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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若是别人,我是懒得开口多说什麽的,但难得有这机会,我便同你认真分辨分辨。」换了个舒适姿势,司澄远说道:「男子相恋,又不伤他人生死,何言是罪?要说它败坏善良风俗,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人家好好儿在家里相亲相爱,你看不顺眼撇开脸得了,硬是要闯入他人家中给人冠个罪名再拆散之,只图自个儿顺眼,岂有这种道理?世间的事总得来说,件件每人心中都自有主张,多了人主张,那叫多数,便是常规,便是世间所谓的那个理,便是善良风俗。少人主张的,那叫少数,便是异类、便是不合群体,便是世间所谓的那个逾矩逾礼,便是败坏风俗。老人家武艺超群、智慧非凡,外头年年天灾人祸、兵荒马乱,你不思救苦救难、助百姓一臂之力,反而离群索居,另辟天地享受清閒生活,仙境里的村民跟著你沾福,对你又敬又爱,可在外头受难的世俗人眼中,你不正是那种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吗。」他顿了顿,便又继续:「老人家,人的事没有所谓天理的,多数便是理,权大势大便是理,皇帝登高一呼便是理,那个理是人的道理,不是天的道理,日升月落、阴晴圆缺,大自然循著一定的规则运行,不分善恶对错、不理人呼天喊地,今日纵叫人都死光了,天照蓝、水照绿、风照吹、雨照下,人之理与天之理何干?你要说男子相恋,有违天理,实在是托大了。」
「你…你怎能这样狡辩?」桃源仙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席话说得有条不紊、中气十足,其中观点更是他一辈子都没想过的,当下乍闻,只觉得脑袋一声轰然巨响,过去坚定不移相信的那些礼教规矩全打成一团,再也不若以往的不可动摇。
「我若在狡辩,老人家自可听出破绽驳我,可老人家真认为我在狡辩吗?」司澄远淡淡说道,他知桃源仙人那死脑筋一时缓不过来,便便稍稍停歇,接著言:「我非责怪老人家不顾众生死活,毕竟人有私欲,总希望平平安安、万事无忧,找个战火不及的世外桃源也无可厚非,只是人应知份,既已远离尘世,还回头拿尘世的道理来规范人,就真显得可恶了,这亦是为何我一直瞧老人家不起的原因。我在外头过得困苦,受尽屈辱,妻被杀、子被弃,遭人逼落山崖,您老人家在这里逍遥,却总是拿大话说我,您扪心自问,我是否真目无尊长,傲慢无礼?」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还端架子称是的话,那真是要无地自容了。」桃源仙人此时再回想他之前对司澄远说的话,脸上羞愧的烧红,真想躲回源仙居去,无颜见人呐。
「老人家,我认为所谓德高望重,不该只是他被多数人拱著尊敬而已,而是他应更有胸怀去包容那些与自己不同之人,且是要带领著大家去尊重那些少数人,人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害他人,又有何妨?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的方式一旦异於常人,便遭告罪踩踏吧。您有幸寻得这麽一处得天独厚的地方居住,在这你是神,是大家最尊敬的老者,你不做这事,谁做呢?难不成还继续把外头强压弱、多凌少那套给用上吗?那百年之後,这儿必同外界无异。」司澄远稍观脸色就知他开窍了,这老人家确实颇为开明,千年後的思想一炷香之间就接受了,不枉他如此大费唇舌。
「远小子,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老夫实在好奇,这说法前所未见,是你自个儿悟出的吗?」桃源仙人又惊又叹,不由得重新对司澄远另眼相看,他过去实在不知这小子有此资质,见解透彻、辩才无碍,远胜他修道百年,想是自己从前斜眼瞧他,才看不出这智慧。
「我这道理在当前世道行不通,能接受者凤毛麟角,可时间证明,千万年後,它必是普世价值。老人家能听得进去,显示您真有大肚,澄远敬佩。」他拱手笑道,巧妙的迂回掉一些问题。
「好气魄,老夫之前看走了眼,多有冒犯,在此赔罪。」桃源仙人放下身段,正正经经的同司澄远作了个长揖,言谈之间再无轻视之意,真是服了。「还有适才老夫说的话通通收回,这下我可舍不得你走,咱回源仙居多聊聊。你与非儿的事老夫也不过问了,你有这等才貌,我还怕非儿匹配不上你呢。」桃源仙人笑呵呵说道,反正他原先就以为非儿那冷淡性子怕是不会成亲了,心里已有准备,也不打算逼他,现在他俩既有情,凑一对也是不错的,就当多生了个儿子。桃源仙人越想越觉得不错,压根忘了他上一刻还为这事勃然大怒呢。
「老人家莫要误会,我与御昂非并非那关系,村长家前只是趁机捉弄您一番而已,我在外头还有事待办,近日即将离开,望老人家体谅。」是他才匹配不上人家,这肮脏的身子怎能污了那温柔的人,还是趁早离了吧。面对桃源仙人失望扼腕的表情,又想起竹屋的一切,司澄远决心底下竟泛起些许的不舍…
(24)
桃源仙人抓走司澄远後,铁邑等人再待在那也没意思,匆匆告辞村长就回去,御昂非原在屋後吹萧,听见骚动声连忙赶来,可连桃源仙人的背影都没瞧见,他找人不著,只好到源仙居候著,在心里拚命安慰自己师父应不致於对小远动粗,才稍稍稳著不安。三人各有盘算,但见司澄远与桃源仙人自远处说说笑笑的出现时,可真都呆了。
「在源仙居吃个便饭再走吧,老夫有几罈陈年老酒,很够劲的。」桃源仙人热切的邀请,话匣子打开後发现远小子太合他脾胃了,他似乎总有挖不完的新奇思想,每样都让他惊叹不已,让人巴不得跟他一直聊下去。「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不沾酒,薄茶即可。」司澄远淡淡说道。就这样五人在源仙居用晚餐,席间只有老人家与澄远说话,铁邑方楚是楞的不知该说什麽是好,御昂非也只是默默的陪著夹菜。饭後,老人家又兴致高昂的与司澄远辟室谈天,直至月明星稀才不甘不愿的放人。
司澄远同御昂非回到了竹屋,今日也实在累,司澄远和衣上床就睡去,御昂非本来就非嘴碎之人,大半时候从不主动探询小远没跟他说的事,他整顿一下买来的东西,轻手轻脚的给小远掖好被角,几张凳子并一并,躺著也就休息了。
不知是犯了哪煞,隔日,一向身强体健的御昂非竟染上风寒,且来势汹汹,除倦怠、发烧、晕眩外,尤其咳得厉害。那司澄远清晨醒来,没闻到早食的香气,心下正觉得奇怪,甫翻身就发现御昂非跌躺在地上喘气,满脸烧红,汗透重衣,他赶紧把御昂非抬上床,请老人家过来瞧瞧,证实是风寒没错,老人家留了几帖方子,便又给赶了出去。司澄远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两日,他病况才见好转,现已可以自行坐起。
「不好意思…咳…小远…给你添麻烦了…」御昂非还稍嫌虚弱,他自小要不就没病没痛,可一旦染病,就算是小小风寒也比一般人厉害许多,小远一人照料他,怕是忙坏了。「不要紧,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做。」司澄远没说出口的是他即将离开,这两年实在欠御昂非太多,临走前做这点事,虽还不起他给的情份,但多少寥慰一下自己内心的愧疚,出桃源仙境後,他不想再有情了。
「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见御昂非一阵咳了又一阵,想必喉咙还痛痒的紧,这样能好好进食吗?司澄远想了想,便从厨房拿了些东西,坐在床边,开始磨起萝卜。他将白萝卜磨成泥,再掺入点蜂蜜搅拌均匀。「试试这个,若磨得太粗要提醒我。」司澄远将碗递了过去,附上汤匙。
「咳…嗯…」小远亲手做的耶…御昂非几乎是怀著感动的心情接过碗,疲倦的脸上还露出让司澄远刺眼的满足笑容,小心翼翼的一口啜著一口。蜂蜜是润喉圣品,加上萝卜泥,很轻易的就滑入食道,一点不刺激发炎的喉头,御昂非披著袍子坐在床上慢慢的吃,一边偷偷拿眼瞧著小远,他在床边认真的继续磨著萝卜泥,白玉般无暇的侧脸怎麽看都让人怦然心动,御昂非无法克制的幻想小远已经答应作他的妻子,两人互许一生,誓言相扶到老,平日他将小远伺候的无微不至,现下他病倒塌上,小远也担心的守在身旁,为自己亲侍汤药…
「这条是老辣萝卜吗?你怎脸红成这样?」司澄远抬头就见御昂非脸快埋到碗里,连耳根都泛红去了,不禁皱起眉来,迟疑的咬了一口手边的萝卜。「不辣啊,还是你又烧了?」他哪里知道御昂非在遐想什麽,还困惑的探了探他额际。「好像有点烧,你躺下多休息一回儿吧。」语毕,又去煎药。
御昂非待他走出屋外,在敢小小声的闷在被里试说道:「亲亲娘子,为夫没事的…」才念完,便觉得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烫热,实在不好意思,可心口上又档不住阵阵甜蜜兴奋,真恨不得这话此刻就能光明正大的对小远深情低诉。御昂非这一血气上冲,又多拖了二天才完全康复,其中当然还是司澄远寸步不离的照料他。
康复後的第一个晚上,两人稍起了争执。「你大病初愈,还是去睡床上吧,免得再度复发。」竹屋没有多馀的房间,厨房之外,就是一张床,床前是吃饭的桌椅,司澄远在时,床都他用,他不在的日子,便还御昂非睡,可这一阵子两人都在,御昂非多是躺外头的大树上,天冷时,才用椅子并一并在室内凑合著睡。
「我真已经好了,没关系的,你就睡回床上去吧,明日我再编张吊床,这样谁都不会受凉,如此可好?」这地方实在不大,若是做竹制的新床除了挨著旧床放也没其他的空间好摆,可那几乎等於拼成一张大床,他没胆妄想小远肯与他同床共枕,还是做吊床好了,难得他已得小远信任可共寝一室,他可不想坏了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要两张床做什麽,他都要走了。司澄远看御昂非眉飞色舞的说著吊床的位置,实在不忍驳他面子,当下心里已有决意,便轻声说道:「床的事以後再说吧。我乏了,今晚谁都别推让了,一块睡床上得了。」
(25)
御昂非楞上半天,还没消化刚才听见了什麽又是否听误,便被不耐烦的司澄远给推上床,不大不小的被褥一摊,勉强能将两人给盖住,司澄远熄了烛火侧身假寐,好一会儿後御昂非才回神,难以置信的偷瞥著身旁的小远。他…他与小远同床共枕呢。御昂非虽兴奋,可仍不敢放肆,又说同床,两人中间还是硬隔了一拳空隙,御昂非半个身子几乎是蹭在壁上的,哪敢真挨著小远。
莫约是太过亢奋了,御昂非根本不想睡,一双眼三步五时的瞄著小远後背,然後在心里傻笑上半天,那视线像拿羽毛在裸背上搔痒般,司澄远想装作不知道都难,搞得他也睡不著,本想斥责一番,可思及自己实在是对他不起,心又软了下去,只得找了话题开口道:「御昂非,一直想问你,记得咱初见时,你匆匆就离,对我毫无兴趣,为何第二次时硬是将我掳回竹屋?」他到现在为止,还是觉得御昂非对自己好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方有此一问。
御昂非没想到司澄远还没睡,突然被这麽一问,有些惊讶,随即轻声说道:「…因为小远在我的眼里看见了海潮、夕阳和海鸥,还说我的眼睛很美。」御昂非眯起眼回忆当初那乍听这番话时的欣喜,那份悸动,就算经过二轮寒暑,依旧鲜明不褪。
「就因为这样?」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案,司澄远挑挑眉,翻身同御昂非面对面,这男人就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对自己这般体贴温柔、无微不至?因为自己说了他眼睛像海一般?「对我而言,这样就足够了。小远是第一个说这诅咒之瞳美的人,还不闪不避,总是直勾勾的望著它。」御昂非痴痴恋著小远瞧著自己的模样,他曾以为一辈子都遇不上这样的人。
「蓝眼睛就蓝眼睛,什麽诅咒之瞳?」他蓝眸里倒映著自己的黑瞳,这片琉璃海什麽时候都很幽雅,添上一抹黑,倒显神秘起来,依旧让他联想到无亘无际的大海,只是在夜晚里更为深邃。「我父母眼珠都是黑的,生下的孩子竟是青瞳,不是诅咒是什麽。」因此他未满周岁便被交由师父带走,因为家里容不下他,世间人人惧怕,唯有在桃源仙境才有他安身之所。
是基因突变啦。司澄远很想这样回他,可是要真讲起来,他光要解释什麽是基因就让人头疼,还是罢了,只得说:「蓝眼睛算什麽诅咒,大海的彼岸还有绿眼睛、紫眼睛、红眼睛、琥珀眼睛的人种呢。」御昂非讲起自己的蓝眸,总不知不觉露出一丝悲哀,司澄远不爱看他那死样子,便这样安慰。
大海走至尽头便是无尽深渊,哪有什麽人可以存活。御昂非笑笑,只当是小远好心随口之词,他这时代的人自然不知地圆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