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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位少爷,夜深了,小人也该就寝了……不知您还有什么事吗?”
黄老板的催促,只惹来那少年恶狠狠的一瞪。
三更将过,小古趁着夜色深阑回到小院住处,在树下静立了一会刚要进房门,却听院门吱呀了一声!
她警惕的握紧了袖中的银刀!
一片黑暗中,有人的脚步声朝内而来,微渺的灯光荧荧照来,出现在眼前的是广晟那华美端秀的面庞。
“怎么还没睡?”
他诧异地问。
“少爷你怎么出门去了?”
她也很是惊讶,暗暗的吓出一身冷汗来——前院那边毫无动静,还以为他已经睡死,险些被他撞破自己的行踪。
“睡不着。”
“出去逛逛!”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随即对视一眼,笑了出声。
广晟的手里提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眼笑得微微眯起,好似月牙一般,偏偏又闪着狡黠顽皮的光芒——
“少爷是半夜出门会佳人了吗?”
回答她的又是一暴栗,“随意编排主人的不是,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小古捂着头瞪着他,气得腮帮都胖鼓鼓,扭过头小声嘟囔道:“明明人家小姐都追到家里来了……”
“你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厉!”
广晟不由的失笑,却并未真正生气,他不愿多说自己半夜出门的原由,话锋一转问道:“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小古用力的点头,随即又摇头,“吃得饱穿得暖……就是没什么活干,有些手痒。”
广晟大笑,朦胧灯光下他的面庞显得俊美而迷离,“又惦记你那劈柴的斧头了?”
她理直气壮的说道:“那是我吃饭的家伙,离了它我不习惯!”
广晟故意逗她,“那天你拿着斧头砍的英姿还真不赖,赶得上戏文里的穆桂英了!”
小古的唇角微微抽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我也听说少爷您的丰功伟绩了——听说您拿着刀追砍上司三条街,称霸整个军营啊!”
两个人跟斗鸡似的看着对方,突然同时笑出了声。
小古突然有些扭捏,“少爷,您一个人离乡背井的漂在外头,是不是很难?是不是有人欺负您?”
“如果有呢,你怎么办?拿斧子砍他?”
广晟又要逗她,不知怎的,却被这寒夜中一点温暖的灯光照得昏了头,目光和口气都变柔了,他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乱发,轻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外头太冷,你回房继续睡个回笼觉吧。”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少女轻轻的呼唤——
“少爷……”
他回过头,黑暗中,少女瘦弱的身姿好似要随风飞去,只有那一双宝光熠熠的眼望着他,灵动而深邃——
“少爷,我、我也不是白吃饭的,有时也能助您一臂之力——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她轻声的,语无伦次的说道。
不知怎的,广晟的眼眶湿润了。
他低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少女的身影却好似受了惊似的,一溜烟的跑进了房。
“这丫头……”
他无奈的叹道,唇角却带着自身也没发觉的宠溺和温柔。
日子过得飞快,小古她们来了也快有一个月了,平时她的差事不重,白日跟着秦妈妈照看一下内宅事务,晚间帮初兰下厨做个三菜一汤,整个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她平时上街经常听到各种消息,再加上她不露痕迹的打探,对京营的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京营分为三大营四十八卫,三大营分别为五军、三千、神机,平时,五军营习营阵主攻,三千营主巡哨奔袭,神机营掌火器奇兵,彼此之间各有竞争——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就长年与蒙古人交战,战时甚至有督导诸王之权,可说是精通军略,知兵善战,在他眼皮底下的京营,从将帅到兵丁都是兢兢业业、专注勤练,比起久经沙场的“九边”兵马也不逞多让。
广晟所在这一卫,正在南京城的北面,与其他五个卫所背倚长江,东临北固山险,连营地也驻扎在丘陵地带。
平宁坊中皆是中下层军官的家眷,这几天却听到街坊传言,新来的一位千户袁大人居然也落户于此,他既未娶妻,又没带什么美妾,跟随他到营中的居然是两个胞弟,这两位少爷并非是武将,不得擅入军营,只得暂且住在坊里。
“听说,这位袁千户家中是京城的勋贵名门呢!”
这是初兰打听来的消息。
“姓袁?难道是……”
小古心头一动,正好逢上那黄二小姐又来拜访,她跟广晟寒暄过后,后者又以练武为借口匆匆走避,她正在尴尬无聊,小古便借着添茶水的机会跟她套话,一番巧妙的旁敲侧击后,终于得到她想到的结果。
“果然是广平伯家的公子!”
小古的眉头皱得更深,她想起先前王霖那件事来——王霖因为当年的文名所累,辗转在权贵家中饱受凌虐,金兰会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难,正要出手解救,王霖却主动拒绝了,他自称有办法安全脱身,于是旁人便不便多加插手。
后来,便是广平伯家的一位公子念及昔日的同窗之谊,把他赎出又偷藏在庄子上,原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却被刑部主事杨演告发,不仅王霖被处死在菜市口,连广平伯府都得了惩戒。
“不知这位千户在伯府排行第几,怎么称呼呢?”
黄二小姐虽然不知小古为什么这么问,但她从不敢小看这些世家出身的奴仆,凝神想了一会道:“好象是行二,他那两个弟弟似乎是被仆人称为五少爷,七少爷。”
小古的目光微微闪动——那位五少爷就是传闻中王霖的挚友,他因为这事被家中严责,区区一介书生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至于那位七少爷……她微微眯起眼,想起那夜突如其来的倨傲小少年,心中冷哼了一声。
第三十七章 虚实
小古斜签着身坐在小杌子上,若无其事的问道:“广平伯府上也算是京城数得上的人家,他家另外两位少爷也是想从军吗?”
“若真是想从军,就该跟那位千户大人一样,从小就由名师教导武略,再到父辈世交麾下去历练一二,这两位公子无职无位,平白来到这里,只怕有些蹊跷。”
黄二小姐闪动着那双活泼妩媚的眼,虽然说得头头是道,语气却略显卖弄,显然是从家中父母那里听来的,“那位五公子瘦得很,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听说以前是在国子监念书的,突然跑来我们这种军营附坊,实在是怪得很!”
“至于那个七公子,还是十来岁小孩一个,倒是长得跟画上仙童一般,说是陪着哥哥来军营体验观摩的。”
她说到,皱起小巧琼鼻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们京营什么时候成了小儿托养所了,这些勋贵名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儿孙安插进来谋求晋身,简直是……”
她虽然心直口快,说到这也自觉不妥:对方虽是一介奴婢,在她面前乱说,若是宣扬出去,只怕也要给父亲惹来是非。
“二小姐是口渴了吗?这是我刚刚烹煮的枣仁茶,最是甘醇暖身……”
小古站起身来替她添茶水,正好无形化解了这沉闷的尴尬。
黄二小姐打量着小古那黛黑不起眼的面庞,眼中闪过熨帖放心之色,再扫一眼清扫院子的月初那娇怯模样,心中冷哼一声,和颜悦色的问道:“小古你的手还真巧,这茶汤闻起来还真是香甜。”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伺候的丫鬟就拿出一只荷包,她亲自递给小古,笑道:“这几次三番都劳你来伺候我,这点小东西你拿去玩吧。”
荷包并不算精巧,但里面那颗银锞子却是沉甸甸的,大概有三两左右。
黄二小姐给了赏赐,突然有些吞吐,面上也略带绯霞,那丫鬟倒是个精明的,把小古拉到一边,一边把荷包塞在她袖子中,一边细声问道:“妹妹你一向在府上伺候,是否知道……沈总旗是否有订下亲事呢?”
这丫鬟一身杏黄短袄配上淡蓝棉裙,笑得很甜,她亲热的挽住小古,低声询问之下,小古却呆楞楞的站着,完全没听见她的问话。
她的眼紧盯在丫鬟雪白的手腕间——那上面以朱砂精心绘了一朵莲花,肌肤更显鲜艳魅丽。
莲花徽图!!
难道是……?!
她正陷入沉思,那丫鬟见她呆呆的,连忙轻摇的手臂,“妹妹、妹妹?”
小古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心神不定的回答道:“广晟少爷并未订亲,家中嫡长兄今年正要下场,想过了这个坎再议亲不迟,长幼有序,所以就耽误下来。”
她难得不装傻,倒是一口气说完很是流畅,黄二小姐在旁听得真切,顿时笑靥如花,端着枣仁茶喝了几口便心满意足的告辞回去了。
小古一双幽黑眼眸目送着她们主仆离去,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莲花图案,只怕是……
她微微眯起眼,双眼闪过警惕与担忧——
但愿,不要如她所想。
广晟这天回来得很晚,近一更的时候才醉醺醺的由别人搀着回来了。
他脚步不稳,一双星眸半开半闭,慵懒而迷离的眼角眉梢让人看一眼就眼红心跳。
月初盈盈的闪了进房,先取过湿巾帕子细细的替他擦过额头,又旋开胡商的水晶瓶滴了三滴玫瑰香露到洗脸水里,再用热毛巾敷在太阳穴边,广晟这才略微醒转,他张开眼茫然的打量着四周环境,目光停驻在月初身上。
月初先是一阵窃喜,随即却刻意红了眼眶,语带哽咽道:“少爷今天怎么喝成这样,好歹顾念自己身体啊!”
她上前来劈手取过小古手里端着的醒酒汤,坐在床前殷勤服侍他喝下。
她微微张嘴吹了吹热汤,红菱朱唇被水气熏染得鲜艳润泽,在朦胧灯光下更显得纯真诱惑。
“少爷,您先坐起来,慢慢喝。”
她双臂扶起广晟,两人之间贴得很近,充满暧昧气氛。
秦妈妈唇角不屑的弯了弯,不愿再留在这看戏,她微微屈膝正要带着小古和初兰下去,床榻之间传来月初一声惊呼,随即只听咣当一声,汤碗摔在地上成了几瓣,褐色汤水淋漓落了一床一地。
月初捂着手好似烫着了,梨花带雨的一脸受惊模样。
广晟倚在床头,闭着眼沉声道:“笨手笨脚的,你先下去!”
随即他喊住了小古,“你给我留下,伺候我沐浴更衣。”
所有人愕然一刻,随即听从吩咐各自散去。
月初目光不甘却又愕然,盯着小古看了一阵,终究黯然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默然无语的两人。
广晟深吸一口气,将热毛巾一把扯下,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坐直了身体,默然回想着酒宴上的一幕幕。
有人悄然站在床畔,遮挡住了灯光,他的眼前有些昏暗,抬眼看时,却见小古捧了干净的衣袍,正在静静等候。
她并不象月初和家中那些丫鬟那样,手脚勤快又热切的替他宽衣解带——她们一个个都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明明怀着麻雀登枝变凤凰的野心,却仍是娇羞可人的模样。
而她,是个彻底的呆子,站得笔直象根木头,黑色面庞上似乎永远没有笑容。
但广晟记得自己看过她好几种不同的表情——破烂柴房里,她可怜又狡诈的笑道“把我打昏吧”;珍味轩里,她耍无赖的拉着他袖子,闹着要他带官兵去劫新娘;不久前的三更寒夜里,她轻声而坚定的说“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傻丫头……”
不知不觉间,广晟长叹出声,脸上表情也柔和不少,他起身到了隔离的屏风后,脱下了被汤水弄湿的衣裤,连同发冠长簪和护腕都统统脱了下来。
再抬眼时,屏风旁已经有一大桶热水等候了——小古做事总是无声无息又快捷合宜。
她仍是垂手站在屏风外侧,一点也没有替他擦背的意思。
广晟无声而笑,唇角掠起轻柔的弧度,他起身把桶搬进屏风里边,拿了澡豆面胰子和擦背长巾就直接入桶浸浴。
热气蒸腾氤氲,年轻男子健壮而瘦削的身段投影投在屏风上,清晰而真实,苍术混合着檀香的味道,虽然浓烈,却是奇异的好闻。
水声潺潺,两人之间仍是默然,却别有一种安宁的默契。
半晌,他终于打破沉思,开口道:
“明天晚上在主将营帐还有一场夜宴,你陪我一起去。”
进入军营?!
小古双眼瞬间收缩,下一刻就恢复原状——她正准备设法潜入军营探个虚实,他就要带自己前去,简直是绝佳机遇!
第三十八章 佛母
心思闪动,她面上不露任何端倪,只是茫然的睁大了眼问道:“可我听说,好象军营禁绝女人过夜……据说很不吉利?”
屏风后传来水声哗哗,伴随着广晟毫不在意带笑的声音,“若是太祖时候,军营中私藏女眷若是被徐大元帅发现,立刻就是死罪;今上节制诸王戍守北疆之时,只怕也要挨军棍……可现如今河清海晏,京营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