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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哼了一声,低声道:“大人还是太仁慈了,换做以前指挥使。还费这功夫去捆人?一刀一个解决了方便简洁——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叛党的耳目呢。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反正都是些行院里的王八婊子,加上零星几个嫖客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以先前锦衣卫的凶戾酷狠做派。这种事真是做得出来的,而且一刀一个绝无风险,反倒是现在要去捆人,若真有不要命的高喊出来。只怕会打草惊蛇。
广晟瞥了他一眼,缓缓低声道:“宁可多费点事。也不要做多余的杀戮。”
纪纲大人的威名可以止小儿夜啼,但他有他的风格——不管怎么说,锦衣卫飞扬跋扈满京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完成任务的同时,不过分炫耀武力,这才是近期该走的路线。
两人正在说话间。万花楼那边又是一阵欢呼笑声,李盛呸了一口。看着那边灯火熄灭后又重新明亮,眼中只有对这群不知死活倒霉蛋的嘲笑和怜悯——经过这一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街上夜风徐徐,吹去白日的暑气,万花楼中人头攒动欢呼阵阵,街面上却是有身影快疾的黑衣人幽灵般穿过,扩散到各家……
半个时辰之内,他们已经悄无声息的织成一张绵密大网,将万花楼重重包围。
小古与秦遥骑在马上,风驰电掣的赶到万花楼附近的水岸大道,正要再往里冲,身后却传来一声唿哨。
小古猛然一拉缰绳,回头去看,却见来者紫衣银冠,翩然之外更见冷峻,眼角的伤痕仍然那般醒目。
“你们别过去,万花楼那边有陷阱!”
他低声喝道,目光中满是急切,神色之间更见一种阴霾和惊怒。
“我之前就传信给你,锦衣卫准备今晚动手,你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他喘着气说道,身后急匆匆又想起马蹄声,回看时是两骑赶来,一个是他的亲随,另一个却是红衣猎猎随风而动,正是那个让他头疼的弟弟袁桢!
袁桢气急败坏的嚷嚷道:“我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父亲不让他出门!”
“你怎么来了,赶紧给我回家去!”
这次气急败坏怒吼的换成袁槿了。
“我不!你讲朋友义气,就不许我也来吗?”
袁桢这小子一身古灵精怪,机灵又正是叛逆的年纪。
袁槿狠狠瞪着他,却遭到不妥协的反瞪,下一刻,他突然笑了,下马走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好兄弟,我们一起!”
袁桢咧嘴笑了,下一瞬只觉得脑后被手刀切中顿时一痛,来不及抗议已经陷入了昏迷。
袁槿叹息一声,抱住弟弟稚嫩的身躯,交给亲随,沉声道:“你送七弟回去吧。”
“可是五少爷您……”
亲随不肯离开,袁槿脸一沉,冷然道:“我知道分寸,更不会拖累侯府和父亲!”
那亲随看他脸色沉重冷峻,不敢再多说,接过小少爷匆匆离开了。
袁槿站在暗处的屋檐下看着幼弟离去的身影,心潮起伏暗涌,不由的攥紧了拳头——袁桢是朱棣的亲外孙,身上不折不扣流着那逆皇的血,论理他该是恨着这有名无实的小弟!
但是这么多年来,永安公主对他视如己出,慈爱细心照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算为了公主,为了做他二十多年“父亲”的广平侯爷,他也不能让袁桢被卷进这场血腥和阴谋之中!
小弟应该一直那么红衣璎珞,活泼飞扬的过日子……而不该像他,永远背负着无尽的秘密和重担,要为千万人的鲜血和历史,去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复辟大业。
他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峻,再没有一丝方才的纠结沉痛,回过身来,他对着小古和秦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世上的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为了他,好些忠臣人家其实不会落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视金兰会这边出事!
小古看着他,想起那一夜他眼中的情意和哀恸,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她咬着唇,低声道:“你回去吧,这里马上就要大乱了,你若是有个万一……那么多人的苦心造诣其不是一场空?”
第二百八十章 双簧
“所以,我的性命很贵重,是吗?”
袁槿自嘲一笑,瞳孔深处的光芒几乎是苦涩,“如果可以,我宁可不是我自己,而是真正的广平侯府的区区庶子。”
那样简单的身份,即使不够尊贵,也是顺遂和乐的一辈子吧,他会单纯而不用纠结的孝敬公主和父亲,理直气壮的去军中博取功名战绩,然后,他会迎娶一位温婉可人却不失俏皮的妻子——最好是文官家的,因为他是庶出,嫁给的他的必定也是家中不得宠的,比如——
他的目光停驻在小古身上,那样温柔徜徉,宛如梦幻。
小古看到他眼中的空茫和悲意,袁槿已经开口了,“放心吧,我们分头行动,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跟袁槿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她跟秦遥正面突进,而袁槿负责策应救人——他拿出公主府的腰牌,实在可以吓唬大部分锦衣卫的人,起码百户以下没人敢多问。
袁槿装作风流公子进了花街朝着万花楼而去,身影在大门内逐渐模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秦遥一拉小古正要进去,却被她反握住手。
“声音不对。”
小古的嗓音低微,在他耳边喃喃,“太静了!”
太静吗?秦遥完全不觉得——远处依稀传来歌声和欢笑,这么热闹的夜晚,与平日真没什么两样。
但他相信小古的直觉,更相信她收到的密报。
耳边微微传来风声,高楼上渺然歌声清脆,一片安谧祥和,他闭上眼细细感受。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他灵机一动,跑到一旁的码头上,掏出银子给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跟他耳语几句,那客人笑着答应了,一路直奔花街那边——
小古和秦遥伏身在拐角的屋檐暗处,盯着他前行的路线。下一刻。他们清楚的看到,有人再暗处动了动身形,有意无意的走在坊门前。盘问了那客人!那衣着似乎是万花楼的门童,一深剽悍体型和气质却显得可疑。
果然有问题,这里大概已经被包围了!
小古悄声问道:“大家现在都进去了吗?
秦遥看看天上弯月的位置,皱眉道:“到时间了。所有人应该早就到了。”
那岂不是瓮中捉鳖?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
小古神色凝重冷肃。略微思索了一会,低声道:“我们必须设法混进去!”
秦遥看着空荡荡的坊门前,眉心也在打结,“此时贸然闯入。只会引起设伏者的警惕,打草惊蛇反而不利!”
小古皱眉,随即又松开。“我们也扮成行院的人!”
她看着秦遥目光盈盈,“我扮成待选的青楼姑娘。至于你……”
她目光停留在秦遥身上,“可以委屈你一下吗?”
不知怎的,秦遥背上一寒,有种不妙的预感。
锦衣卫的人不动声色的将万花楼周围半条街都包围,听着高楼上的欢笑乐声,每个人却都是高度戒备——他们心里都知道,只怕片刻之后一场恶战就在所难免!
今晚似乎是在选什么花国状元,客人们早就到得七七八八了,看守万花楼前的四人盘问了一阵,这才把那个声称“有人出银子请他给某姑娘助威”的醉汉给放进去了。
“这种人真是不知道死活,等下擒人抓捕的时候是一网打尽,就算他不是逆党也要关起来吃几天惊吓!”
有人不屑的哼笑,“为了个漂亮的婊子这么一掷千金,这些人可真的有钱得紧,关起来正好能让上头发一笔小财!”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锦衣卫虽然是皇上亲军恩宠日久,但区区一年十二两的薪俸肯定是不够的,上头对这些油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就行。
“你们少胡沁了,沈指挥使说了,今晚非同小可,都是做正经事少打这些歪主意!”
李盛大步走过来,瞪了他们一眼,压低嗓音恫吓道:“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些,要是闹出乱子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别的不说,东厂那边的番子公公们都缺人手,正要我们锦衣卫拨过去呢,那边是没有卵蛋的,看你们几个顺眼,一起割了提拔几级也说不定呢!”
这话吓得几人几乎要腿软——东厂虽然是新成立的,看起来权势也不差,唯一可怕的就是万一被这些公公当成心腹,真的要他们去割一刀去势那就万事皆休了。
见几人噤若寒蝉唯唯称是,李盛心中暗笑不已——东厂要调人是真的,但割一刀却纯属吓他们的,锦衣卫这边正准备把一群世袭的废柴二赖子调过去,哪会真把这些精锐送人?
此时楼中一静,随即传出一片轰然喝彩叫好之声,他们几人正要细听里面的动静,突然远处出现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跑来。
他们心头一凛散开戒备,那两人很快就跑到了不远处的街面上,借着灯笼的余光可以看到打头的是个妙龄美貌女子,一身樱桃红细碎洒金桃花纹纱缎宫装,雪肤美目分外可人,就是被另一个男人死死拽着手臂,两人拉扯显得分外狼狈。
李盛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貌似漫不经心的走近了些,果然听见两人正在哭闹争吵,那男的也是个服饰华贵的公子,却是放低了姿态苦苦哀求道:“云娘你不要去万花楼,我求你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里……”
“你说得倒是好听,你就算是个名角,也只是个戏子,跟我一样是下九流的玩意,我要是跟你走,你拿什么养活我?”
那女的拔尖了嗓子,有些咄咄逼人。
“我也有些积蓄,我们一起去乡下买几块田,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岂不甚好……”
男人的恳求却只换来那女子一声嗤笑,“哼,我老家就是乡下的,我爹娘织布种田了一辈子,到头来遇到荒年只能卖儿卖女,把我卖到这秦淮河边的行院里迎来送往——我可不想下半辈子继续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穷苦日子!”
她一把推开那男人,“你赶紧给我滚,别耽误我参加这次花国状元选赛!”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诡夜
那男人一个踉跄险些倒下,却是哭着抱住了她就是不肯放开,“云娘你不要这样,那些投送金花的都是一些色欲熏心的男人,你就算选上了也是陪出价最高的人!”
“那又怎样?一旦选上至少我名气是打出去了,今后就身价倍增,来往的客人也都会是非富即贵——你给我放开啊,当初跟你只是一时糊涂,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的事你别管!”
那男人被女的踢了一脚,却是嚎啕哭着抱住她的腰,仍然不肯放弃,“我会去赚钱,我会给你买你想要的八宝簪和头面,求你别去!”
“别笑死我了,你能赚到什么钱——那群人老男人捧你做名角也是冲着腌臜下三路去的,跟我卖身有什么两样?”
锦衣卫那票人看这场闹剧简直是津津有味,有人低声道:“一个戏子一个婊子,戏子倒是有情,可婊子无义哪!”
也有人老成持重的叹道:“那女的虽然心狠,说得也是正理,过日子得靠真金白银不能餐风饮露啊,那戏子要是坐吃山空,就算能养活小两口也是紧紧巴巴的,还不如现在去博个青楼头牌的名儿,换个荣华富贵……”
“你们快看,那男的好像是兰庆班的秦大家啊!”
“哟,还真是!”
这群看热闹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指手画脚几乎要忘记有任务在身,李盛正要喝斥,那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直冲这边来了!
“你别给我过来了,给我滚,快滚啊!”
那女的站定在万花楼的坊门下。指着那男人就喝斥,随即一溜烟的朝里跑进去了,看热闹的锦衣卫正要阻拦盘问,那姓秦的名角也跑来了,顿时被拦了个正着,他团团打躬作揖又快哭了,“各位好汉让我进去吧。云娘她可不能去啊!”
锦衣卫中有人劝道:“这娘们有了外心了。你又何必留恋,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姓秦的又开始哭起来了——这人虽然是情圣,可真是个哭包。众人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只听他呜咽道:“各位行个好让我进去吧,云娘以前年纪小,都只是清唱没被梳拢。这次去参加什么花国状元选肯定要被人哄骗了去,她若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他作势要对着旁边的石柱去撞。大家一看连忙拦住,李盛看得这里闹个不休,皱眉道:“让他进去吧。”
继续堵在这吵闹也不是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反正等下就要冲进去抓逆贼一党。这个什么花国状元选肯定是要中断了,还不如成全了他。
于是在众人的感叹声中,那秦大家急匆匆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喊道:“云娘你等等我!”
众人又是哄笑又是叹息。
“云娘你等等我!”
秦遥气喘吁吁的喊道,追着小古拐弯进了前院一侧的月亮门。见四下无人,小古这才停住,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七哥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