是现在,整个胸膛被掏空。」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金瓶摇摇头,「随他们去。」
  镜华重复:「随他们去?」
  「镜华,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为着你的缘故,我已变成侦探。」
  金瓶一言不发,回到寝室,熄灯。
  一整个晚上,沈镜华守在门外,怕她哭泣,或是惊醒,但是金瓶睡得很好,呼吸均匀,似毫无心事。
  他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怕她压抑过度,反而影响情绪。 
 

  
 

(七) 
 
  天还是亮了。
  无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来。
  金瓶转一个身。
  镜华握住她的手。
  她睁开双眼,像是要经过片刻才认得他是谁,「你没有回家休息?」
  他微笑,「有没有做梦?」
  「有,」金瓶说:「梦见自己在戏院门口徘徊等人,忽然看见一个赤脚小女孩向我兜售鲜花,我想替她整束买下,可是却忘记带钱……」
  「那只是一个梦,醒了有我陪看你,一切无恙。」
  金瓶轻轻说:「早上尚未漱口,口气难闻。」
  「是吗,我不觉得,也许,我俩到结婚的时候了。」
  金瓶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我随时可以结束生意,让我们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金瓶微笑,「多谢你的邀请。」
  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
  「在想什么?」
  「我真想不明白,一起起居饮食,一同长大,怎么会短短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声音里只有遗憾,却一点怨恨也无,真叫人不安。
  「有一个叫岑宝生的人,找你多次。」
  「呵他是师傅的好朋友。」
  他忽然说:「我会成为你终生好友吗,如果会,未免太悲哀了。」
  「我要起来了,」金瓶同她自己肯定地说:「镜华,多谢你照顾,我暂时未能接受你邀请,我还有一点事要做。」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会无恙,你毋需担心。」
  「你的头——」
  「我已配备金刚不坏之身,你请放心。」
  「齐天大圣在这世上生活也需资本,我替你存一笔钱到身边。」
  金瓶嫣然一笑,「你对我真好。」
  沈镜华把一张纸交给她,上面写着一个长岛的地址电话,「他们住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省得你花时间找。」
  金瓶与他拥抱一下。
  「小心。」
  到了长岛,金瓶才知道证券可以那么值钱。
  他们住在一间近海的中型屋子里,雇看两个佣人,用欧洲房车,排场、派头,同师傅生前十分相像。
  金瓶在他们对面看到招租牌子。
  房屋经纪说:「这一地段本来很少出租,最近许多移民静极思动,决定回流,又不舍得将房子出售,故此出租。」
  金瓶与经纪订了一年租约。
  屋内已有简单家具,金瓶买了日用品便搬进去住。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送来一盒礼物,「沈先生叫我来」,他真是神通广大。
  盒子里有镇痛的线香,金瓶如获至宝。
  她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染发时才发觉右边鬓角已有一撮白发,她呆呆地看着镜子,良久不动。
  白发在什么时候悄悄生出来?不知不觉,自手术之后,她像是老了十多廿年。
  也许,不需易容,人家也不能把她认出来。
  但是她还是化了老妆。
  受伤之后少运动,她反而胖一点,很容易扮成为另外一个人。
  黄昏,金瓶看见他陪她出前园散步。
  玉露衣着时髦,打扮得极之漂亮:头发剪短熨曲,贴在头上,精致五官更加显凸,她搽玫瑰色口红,穿黑色紧身衣裤,外罩大衬衫,并不遮掩大肚,十分坦率。
  金瓶没想到玉露如此开心。
  她一脸从容,这个时候,如果她对金瓶说:「师姐,你回来了,真好,我想念你得不得了」,金瓶真会相信。
  玉露一向擅掩饰工夫。
  在最最出人意表的时候,她会得天真地笑出来,用那甜美的笑容掩盖一切。
  金瓶记得好几次犯错,师傅正在严加责备,玉露忽然笑起来,连师傅这样的老手都忍不住叹口气,「笑,有什么好笑?」但终于也不再追究。
  千万不要被这无邪的笑容蒙蔽。
  金瓶现在懂得了。
  比起玉露的丰硕亮丽,金瓶只觉自己憔悴苍老。
  接着秦聪出来了,看着园丁种花。
  金瓶在对街看着他,他丝毫没有警惕,像是已经忘记他有敌人。
  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个默默低调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吗?
  终于,他看到对面也有人在园子种花。
  他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桀,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训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经过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钤响了,她一看显示板,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向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人。
  玉露双手捧看榴槤,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呎八呎,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还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账离去。
  这时,玉露愉快地转过身子来,把手伸进秦聪臂弯,「今天满载而归。」
  秦聪神色有异,强作镇定。
  玉露诧异,「聪,什么事?」
  「我看见了她。」他战栗。
  「谁,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金瓶。」
  玉露一听,面孔即时变色,她放下那一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与秦聪匆匆离开市集。
  他们上车。
  「你在哪里看见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玉露紧张。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
  他痛苦地用双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声,「你不止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每晚她都会在你梦中出现。」
  「不,我肯定刚才见到她。」
  「为什么不与她打招呼?」玉露语气十分讽刺。
  秦聪不再说话,他自身边取出一只扁瓶,打开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点扭曲,他顿时憔悴萎靡,一脸悔意。
  玉露把车驶出停车场,斑马线上有行人走过,她剎停车子。
  秦聪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着斑马线上一个女子。
  玉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个年轻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绝对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车内的他们看一眼,牵着狗走过去了。
  秦聪犹自喃喃说:「是她,是金瓶。」
  玉露厌恶地说:「对你来讲,她真是无处不在。」
  回到家,她一个人蹬蹬蹬走进屋内,气鼓鼓坐在客厅看海,等秦聪来哄她回心转意。
  等了半晌,她气消了一半,秦聪还未出现,她走进书房,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身边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聪,醒醒。」
  才下午三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呆地发闷,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终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吗,这一具躯壳,叫她感慨。
  「聪,聪。」她再叫他,一边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个滚发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随便在何处昏迷都一样高兴。
  玻璃茶几面上还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药丸,都可以帮他速速进入无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脚,用力过度,她自己差点滑倒,连忙扶住墙壁,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几口气,站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她寒毛竖起。
  她转过头去低喝:「谁?」
  「是我,王太太。」
  原来是司机站在书房门口。
  「太太,油站单子请结一结账,还有,上两个星期的薪水——」
  玉露扬一扬手,「马上付给你。」
  「太太,还有马利与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说:「跟我到楼上拿。」
  「是,太太。」
  她走进寝室,拉开梳妆台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现款,数清楚了付给工人。
  加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佣人递上各种账单,「王太太,都是最后通知,不付要剪线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余款也递给她们,「你到银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佣人欲言还休。
  「还有什么事?」
  「太太你得准备婴儿用品了。」
  玉露发呆,半晌才说:「多谢你关心。」
  「还有定期检查。」
  「我知道,你出去吧。」
  玉露疲倦地坐倒床沿。
  抽屉已经空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取现款。
  柜位员同她说:「王太太,户口存款不足。」
  「什么?」她愕然。
  「户口只剩三百多,你看,王先生,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现金。」
  玉露定定神,「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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