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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世袭传承的锦衣卫世家,他脸色煞白。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一个渎职无能就足够让他前途尽毁,他颤声道:“卑职三人刚刚是在询问他,也没动刑也没怎的。他突然口吐黑血一头栽倒!”
广晟扒开尸体的衣裳,看胸口等要害确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伤痕,又蘸取了血痕仔细观察,此时药医和仵作也赶来了,详细检查后。众口一词道:“死于毒杀!”
仵作还从用细小的铁钳从死者嘴里拽出舌头,只见舌根与喉骨接合处有一片黑色血痕微微肿起,又扒开眼睑看了血点和瞳孔,确定道:“是被人喂了毒药,吃下一刻间毒发全身了!”
李盛的脸色更白了。目光停留在桌旁的那只粗瓷大茶壶,广晟感受到他的眼神变化,上前提起茶壶晃了晃,却是点滴不剩!
李盛目光游移,迟迟疑疑的禀报道:“他喊口渴,我给他喝了一杯,包括我们喝的,都是出自这个茶壶里,不可能有毒的!”
广晟眉头皱得更深,突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他的领口,冷声道:“你要是条汉子,就把话说完——锦衣卫不是翰林院,容不得巧言搪塞的懦夫!”
李盛被他这么劈头狠骂,惭愧狼狈之下脸上涨成紫红,横下一条心反而变得说话流利,“他说要喝茶,东扯西拉就是不说实话,大人你又吩咐不许动刑,我就、就把整壶茶叶渣都逼他吞下去了!”
他终于吞吞吐吐说出真相,一旁的两个校尉也低下了头。
锦衣卫之中多有狠辣嗜血之辈,甚至以折磨刑求犯人为乐,这个石巡检奸猾成性,问半天都是废话,还喜欢攀扯兵部啊户部的关系,早就激起三人怒火了,等到喝茶时他又涎着脸要喝吗,李盛一时兴起,就干脆逼他吞茶叶渣,看他缩着脖子噎得直翻白眼,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所谓乐极生悲,下一刻,石巡检就翻着白眼大喊一声,吐血倒地了,再一摸没气了——三人顿时觉得乌云罩顶摇摇欲坠了。
“就、就算是茶叶里有毒,我们也喝了的,怎么会——”
广晟摇手阻止李盛失魂落魄下的喋喋不休,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茶壶,又凑近闻了尸体口中的气息,目光着落在一点上——
“把他的手放在水里浸湿,然后研毒。”
一声令下,药医等人虽然不解其意,但仍是照做了,水盆之中波光潋滟,加入试毒的药粉后却开始冒黑烟了!
“水里有毒!”
众人的惊呼声中,广晟指着死者的右手问道:“他之前拿了什么?”
李盛回忆道:“我把巡检司的账本丢给他,要他一条条解释,他就接过来翻着看——”
他霍然明白了,跳脚道:“是这账本有问题!”
又是一阵忙乱,账本上果然被查出有毒,石巡检平时就有一边蘸口水一边翻书的粗鄙习惯,这次却成了他下地狱的催命符!
看着满头大汗的李盛等人,广晟微微一笑,冷然道:“你们三人玩忽职守还滥用私刑,统统给我出去自受二十军棍!”
那三人自知有错,一句也不敢多说,乖乖出去受了军棍,一瘸一拐的走回来,广晟继续道:“再罚你们半年的薪俸,由你们将功补过,负责追查账册之事,你们服是不服?”
“听凭大人吩咐,卑职誓死完成任务!”
三人俯首帖耳的答应,从地上起身时,眼中却闪起鹰鹫般的目光,嘴上不说,却都急于用行动洗刷这次的耻辱!
李盛低声对其余两人道:“我带人去巡检司衙门,你们分两路,一个去他家里报信兼搜查,另一个去街面上调查他平时跟什么人来往!”
秦淮河附近的绣花巷离着万花楼不远,零散居住着一些娼家女寓,内里第三家种了满院杏花的,此时春光初绽,却是满院新绿含蕊,显得明媚而闲雅。
正房里却正在爆发一阵激烈的动静——
一名二十八九岁的美貌女子正在急匆匆指挥着两个丫鬟收拾贵重细软,她身着银红真丝云纹长衣,罩着厚暖又轻巧的雪缎褙子,一头青丝也未曾梳起,笔直散落下来像一匹黑绸,她的手腕上叮叮当当的套满了四五只金玉镯子,耳上明晃晃的红宝显得有些刺目。
“快快,那个杀千刀的瘟汉子被抓起来了,京师我们是呆不住了,得赶紧逃了!”
她催促着丫鬟们,自己却几乎要哭出声来,“我怎么如此命苦啊,好不容易给姐儿找了个靠山和门路,刚刚交上好运,结果却惹上了锦衣卫!!”
“妈妈,不好了,姐儿哭着要去寻死!!”
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报告却被门槛绊了一交。
鸨母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美貌,她一瞪眼,顿时粉面含威,变成了母夜叉一般,“她要死让她死去,跳井喝药随便,再磨蹭下去,就等着被卖去下等窑子睡成一块烂肉罢!”
此时西屋里呜呜的哭声更响,见没人理会,干脆就拿房里瓷器出气,咣当之声不断于耳。
“小贱蹄子真是作死呢!”
鸨母气得柳眉倒竖,此时才觉得选出这种貌美无脑的女儿来捧红待客,简直是自找苦吃。
西屋那边见妈妈不做声,哭着哭着就开始呜咽着骂了,说自己怎么怎么薄命,妈妈怎么狠心刻薄,明明自己有个翰林相公的情郎,却硬逼她着去伺候石巡检那种粗鄙客人,现在出了事,妈妈又要一跑了之,自己真是生不如死云云。
鸨母听了简直气炸了肺,要冲出去揪这小白眼狼出来理论,却又觉得时间紧迫,扬声喊道:“我的小姑奶奶,再不走真的要没命了!”
下一刻,却听院门咣当一声,好似被人硬生生踢开了,而看守的龟公护院却一点也没声响,鸨母脚一软就跪倒在地了——这下真的是官差来抓人了。
过了片刻,正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华贵明艳的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居高临下却是显得无比自然。
她的身后浩浩荡荡跟随着四男四女,都默不作声的好似幽魂鬼差一般。
“是万花楼的宫大姐!”
鸨母失声喊道——青楼行里自有规矩和势力分布,虽然宫羽纯比她还小一两岁,她却必须以大姐敬称之。
“哟,这不是秦家弟妹吗,看你这架势是要搬家吗?”
宫羽纯调侃道。
鸨母强撑笑脸问道:“宫大姐来此有何贵干?”
宫羽纯噗嗤一声笑了,“秦妹妹你真是好笑, 你家石巡检的事发了,官府正在满世界找杀人凶手呢!”
“杀、杀什么人?”
鸨母再受惊吓之下,只觉得舌头都不灵便了。
“何必再装蒜呢,石巡检刚刚在牢里被人毒死了,据说那剧毒就在贴身保管的账册上——你女儿这谋杀恩客的罪名可逃不了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伪装
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鸨母简直要昏死过去,她抖成了筛糠一般高喊道,“我们行院人家做的是下九流卖笑营生,哪敢动手杀人啊,冤枉啊!”
账册……又是这该死的账册,鸨母提起这害人东西,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前几日雨夜,石巡检来红姐儿那西屋过夜时,神色紧张心不在焉,却是提了一个包袱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走的时候却是空着手的,她曾经去旁敲侧击,红姐儿却懒洋洋笑道:姓石的胆小如鼠,最近好似上峰对他颇多关注,又有应天府官员前来查探,于是他就干脆把账本册子藏到了红姐儿这里。
谁知过了两日,竟然有锦衣卫的军爷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拿着账册就走,还不许她们往外声张——石巡检的勾当,鸨母也略有所知,甚至还从中穿针引线帮忙,私下收了不少银钱,如今来这么一出,她顿时心虚吓得半死,想着收拾行囊回乡下避祸。
但现在这位江湖人称“玉面狐”的宫大姐突然而来,竟然说石巡检是被那账册上的毒毒死的!
“天老爷啊,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事从天降啊!
鸨母简直是六神无主,说话之间,她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下紧紧抱住宫羽纯的腿——
“宫大姐你是本行的行首,手面宽人脉广,求求你救我们一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她哭得涕泪交加,却听头顶好似有悦耳仙音传来——
“我来就是为了救你一命的。”
宫羽纯轻轻踢开鸨母,笑容妖媚而明丽。吹了吹指尖的蔻丹,轻描淡写道:“秦家弟妹,你们俩公母也忙碌了半辈子,可以去乡下享享清福了——听说你有个妹妹在四川,可以去投奔她。”
鸨母惊疑不定,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开口道:“四川离这何止千里,天高路远的有个闪失可怎么好——我和我那口子的老家都在江宁乡下。回去也只是半天的路程。”
“让你走远点就是为了没有闪失——留在这里或是去江宁乡下,你只有死路一条。”
宫羽纯仍然笑容不变,眼角眉梢的冷意却是让鸨母心头发寒,只见宫大姐略一点头示意,她身后的四男四女中就有人越众而出,来到鸨母身前,细细打量着她。
那只是个面貌平凡的小丫鬟。一双碧清妙目却是让人印象深刻,她打量鸨母的眼神很是奇怪,那样一寸寸的梭巡过去,好似要把每一道细节都记在脑中。
“怎么样,有把握吗?”
宫羽纯问道。
“简单小事而已。”
那妙龄少女答道,打开随身的大木匣子,随即取过旁边的靶镜。对着镜子开始梳妆,鸨母在旁看着,却是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
她不知怎么弄的,用了些膏油软泥,加上各色颜料,竟然把自己的脸逐渐弄成了鸨母的模样——鸨母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在一刻之间变成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简直是惊骇欲死!!
“你、你——”
鸨母已经语无伦次了,那少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轻声说了句。“借用一下”,就拔下她耳上的红宝耳坠,又有其他人去掳下鸨母腕上的几只镯子,又不顾她的挣扎,脱下她身上的外衣长裙子,开箱另外拿了衣裙给她去隔间换过。
等鸨母再回来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活脱脱另一个自己!无论衣裙打扮,一颦一笑。都是像了十成十!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鸨母也不傻,顿时明白眼前这群人如此诡异,必定有所图谋,宫羽纯的一句话却是让她彻底哑口无言了。“马上锦衣卫就要抓人了,你愿意去坐牢受刑吗?”
见她犹豫不安,宫羽纯又柔声道:“你跟那个白翰林的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去官府可有你受的——与其坐牢受罪,还不如带着你这些细软金银,远走四川去过惬意日子。”
鸨母听到白翰林三字,身子都摇摇欲坠,听完宫羽纯的“开导”,立刻如蒙大赦,颤声道:“我们这就走。”
“送他们出去吧。”
宫羽纯一声令下,三个院子里的男女就把鸨母往麻袋里一装,另有人去找龟公也是如此施为,最后不忘把她的金银细软都给装上,悄无声息的从后门运了出去。
一刻之间,这里就无声无息的换了主人,而那西屋的红姐儿和丫鬟们还完全懵懂,还在长一声短一声的哭闹着。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宫羽纯打量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女子,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你不会搞砸吧,那样我们就前功尽弃,反而要折损人手——也没人敢去那个龙潭虎穴救你了。”
“三姐,我觉得你小瞧人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
说这话的人,便是从来跟她不对盘的小古,此时她眼波妖娆勾魂,眼角却有两道细纹,一身华衣却透着不正经的成熟韵味,实实在在是位风流美妇——任谁也看不出,这副易容术底下,竟然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看着她从容写意的模样,宫羽纯哼了一声,突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扬声朝着外面道:“还不请红姐儿去洗脸梳妆,妈妈有话要吩咐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不多时,西屋那边就有了动静,三个人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了,宫羽纯低声道:“这个红姐儿是鸨母新近买来的,彼此之间不太熟悉,你不用担心被看穿。”
小姑坐在榻上,听正房门帘被人掀动,有丫鬟低声禀报道:“红姐儿来看妈妈了。”
小古嗯了一声,略一点头,却是朝宫羽纯瞥了一眼。
“我的事已经办完。接下来的任务就看你的了。”
宫羽纯朝着小古略一点头,转身也从后门离开了。
“妈妈?”
廊下房门外的丫鬟催问道。
“让她进来吧。”
小古在瞬间进入了角色,抚了抚头上的金海棠压鬓,悠然的坐在矮榻上摆弄着被鸨母弄乱的梳妆匣。
“哟,妈妈你还挺悠闲的嘛,急匆匆的喊我过来,不是要一起逃跑吧?”
随着这一声骄矜的嗓音,一名梳成凌云高髻的绝色美人儿在丫鬟搀扶下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水红撒虞美人花缎衣,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身上还懒洋洋的披了一件雪狐长袍,却仍显得一派修身窈窕。
她行动之间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