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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懂不懂规矩,新兵蛋子也敢喝三吆四……”
有人阴阳怪气的嘲笑,却在听到广晟下一句时吓得脚下一软——
“地下有埋伏!”
广晟喊出这句的时候,已经感觉脚下触及到丝弦一类的东西。
见他以僵硬的姿势保持不动,其他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缇骑们立刻向后迅速退开。
“阿晟我来帮你!”
这是和他投契的李盛,拿着短刀就要上来割断。
“全部别过来,否则会引爆火器!”
广晟沉着冷静的说道,脚尖微微上提,感受丝弦的绷开角度和极限——这个动作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随即躬下身,拎起一根线,顿时吓得众人又往后退。
刀尖探入半分,手腕悬浮全不着力,以刃面平挑割开一半,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丝弦的角度扭曲了大半个圆弧。
这声音险些吓得人一个踉跄,有人嘶哑着嗓音喊道:“喂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话音未落就被人捂住嘴拖走——开玩笑,要是把人惊着了,大家可是要跟他一起陪葬的!
巧妙打成万字如意结的丝弦终于露出,广晟迅速想出解开的方法,此时那半根却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当的一声弹飞,地下顿时冒出火星——
第十七章 恩遇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只要火药被引燃一定会彻底炸开,那就是粉身碎骨!
说时迟那时快,广晟果断扑倒在地,用全身力量压住火星!
肌肤被烧灼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李盛失声喊道:“阿晟!”
广晟充耳不闻,额头露出细密的汗珠,他忍住剧痛,双手贴在地上,却如蝴蝶般翻飞灵巧——即使被扯得只剩下一小段,他也仍然执着的在解开如意结的机关。
火星一暗又明,引线发出哧哧的声音,惊得人胆战心惊——
下一瞬,整齐的黑色火药纸包出现在众人眼前。
而引线已经烧到了头!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广晟飞身跃起单腿一勾,那根坠落身旁的横梁竟然生生被挪了过来,日光照耀下,他双手飞舞挥动,将丝弦缠绕其上,随后用力朝远处一推——
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木粱碎片飞溅四处,随后白炽耀目的火光暴燃而起,巨大气流将所有人冲得离地飞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广晟只觉得眼前一阵火星直冒,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随即胸口一阵弊闷,所有的内外伤势一起发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才略微好些。
他剧烈的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四周——众人都东倒西歪的爬起身来,虽然衣衫破烂狼狈,满面黛黑,但终究没有大碍。
李盛第一个跑过来把他扶起,上下端详着他,见气色还不差,这才放下心来,“好兄弟,这次可多亏了你——赶紧的,我送你去找大夫!”
广晟正要回答,突然发觉身边围满了人——这些袍泽、前辈都簇拥着他,闪亮的目光盯着他,先是沉默,随即是一声大喝——
“好小子!”
厚实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那力道几乎又要让他吐血。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内容却是与他们平日冷酷狠辣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欠你这条命,今后必定还上!”
“好险啊,我老婆马上要临盆——兄弟我全家都念你的情!”
“我要是死了这一家都得饿死——回头让我爹给你供长生牌位!”
“兄弟你没事吧!”
一群大老爷们糙汉子围在身边聒噪,那音量简直是惊死个人——不是五百只鸭子,简直是五千只鸭子啊!
广晟捂着胸,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唇角却微微勾起了向上的弧度。
“我说沈小哥,你有伤在身,我们抬你去看大夫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喂喂,你们放开我,我有手有脚能自己走!”
“你是伤员,咱们给你特殊照顾,别客气啊!”
“喂喂,别抬我手脚啊我没伤得这么重!你们放手啊!”
现场一片嘈杂嬉闹。
“这小子倒是有趣……”
不远处的楼阁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颔首之下将桌上的酒盅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酒意深入肺腑,这是最烈性香醇的“玉壶春”,用一百年以上的酒母封坛酿造,即使是有钱亦是很难买到,这人却随意灌在锡壶里,倒酒时还毫不吝惜的泼洒出好些。
小小的酒楼开在深巷之中,中午时分也没什么客人。温暖和煦的日光越过古拙的青檐照在靠窗的座位上,投影出星星点点的斑斓图案。桌上只放了两只小盅,一碟盐煮花生,一碟笋干兰花豆。
二楼没几个人在,就一个伺候的小二,也靠着墙袖起手打起了盹。
对面小巷里那一阵巨大的动静,升起大片烟尘,震得地面也微微打颤,小二摇了两下,仍然不屈不挠的睡着。
“大人对他挺有兴趣?”
“一群土狼中藏着一只虎,虽然还小,獠牙和爪子都不算锋利,但也足够让我惊奇了——尤其是,这还是一只有勇有谋的小老虎。”
此人一身玄纱长袍,轻然挽着个道髻,酒到酣处,雪里千锦的纯白狐裘也随意丢在油腻的桌上——只有在他抬头展眉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狭长凤眸里那一道湛然神光。
“所谓龙凤自有种,小老虎的出身也很有意思,济宁侯府沈氏,这样特殊的一家……只可惜,这样一场热闹,我纪纲是看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玩笑似的摸了摸脖颈,“大好头颅,不知由谁来取?”
“大人!”
另一人眼圈发红,睚眦欲裂,一掌拍在桌上,两个碟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又何必做小儿女态——自从走上这条路,我就料想,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传言中凶残暴虐,名声可止小耳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捡了一块笋干吃着,轻声道:“我们就是皇上的鹰犬,平时替主上咬人,恶狗冒犯的人多了,皇上就该杀了狗炖肉吃,平息天下的怨愤了——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和天道,我没什么可怨的。”
“大人!”
那人嗓音已经哽咽。
纪纲看了他一眼,继续咀嚼着嘴里那块坚韧的笋干,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但我只要还在一天,就得替锦衣卫谋划一天——我可以死,但暗部这一块不该被裁撤闲置!”
冬日午后的日光照在古巷的重檐白墙上,纪纲靠着窗,冷眼看着巷子里那些锦衣卫勾肩搭背着走出来,四个人还小心抬着兀自挣扎的广晟,不由的笑出了声。
另一人还沉浸在悲愤惨淡的气氛中,突然听到他的笑声,顿时呆住了。
“这个小子,真是有意思。”
他两次说了有意思,又夹了颗兰花豆进嘴,“也许,我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沈府宾客满堂正在闲话,突然听到有旨意道,愕然过后,有些人就吓得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祸事。
总的来说,今上朱棣是一个英明、果决、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他性子暴虐,喜怒无常,对犯错的臣子尤其苛刻,再加上永乐初年那一阵腥风血雨的屠杀,使得满朝文武听见有上旨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陈氏刚刚被人提起丈夫当年的蠢事,这一声长喝正中她的心病,一口气没接上来就厥过去了。
老夫人厌恶的扫了她一眼,低声吩咐道:“掐她人中。”
一旁的王氏不等她吩咐,连忙转身交代人去准备下香案、诰命服饰等等,倒是引来老夫人赞赏的一瞥——跟这个二儿媳斗法多年,对她本人的才干和手腕倒是颇为喜欢的——要是她嫁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该多好!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四老爷远在交趾,且年纪也小得多,完全不匹配——但他也二十有八了,总该明媒正娶一个才是。
压下心中闪过的众多烦心杂念,她仍是端庄和蔼的老夫人,在众宾客猜疑揣测的目光下,站起身来,款款朝外走去,其他各房人等簇拥在她身后,一时倒也声势不小。
香案齐整,众人都着朝服和凤冠霞帔,跪接聆听,中官满面端肃然的扬声念到,底下众人惊诧过后,心中却是被狂喜萦绕——
竟是沈源被拔擢为户部右侍郎,兼左春坊谕德学士!
第十八章 大祸
户部总管天下钱粮,任你文武百官都要客气三分,右侍郎是从三品的官衔,相对先前正五品的侍讲来说是越级擢升了,至于左春坊谕德学士虽是虚职,个中涵义却更是明显——春坊原是东宫官署名,本朝却与太子詹事府再无关系,转而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若要入阁为相必定要有这一段过渡的资历。
这简直是飞来喜事!
跪在下首的沈府众人面色各异,大部分人是喜上眉梢——二老爷这般平步青云,真是全家都与有荣焉!
那中官不过三十出头,白净皮肤中等个子,看着颇为沉稳干练,念完旨意后就不再板着脸,笑吟吟的上前,向沈源恭喜道:“沈学士才高八斗,圣上正要大用,此后青云之路还长着呢!”
“连你也来打趣我。”
沈源素来严峻的脸上居然带着亲近的微笑,“我不过一介书生罢了,张公公你才称得上是平步青云——看你这一身紫袍便知端倪了。”
两人一番说笑,显得熟悉随便,旁人听了几句,便知他们是当年燕王府的旧识。
此时后堂的宾客也得了消息,纷纷前来恭贺,张公公不便与外官多加接触,便要告辞离去,王氏眼疾手快,已经命人取来一只描金蜀锦绣工的荷包,里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她又掳下腕间镶红宝石的金镯放入,收在袖下悄然递过,笑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张公公坚辞不收,实在盛情难却,只得解下腰间一枚玉牌,赠给一旁的二房大公子广仁,笑道:“这点小小玩意当不得什么,贤侄随便拿着赏人玩吧。”
沈源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宫中款格,雕工与世面上的都不同,“这太贵重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受得起?”
“当得起!”
张公公笑咪咪的说道:“令公子这科一个举人功名必是手到擒来,我朝除了解学士以外,马上又要出一位年轻的读书郎了。”
即使明知是恭维,王氏的唇边也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而这微笑映入不远处陈氏的眼中,却是无比刺眼可恨!
她双手握紧成拳,拢在锦衣长袖之中,眼睁睁的看着沈源与王氏满面笑容的送走宦官,又被众宾客簇拥围绕着,满耳听到的都是对二房夫妻的恭贺巴结之声——她的心中酸又妒。
凭什么?二房不仅官运亨通,儿子又出类拔萃,一样的妯娌,王氏凭什么压她一头?
不经意间在宾客对谈中听到一句,“这济宁侯府的爵位承继迟迟批不下来,该不会是圣上要把这位置留给自己的宠臣吧?”
这一句宛如雷击,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那方才的妒意,在这一刻化为疯狂的憎恨——
她的眼中闪着狠毒的亮光,看向一旁正襟作揖的广仁,和丫鬟嬉闹的广瑜。
广晟被一群袍泽近乎五花大绑的压到医馆,大夫看后说是一般的震裂内伤,只要好好服药几帖就行,期间要戒酒戒色等等,反而引得众人窃笑不已。
随后他们居然想出个更损的主意——他们要去万花楼找姑娘大开宴席,答谢广晟的救命之恩。
满座莺声燕语,温香软玉贴在身边,众人都喝得晕陶陶,惟有广晟端着装满清茶的瓷杯,独影孑然——只因众人都齐声告诉他:大夫说了,要戒酒戒色!
这就是答谢救命之恩?这群混蛋真说得出来啊!
广晟默然无语,恨恨的只能拿茶水泄愤,于是一晚上喝了很多,倒是引得万花楼那个美貌老鸨都问了一句,“我们最近进的茶叶很不错吗?”
喝了一缸子茶看了一夜的美人,欢饮笑闹一场盛宴都已经散了,天边终于露出鱼肚白,广晟懒洋洋的打马回府,只见满府都是静悄悄的,仆妇难得见到几个也是一副懈怠模样——显然是昨夜庆祝老夫人寿诞忙得狠了,现在都干脆偷懒了事。
他并不愿惊动什么人,径直朝二门走去。
天色更亮了些,露出些淡青的晨光,广晟绕过夹道朝西走,途中经过庭院回廊。
南边的庭院讲究意趣,小池莲叶,假山嶙峋,算得上曲径通幽,一步一景。
突然有两道人影,一高一矮朝他急急走来。
“二弟你究竟有什么事找我们?”
这是广仁疑惑的问,一旁的广瑜长得玉雪可爱,只是嘟着小嘴别着头不愿去理广晟。
“我找你们?什么时候?”
广晟一头雾水,满是疑惑的反问道。
三人遥遥对面一问一答,走得越来越近,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身旁的假山突然崩塌下来!
“快闪开!”
“啊——!”
电光火石之间,广仁一个箭步冲前,扑上去用身体护住呆楞住的广瑜,广晟动作更快,冲上前将他们两人用力一扯——
两人被硬生生拉离了最危险的假山下,却有一块巨石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