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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稻草覆盖尸体,然后把他的酒倒在尸体上,点燃火折。”
少女喘息着说道,袁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却踌躇着没有动静,少女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这点胆子?”
“你这样伪装现场是不成的。”
他低声道,嗓音却带着难掩的沉郁,“死后再被焚烧的尸体,与被火烧死的人有一点差别,就是他们的鼻子。”
他干脆把人放下,小心翼翼的用稻梗通了使者鼻腔,又用火折子熏烧稻草,把黑色粉末碾碎了细细灌入鼻腔。
“被烧死熏死的鼻腔都有燃后的烟灰,不把这个补上。仵作一验就会发现。”
他嗓音带着些难以觉察的悲怆,手上动作不满,却有些颤抖——难以忘记,那紫禁城里冲天的火焰。那死后口鼻满是烟火灰烬的焦黑尸体……
他摇了摇头,将一切过往都压在心头,又观察死者伤口,在胸口多放了些稻草,“幸好刀伤没有入骨,否则又要露出破绽。”
少女被他这一通说,脸上微染霞赧。知道自己鲁莽有错,却也开始信任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你真是来帮我的?”
“如郡,我是……我是你父亲的挚友之子,你可以称我为世兄。”
提起父亲,少女双眉一轩带上怒色。想要发作却强行按捺,低下头幽幽道:“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我的死活?”
“我正是为救你而来!”
他坚决断然的承诺,伴随着重新扛起少女的举动,引起一声惊呼,两人一起从窗口跃出,身后抛下的一团火光,准确命中尸体,很快燃烧起来,不多时便是火光冲天。
同样的一幕也回荡在小古的记忆之中。
在被抄家之后。她因为景语的暗中设法,得以在一家慈和良善的人家为奴,母亲病逝后。景清刺杀朱棣功败垂成,景语也生死不知。
随后的三年,日子过得平静而焦灼,她学会了母亲所教的苗疆毒虫和迷药,原本学着好玩的易容术也逐渐娴熟,突然有一天。主家也遭人陷害丢官,只得散尽奴仆回了老家。身在贱籍的她,被另一家伯府买下,充作了养马的粗使奴婢。
管理马厩的是内院一个管事的胞弟,身躯庞大贪酒好色,不知怎的却盯上了她,设下圈套在这一夜将她关入马厩。
他靠着身材优势将她扑倒,不顾她的反抗,用袖子沾着酒水擦干净了她的伪装,看到她白皙秀丽的面容后喜出望外,当时就脱了裤子要行那奸淫之事,却被她用匕首刺在胸前,刀刀入肉见血陷入昏迷,而她也被他临时的凶力掐得浑身瘫软,加上第一次杀人,顿时意识昏沉,缩在墙角。
是那蒙面少年的一句关切询问,才让她神智恢复过来。
他说,他是专门来救她的。
他毫不畏惧她手中的凶器,仍然笑得温暖。
他竟然把她当米袋一样扛着走!
他居然懂得火烧尸体的仵作诀窍,巧妙伪装了现场!
……
这一切,都是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珍贵影像,即使是现在,她仍然清楚的记得,他带着她跃出窗户时,身后那火光冲天的景象。
代表着噩梦的马厩被烧成残垣,也意味着她的人生重新陷入了跌宕混乱。
……
此时此刻,两人对视而望,彼此眼中都是波光粼粼,难掩激动唏嘘。
“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的神色彻底和缓下来,唇边微微勾起两道梨涡,似浅笑似轻嘲,“那一次真是多亏了你相救。”
“是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袁槿看着这熟悉的清亮杏眸,唇边苦笑也转为宠溺和无奈,“我救了你出来,你却很快趁乱跑走了。”
当时她用衣角替他擦汗,他口鼻之中却感觉一阵异香,随后就神思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在蛛网密布的小巷中飞奔而去的倩影。
她飞奔之下,系发的红绳散落飞扬,在熹微的黎明天光之中映出旖旎嫣红。
她一边跑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系上……他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仓惶而去的狡猾小骗子,直到不支昏睡。
小古这听到这般指控有些心虚愧疚,支吾道:“我当时急着要去跟人会面。”
她眼珠一转,巧言令色道:“只要有缘总会再见,我们这不是又遇上了?”
只是时间飞逝,已然过了八年。
“后来,你就加入了金兰会?”
面对袁槿的问话,小古点了点头,袁槿眉头皱得更深,“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这是什么话!
小古不服气,正要反驳,却听袁槿沉声道:“金兰会的大哥行迹诡秘,心思难测,你最好脱离这个组织!”
这次换小古咬牙为难了,她轻声道:“你知道吗,他也曾经跟我有婚约。”
——只是那张庚帖,被他用火烧成了粉碎。
面对袁槿愕然的目光,她解释道:“是我母亲临终前订下的,可惜,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安慰而已。”
她讲述了那病榻前的一夜——那也是景家父子默默赴死前,她最后一次看到景语!
“你还惦记着他?”
袁槿敏锐发现了她的情绪。
“不,我早已经对他失望。”
小古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却逞强没有去擦,“他有什么企图我不想管,可是金兰会的大家,还有我们救出的女眷孩童们……”
她心中矛盾沉痛,一时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撞破
袁槿低声叹道:“终究是我们皇家内斗阋墙,却害了这么多人。罢了,你若是不愿走,就尽量离他远点。”
语意殷切,却是关切无比,只因为在很久前的那一夜,他的一颗心就已经失落了。
那个暗夜,她手刃那禽兽的时候,瑟瑟发抖却强撑着的神情,深深打动了他。那般孱弱害怕,却混合着果断坚决的狠厉,构成了一种奇异魅惑。
他凝视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藏着怜惜与愧疚,“若是有机会,你带着金兰会那些老弱妇孺,尽量离开吧。”
这种滔天真相,千钧责任,根本不该跟她扯上干系——这么多年来,他不曾给过她呵护照顾,却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也踏上这皇权争夺的尸山血海。
他又拜托小古一事,“想办法说服如瑶小姐解除婚约吧,把我说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行,总之,让她死心就好。”
他看着她,目光带着忧悒,微微一笑之后,却是无尽豁达光明,“从此之后,你们都将彻底解脱了。”
小古心中咯噔,觉得有些难受,于是转移话题,“你也想开启那只木盒?”
问出这个问题,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傻——那东西就是人家兄长建文帝留下,用来压制、剿灭朱棣的!
谁知袁槿的回答却与她所想不同,“我要把这些东西彻底毁掉!”
“啊?”
面对小古的惊愕。他叹道:“我对皇位没有任何热衷——为了这张龙椅,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身为众位遗臣苦心造诣、偷天换日保下的正统血脉,他竟然有如此念头!
小古震惊之后。对他的胸襟更加感佩——为了争夺这天子之尊的名位,做侄子的建文帝翻脸无情,削藩逼死好几位叔伯和堂兄弟;做叔父的朱棣干脆兴起大军刀兵厮杀——然而眼前,却有这样一个人,彻底放弃了这种野心!
“其实如果可以,我希望用这木盒换来当今天子的大赦天下……”
小古身子一震——袁槿的念头,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
“但是他若是知道了我的存在。只怕要寝食难安,更加暴虐的追杀、株连。”
袁槿叹息一声。“因此,我只能毁掉它,这样,天下百姓就终于能太平过活了。”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气度,让小古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一生所遇到的男人,各个都是胸怀抱负,立志高远要建功立业,有的要封侯领军,有的要做天下名臣,有的要报仇雪恨……可只有眼前这人,却是真心诚意在怜悯那蝼蚁一般的苍生。希望他们能安生过日子。
这样的人,也许天生不是什么帝王之材,也没有什么高志野望。但他的本心本性却最是难能可贵!
小古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将一切感佩赞许都藏在了心中。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拦住了。
“还有事?”
她不解的问道。
他凝视着她,目光明灿晶莹,却又似蕴藏着无穷的深邃情愫。“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庚帖。”
他从怀里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小块大红洒金纸——岁月流逝已经有些泛白,却仍然珍而重之叠得整整齐齐。
他牢牢的握在手中。面容上泛起一丝绯色,“这庚帖是你父亲给的。”
那个混账……
小古顿时又恨得牙痒痒,一把夺过那纸片,“如你所说,这事本来就是个错误!”
袁槿的目光闪过一丝哀伤,静静站着并没有阻拦躲闪,任由那半旧的庚帖落到她掌心,狠狠攥成一团,好似他的心也被揉成这般狼藉。
“姻缘之事,贵在两厢情愿。”
他凝视的神色似伤感又似惆怅,让她心中一动,莫名的没有把庚帖撕成粉碎,他再度上前一步,突然靠近她,将一个物件挂在了她脖颈上——
“这个玉佩,你仍旧戴着吧。”
温润柔滑的触感,熟悉的形状,正是她之前一气之下丢还给他的那随身凤佩。
他靠得极近,男子带着热意的气息轻拂在她耳边,明明已经挂好,却偏偏近乎环抱她双肩,久久没有放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一惊,随即抬起头,看入他的眼神。
“这玉佩既然已经送出,我就不会再收回。”
他看着她,眼中情意深深,浓得化不开,纠缠入骨,“况且它跟那玉琮不一样,没有什么机密可言,只代表纯粹的心意。”
鸳鸯之盟,一双两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纯粹的他和她,曾经可能拥有的那段姻缘。
看着她吃惊、手足无措的表情,他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道萧索落寞,随即恢复了翩然的完美姿态,放开了手,退后两步。
“时间不早了,让那侍女替你更衣吧。”
两人对视而立,此刻心情却是各自复杂,小古浓黑的眼睫颤动了下,随即恢复了冷静,“你也要千万小心。”
她敛衽一礼就此告辞,心事重重的两人都没有听到,后窗那边传来微弱的一声轻响。
如瑶提着裙摆快速疾奔,脚步踉跄近乎狼狈,好似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她!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头仍是砰砰直跳!
她躲在后窗底下,眼睁睁的看到了那一幕——跟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婿,竟然亲密的拥着她的丫鬟小古,将一个玉佩挂在她胸前。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眼中的熠熠深情,却是不容错认!
何等让人惊诧,让人愤怒!
如瑶脚下一绊,终于摔倒在地,她感觉心头乱跳,浑身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一切的气力。
她捂住脸,无声的啜泣着,只觉得心头好似破了一个洞,强烈的疼痛和羞辱让她一时茫然了。
她之前并未见过袁槿公子,要说情根深种也绝无可能,但这么久以来,秦妈妈和嫡母留下的心腹,就在她耳边灌输了无数遍:侯府虽然苛待她,但她未来的夫婿,是才貌双全的大家公子,只要熬到她长大了可以出阁,她就能跟夫婿琴瑟和鸣,过上幸福和美的日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差错
可以说,这桩婚事,代表的不仅仅是个戏文里的才貌仙郎,而是她对未来生活和希望的全部憧憬!
可是现在,这个憧憬,这个少女时候的梦,已经彻底破碎!
只留下镜花水月的残片,在心底变成碎渣,狠狠的刺出血来,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和不幸!
“他们两个,怎么会……”
她哽咽着,心头愤怒与悲伤翻涌,却终究慢慢恢复了冷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形容狼狈,强忍着心绪到了树丛背后,重新收拾了一下,正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却发现远处传来尖叫声——
“不好啦,我家姑娘落水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仿佛是哪位姐妹身边的丫鬟,如瑶心头一紧,赶紧循着声音跑过来,却见一处西湖石砌成的涌泉深池里,如灿正在水中央快要沉下,一旁她的丫鬟正在尖声喊叫,却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瑶虽然跟如灿关系平平,与她母亲更是针锋相对,但此时却不能见死不救,她没学过游水,连忙四处环顾找寻物件把她救上,心急火燎之间看到一段半长的竹竿,连忙上前拽过,伸到水里递给如灿,大声喊道:“灿妹妹你快抓紧!”
如灿似乎也是吓呆了,随着水波载浮载沉,就是不去接那竹竿,眼看着人越发往下沉,如瑶心急如焚,咬牙跳入水中,冒着被涌泉冲走的危险去接近她!
几次险些被冲走。她终于涉险来到如灿身边,一把扯住她的衣摆正要往后拖,谁知如灿却伸手胡乱挥舞。攥住了她的手腕死也不肯放。
如瑶被纠缠得不能动弹,眼看两人都要沉下,她灵机一动用竹竿狠狠的戳了如灿一下,如灿吃痛果然放开了些,她顺势用竹竿再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