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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重了——实在是被这眼前局势一激气得心血上涌,再加上文人的傲气和耿介,对这些鹰犬本就心存芥蒂,所以这话才冲口而出。
但既然插手管了闲事。就必须横下一条心硬挺着,不能让这些锦衣卫带走此人,巡城毕竟是自己分内职责,秉公执法也并不算逾越。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圣上可没让你这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盛骂得粗野酣畅,却是站住了正理,弋谦气得眼前发黑,喃喃道:“简直是猖狂之极!”
两人对答之间已是动了真火。现场的锦衣卫都是虎狼之辈,冷笑着齐齐拔出刀剑弓弩指着对方,而萧越手下受到这种挑衅却是面面相觑,有些面露怒色,有些却是犹豫不定。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近年来又四处搜捕残杀文武百官,创下滔天凶名。五城兵马司却只负有巡查街道清理沟渠之责,实在也没这个底气跟人对着干。
谁知李盛本来就是嘴贱,此时气盛勃发之下却是斜着眼扫了萧越一眼,“萧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去就近的街上抓几个粉头小偷回去交差了事,这里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
这话一出,萧越神情未变,只是眼中冰霜之色更重,冷然眼眸一闪。沉声道:“我等职司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
剑眉一轩,一双眸子宛如冷电,瞪向李盛,后者只觉得眼光交触一阵威压,心思恍惚之间竟然打了个冷战,愕然之后却是愤怒:小白脸竟然敢装腔作势。
他一个眼风,锦衣卫的缇骑默然围上。刀枪明晃晃的指着弋御史和萧越的鼻尖。
萧越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化为炽芒,默不作声的,他也拔出了佩刀——他在手下面前威信深重。见他都出冰刃了,那些人一反方才的犹豫不定,也禁不住怒火上眼,七嘴八舌的嚷道:“好啊,把咱爷们当做是鱼腩是吧?”
“锦衣卫了不起啊,我们五成兵马司的也不是软蛋!”
只听兵刃撞击之声连起,街上顿成剑拔弩张之势!
那白苇看到这一幕,脸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他一咬牙,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嘶声喊道:“几位不必为了我这区区一个书生动刀动枪!”
两边都是恶狠狠的看着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疑犯,而是锦衣卫与巡城御史、兵马司之间的意气之争了!
白苇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下定了决定,嘶声喊道:“弋大人风骨刚烈,深明大义,下官无以为报,却也不能再拖累您了——请您送我到天子皇城之下,我要叩阍击鼓自告!”
最后一句说得文绉绉的,锦衣卫那边都是底层校尉力士,一时没听懂,弋谦身为正牌子的御史却是瞬间明白利害,他的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发红,眼神发直,连嗓音都变得口吃颤抖——
“你、你说什么?你要去敲登闻鼓?”
这话一出,顿时满街陷入死寂!
就连李盛这种粗胚都知道,圣上皇宫午门左侧有一面大鼓叫做“登闻鼓”,天下官民若有极大冤屈,可以上前击鼓鸣曲申冤,甚至可以向朝廷提出建议。
根据引经据典的翰林学士们所言,宫们前的登闻鼓从周天子起就设立,一直到元蒙鞑子夺了天下,也仍然保留此项制度,国朝当然也不会例外,巍峨壮观的太和大殿之下,有锦衣卫和内廷宦官看守,每日甚至有专门的监察御史值班。
如此郑重其事,却毕竟已流于形式,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敲这鼓——毕竟,按大明律,敲响登闻鼓必须由天子亲自陛见,若是一些细小事件,必定会触怒龙颜——“敢沮告者,死。”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而今上又是暴戾易怒的性子,敢去捋虎须的实在没几个。
“对,下官不才,有惊天内情要自首告发……”
白苇声音颤抖,眼神却是血丝初绽,整张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此事涉及大逆案,下官必须亲自向圣上禀报!”
“住口!”
这一声断喝却是出自弋御史之口,他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哆嗦着几乎要从马上掉落,连一部美髯也随之晃动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人连“大逆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显然是横下一条心且有猛料要爆,再加上今上好杀暴虐,如今年事渐高又越发猜忌,只怕真要出惊天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缱绻
但弋谦毕竟是老谋深算,此时勉强保持镇定,喝斥道:“御前叩阍非同小可,无论是否诬告,进殿前就要承受廷杖三十,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自误!”
“大人,下官心意已定,您也不必再劝。”
彻底豁出去的白苇看向锦衣卫那边,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这位小旗官,我要到圣上那里去击鼓告状,你若是执意要抓我,也请跟我一起去御前说个分明吧。”
李盛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但仍强撑着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托词要逃?”
“你再三纠缠,是要阻止下官击鼓面圣吗?莫非是锦衣卫做贼心虚?”
这话一出,就算是李盛气得满脸凶光,也不敢再行阻拦——他也不是笨蛋,跟这种大逆案沾惹上绝对是九死一生,就算咬断钢牙,也不敢再提什么抓人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白苇步履蹒跚的站起,骑上兵马司那边匀来的马,随着得得马蹄之声逐渐远去。
小古从缸边沿看着这一场对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惊心动魄,虽然没有动上刀枪,却是比什么样的杀局更加凶险,也更为扑朔迷离——
锦衣卫的人明明是追赶自己几人,却为何瓷缸被打破后,出现的竟然是这个白苇!
他怎会被装进缸里,为何又要大喊什么“大逆案”去敲登闻鼓?
他此去究竟是何人指使,又会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所有这一切疑问,在她脑海里形成了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背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翻云覆雨的拨弄……
她正在出神,突然发觉身后有动静——警觉的侧脸去看,却发觉马车后厢的暗门竟然被人打开了,有人一步步踏了进来,到了自己几人藏身的瓷缸边。
她握紧手中短刀正要出手,却见对方匆匆而压低了嗓门道:“金兰十三脉,梦里山河在。”
这一句暗语切口证明是自己人,小古松了口气。却听对方低声继续道:“请十二娘忍耐片刻不要做声。”
话音未落,却感觉身下微微晃悠:竟然是整只缸都被人抬起了!
爬进来的几人手脚轻便却又力大无穷,将瓷缸搭起一一从后车厢搬下,又从车下搬来相同数量装满水的替换,动作快速却没留下半点动静,满街人此时都盯着看锦衣卫和巡城御史的纠葛要如何善了。居然没人发觉这边的异常。
大概就算偶尔有人看见,只怕也没有丝毫警觉吧——装水的容器卸下又换上,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又有什么稀奇呢?
马车旁边有小木板钉成的双轮轱辘车,瓷罐放在上面满满当当就被运走,却因为简陋而无比颠簸,水泼出来好些,内中藏的人也被晃得眩晕欲吐。
小古只觉得眼冒金星,远远的听到街心那边两帮人还在高声喝骂,似乎有人单骑而来制止,马蹄声敲打在青石板上,宛如绵密而沉闷的暴雨,虽然惊心动魄。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小古洗头沐浴好几遍,终于觉得身上那股让人窒息的恶臭被洗去了。她神清气爽的着了雪色浴袍出来,却只是用湿巾裹住长发,站在窗边,透过飞霞纱的窗边向外看了几眼。
正是黄昏时分,万花楼还未开张,但盈盈的脂粉暗香已经浮上来了。庭院里似乎有丝竹缠绵之声,有人在调弦弄琴,也有人在嬉笑闲聊,正是一片安宁喜乐。
此情此景如此安谧,与阴暗狰狞的诏狱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直到水珠从额前湿发上滴落,她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赶紧把帕巾解开,用梳篦细细打理整齐,正要习惯性的用红绳打成长辫卷起,却发觉梳妆台上放了一盒头面首饰,乃是用珍珠和细小的红宝石珊瑚镶嵌,虽然用料不算贵重,却是精巧细致,让人眼前一亮。
再回头一看,却见屏风旁的架子上放置着杏黄海棠花贡缎立领长袄,花鸟样蓝青错紫暗绣马面裙,连雪貂围脖和檀香木绣鞋都是齐整妥当,显然很是细心。
这几个颜色和衣料都是她平日喜欢的,看来对方不仅细心周到,还对她也有所了解。
这是谁给准备的呢?
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升起,同时却有一个隐约的答案也闪现了:宫羽纯跟她很不对盘,更不会了解她的喜好——难道是他?
小古禁不住抿起嘴唇,眉间浮现一道复杂而纠结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她终究对着镜子开始更衣梳妆起来。
兰香阁之中沉寂安静,今日并无金兰会众人聚集,只有一人坐在长椅之上,静静等待着佳人出现。
莲步轻挪,木底轻叩,光暗交织的廊下有纤纤身影缓步而来,步摇的珠光在她微微抬时璀璨而亮,宛如无尽长夜里那唯一的星辰——
“你来了。”
黄昏的斜阳透过纱窗折射在文雅男子的身上,雪青色的直缀上好似遍染金辉,整个人越发显得钟灵毓秀,书卷风雅——唯有那隐在书柜背光处的一双黑眸,寒芒点点却又让人如凝深渊。
光与暗,春光与暗渊……如此矛盾的气质,却在此人身上和谐显现。
而就在小古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原本幽邃浓黑的双眸,此时却浮现一抹温柔而奇异的笑意,“累坏了吧,过来坐下吧。”
那抹笑意宛如春风拂面,却在下一瞬看清她的面容后顿时一滞,“为何仍然用那鸨母的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柳眉明眸,琼鼻朱唇,这张脸虽然美貌,却是借用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并非是他旧日记忆的那一颦一笑……
“你很想见我吗?”
小古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低声问道。
景语闻言心头一震,面上却若无其事,温文笑道:“怎会不想呢?”
这一句让小古心跳都漏了一拍,却听他继续道:“你亲身犯险去那龙潭虎穴,我放心不下,时时都在惦记着。”
小古听到他平实叙述却饱含真挚的话语,心头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一齐涌上——恍惚间,有些心喜,却有更多的失落——
只怕换了金兰会中其他人置身险境,他也是如此担心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喝醋
这份担忧焦急,是只对她一人,抑或是,对金兰会的所有兄弟姐妹?
这般念头一闪而过,却好似隐秘而无形的刀刃,在她心头划了一记,默默的开始隐痛。
她心思有些混乱,再抬头时,发觉那人已经走到中间身前,手中递上了一块湿帕:“把脸擦擦吧,这里没有外人,已经安全了,不用再做任何伪饰。”
竟然再次提出,要看到她真实的容颜!
为何如此执着呢?
小古的心里乱糟糟的,愣在那里没有动,景语叹了一声,再走近两步,伸出手要替她擦去。
温热的呼吸就在彼此周身,垂眸与抬眼的瞬间,彼此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却又莫名的灼热和期待,心中有苦涩更有期待——
他的手伸出,轻轻的,连着帕子掠过她的脸庞。
那轻柔闪过的是布料,宛如剔透的蝉翼悠忽而过,划过肌肤却是指尖的微粗薄茧,带着体温的刚毅坚定……
他只擦了一下,却被她躲闪而过——昏暗之中,她的一双眸子晶莹明灿,宛如墨玉宝珠一般,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低声道:“不用。”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安心。”
他的回答简单平实,言语之间却有一种莫名的亲昵可靠。她的眼神却是微微闪动,仿佛因这话触动了衷肠——对他来说,到底谁是外人谁是内人呢?
红笺吗?
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小古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她那句惊世骇俗的低喊——我跟大哥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是他的人了!
想道这,她心中一阵焦躁,想发火却是强自压抑住了,淡然道:“我已经习惯以这种面目行走见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郡。”
他的声音悦耳。仿佛是世上最清朗无暇的书生儒意,却又似暗夜里那勾魂摄魄的狐仙妖孽,腾云驾雾的一声招呼,便要掠去世间女子的一颗心。
那最后的两字轻唤,低沉而惑人,好似将那不见的十多年都酿成了金黄宛如琥珀的流光残影。粘稠之中却是泛起微甜。
小古心头一颤,却是扭过头。低声道:“没什么好看的,这张脸十多年前你就看习惯了,长大以后也不会变成什么西施褒姒。”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对她来说,却是一生罕见的示弱,她心头的焦躁更盛,狠狠心,却终于将那冰渣般的言语吐出唇边,“你还是去看看红笺吧!”
“红笺?”
听到这个名字。景语的眸子一冷,顿时恢复了浓黑幽邃,“怎样,难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