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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下承平未久,京营将士颇为看不起专门跑腿管地方的五城兵马司,萧越闻言却是冷然无波,“奉圣上之命,前来平定乱局。”
他倒是干脆,把“协助”一词干脆不提,黄偏将歪了歪嘴唇,“笑话,我们拼死拼活忙了半夜,哪有让你摘桃子的道理?”
萧越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很干脆的推开了他,黄偏将大怒,却见他引弓搭箭,又是一箭正中锦衣卫的铳手,顿时血花四溅,引起众人惊呼,将整个颓势都逆转过来。
“这只是你运气好而已!”
黄偏将讪讪咕哝一句,自己拿起弓箭摆出勇武姿势,却不料一阵弹药射来,吓得卧倒在泥水血污里。
“黄大人还是暂避吧。”
萧越的嗓音清冷淡漠,“我所用的藤甲,都是用特殊药水泡过的,坚韧非凡,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二十多名身着藤甲的骑士,开始大规模连射弓弩,将锦衣卫的射手清除!
大雨倾盆之中,不断有人从二层和三层中箭跌下,泥水混着血污从半空流淌在地上,倒映出艳丽诡谲的光影。
马匹嘶鸣着,随着骑士们的大获全胜而向前推进。门口的两道防线被连续突破,有锦衣卫的校尉拦在门前,绣春刀的寒光在暗夜中闪烁不定,看在望楼之上的纪纲眼中,却只剩下沉痛凄然。
短而精悍的绣春刀,并非用于战场上正面厮杀,正如同锦衣卫的军士,并非是专长对战!
纪纲放下千里眼,沉痛的闭上了眼,而亥时也终于在刀光剑影中结束了。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闪电照亮了他的面容。这个中年男子眉心微颤。好似酝酿着无穷的激愤和隐忍!
双手紧紧攥着木栏。掌心已经渗出血来;他的理智宛如奔腾翻滚的岩浆,就在下一瞬彻底冲破一切藩篱——电光与火把的双重照耀下,锦衣卫将士被连连砍翻在地,瞬间就被战马践踏成为肉酱!
他浑身的血脉就在这一刻贲起。纪纲知道自己已经无需再忍了——因为已是退无可退!
他缓缓睁开了眼,右手伸向腰间拔出佩刀,凝目看去,只见秋水般的刃口冷光流逸——这还是当初朱棣在战场上赐下的!
纪纲冷然一笑,心中决断已生,下一瞬他纵身一跃,如云鹤青烟一般飞跃而下,落在门口石阶处混账的人群中,顿时寒光闪烁。凛冽杀意席卷四周!
他的刀法并不狂猛,却迅疾非常,肉眼看去只见一道银光宛如天虹闪电,只听惨叫声连作,顿时便有来攻的官军血肉横飞。倒地身亡。
他好似天降神兵,将来攻的七八人都制住,剩下的几十人一时被震慑也放慢了手脚。
“统统退回去,用沙袋堵住大门!”
纪纲一声沉喝,锦衣卫军士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后退数丈,原本威严肃穆的衙门前,只剩下纪纲一人冷然伫立。
“大人!”
这些前锋的锦衣卫军士见他不动,靠在门边也不肯进入——其中就有李盛,他对着纪纲大喊,却只换来后者冷冷一瞥,“你们想抗命吗?”
都指挥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李盛压住满心惊怒,竭力劝说道:“大人,外面太危险了,您还是撤回来吧!”
北镇抚使刘勉此时也气喘吁吁的从诏狱跑来,趴在墙头冒着如雨弹箭大声骂道:“锦衣卫上下还没死光呢,哪里用得着你跑出去送死!”
纪纲微微一笑,满染风霜的眼角微扬,显出超越年龄的俊逸魅力,气度斐然之外更见淡定从容。
“老刘你这是咒我呀,我还没有这么不济呢!”
纪纲淡然笑言,目光巡视四方,眼神并不凶狠,甚至带着闲适的空渺,不知怎的,触及他目光的将士都心中一震,不敢再抬头直视。
只有萧越昂然抬头,与他平视对眸——他此时也感觉眼角微微刺痛,那人的目光宛如实质。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啊!我们终究是老了。”
纪纲轻叹一声,端详萧越的目光带着赞赏,“我知道你,出身书香翰林之家却偏偏投入行伍,英俊斯文容易让小小觑,今日却让我锦衣卫上下饱尝败绩。”
萧越不卑不亢答道:“愧不敢当,这藤甲能制成,也是多亏了一位良医,并非都是我之功绩。”
“不骄不躁,日后必定大有成就。”
纪纲点头赞道,突然手中佩刀举高指向他,“可愿与我一战?”
锦衣卫那边一阵鼓噪声,那些将士齐声喊道:“大人不可亲身犯险!”
“你们都闭嘴,退回去把门关上!”
纪纲冷怒喝斥道,听身后没有动静,“这是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众人面面相觑,墙头的刘勉以为纪纲想要拖延时间,眼珠骨碌碌一转,低头示意他们照办。千疮百孔的铜环朱漆大门终于关上,随后响起忙碌奔跑的脚步声。
这是要跟他单打独斗一决高下吗?
萧越眼中闪过寒芒,知道眼前这一仗并不那么简单,对方甚至是在拖延时间。
“你们奉的圣命不是捉拿纪某吗?只要你能赢,一切听凭你意。”
话已至此,萧越不能再推辞,他跳下马,众人连连退后,为两人空出一片场地。
纪纲的横刀一闪,宛如妖异鬼魅游走四方,萧越周身笼罩在这份光芒之下,宛如大海中颠簸的小船。
两人交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越就感受到对手的强大压力,但他冷静应对,终于抓住对方一个破绽,长剑直挑过去,却并未遭到意想中的格挡,反而长驱直入,直刺对方的心口——
这怎么可能?!
长剑触及肌肤见血的那一瞬,他见到纪纲脸上平静笑容——那是从容赴死的悠然!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后生
长剑直刺而入,鲜血四溅喷涌,萧越知道不好,但高手过招实在没有留手的余地,竟是无法收回力道,继续贯体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道银光飞入,打在他的长剑刃口,巨大冲击之下,萧越虎口开裂流血,长剑脱手而出,在纪纲胸前拖曳出很长一道血痕,当啷一声落地。
“住手!”
一声大喝,穿透雷声与雨点而来,“奉太孙殿下之命,两边都暂罢干戈!”
太孙?!
众人听到这一声称呼,心头都是一震。
萧越回头看去,只见一骑疾奔飞驰而来,雨幕潇潇中显得气势如虹,凛然威仪让人群都不由的分成两边,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得得马蹄声中,那骑士很快就来到长街这头,官衙之下。
萧越看到他的面容,顿时心头惊愕——
“是你!”
“好久不见了,萧家表哥。”
广晟翻身下马,仍是那般轻佻不羁的模样,看到眼前这一幕惨景,眼角却似有火光流溢。
他翻手拿出一面金牌,“这是太孙殿下的禁宫腰牌,请萧将军暂时罢手吧。”
萧越皱起眉,对他这般模样最是厌恶不惯,心中暗忖他为何摇身一变,混到太孙那里去了?
若是他人贸然插入,以他的刚直不阿,必定毫不犹豫的驱赶,但广晟搬出皇太孙朱瞻基来,却让他不敢以等闲视之。
这位太孙殿下,自幼在今上身边学习弓马和诗书,还曾伴随他远征蒙古,祖孙二人亲密无间——比起深受忌惮的太子,太孙殿下才是当今永乐皇帝的心头所爱。
他居然插手今日这棘手局面,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萧越犹豫了一下,却仍然断然拒绝道:“我奉圣命平乱而来,太孙殿下的意思,恕我不能领受。”
“太孙殿下又没让你私放钦犯。只是让你静等片刻而已。”
广晟深深凝视着萧越,又轻蔑的瞥了一眼惊恐不安的黄偏将,话中有话的笑道:“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了,萧将军自诩高洁,应该不会跟他们是一伙吧?”
萧越面沉似水,冷然道:“谁是谁非我一概不管,但军令如山,天亮前必须擒拿纪纲回报。”
“太孙殿下已经前往陛下停驻之处,亲自回报了。”
广晟冷冷一笑。手中金牌在雨水冲刷下越发熠熠。“他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手中的腰牌上。论起前途,他可比你贵重要紧多了——萧将军又何妨一等呢?”
见萧越眉头深皱却没有再做声,广晟就当做他默许了,他大步走到纪纲身前。见他胸前鲜血直冒,脸色惨白却仍然以剑驻地屹立不倒,连忙上去要搀,却被纪纲断然甩开。
大雨倾盆之下,纪纲摇摇欲坠,一双狭长凤眸却是飞扬不羁,越发显得冰寒孤傲,他高声喝骂道:“本座就算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旗手卫的少爷来可怜施舍!”
四目相对。他一双黑瞳看似冰冷,最深处却升起了欣慰和信赖的笑意,对着广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广晟知道他是为了替自己遮掩身份,让自己这个旗手卫的虚衔能继续存在下去,他心中一痛。却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只能以目光示意。
广晟打量着纪纲,见他胸前的伤痕并不算深,也没有正中要害,总算略微放下心来,但风雨交加之中,鲜血却一直往外冒,他咳了一声,油嘴滑舌的笑道:“纪都使还是这么威风凛凛,可你这么着,血都快流干了——你要是一倒下,锦衣卫可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臭小子,你才是猢狲!
纪纲知道他是在劝自己治伤,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接受了他的好意,冷声道:“拿金创药来。”
广晟看向萧越,萧越颔首,顿时就有两名军士送上膏药,纪纲接过敷上,又撕下衣角包扎伤口——他久经沙场,手法娴熟精准,一会儿胸口的血就止住了。
“好大的雨啊,今夜真是热闹。”
纪纲四顾而望,喃喃低语了一句,随即笑着叫住了那两个军士,“既然用了你们的药,不给你们一点回礼也显得我太过小气。”
说完,他丢下长剑,伸出了手腕,淡然道:“把我绑了吧?”
什么?!
广晟一惊,纪纲双眼一眯,眼中冷光却是瞪住了他,随即催促那两个被惊呆的军士,“怎么,绑人没学过吗?”
他说着话,瞪着广晟的目光却似磐石般坚定,又像名剑般锐利无双!
这是他的决定,不容任何人置疑!
广晟咬着唇握紧了拳头,想冲过去把他打醒,更想跳上马将他劫走……这些激越而危险的设想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定,却终究狠狠的沉入心底。
“大人,不可以!”
见纪纲束手就擒,锦衣卫官衙内发出惊呼反对声,有人挣扎着打开门要冲出来,却又似乎被人抱住拖走,门板砰砰作响,好似有人以头用力磕着。
纪纲垂眸不语,暴风骤雨中,晶莹水光从他眼角滑过,再抬头时,他却头也不回,提气发声却是对着官衙内众人说的,“你们都给我听着,不许乱动放箭,一起静待圣意裁决。”
即使身受重伤,即使五花大绑,他仍然站得笔直,冷然好似千年寒冰。
圣意吗?
广晟顿时想起他先前所说的:圣意飘渺难测,我们身为凡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战斗到底!
这一瞬,广晟心痛如绞: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彻底捐弃了自己的性命和名誉,只为了保全锦衣卫这个组织!
雷声隆隆,雨声哗然,单调声响中更显出诡异的死寂,这一刻,对峙的两边都陷入了静默,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一个结果,一种命运。
而无边的黑暗已经逐渐被雷电驱散,天边隐约有熹微的云光,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走到了尾声。
天近黎明,大理寺之内却是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属于主官的书房和起居室早就被小黄门整理干净,又燃起了线香。
室外风雨未减,室内却是灯光明亮,两人正在对弈,一个是精神矍铄而威严的老者,另一个却是唇红齿白的少年。
“你这一着,太过鲁莽了。”
老者淡淡说道,也不知是在说棋,还是在说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催命
面对那老者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的表情,那少年却不像其他人一般诚惶诚恐,一派轻松的笑道:“阿爷,您曾经说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那少年英姿勃发却又儒雅可亲,虽然穿着便服,但周身却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尊贵。
“我也教过你快刀斩乱麻。”
老者淡淡瞥了那少年一眼,“纪纲这个人留不得了,留着他只怕牵扯更多。”
这个话题让一旁躬身伺候的宦官冷汗直冒,那少年却不见一丝惧怕,反而道:“我知道阿爷你保全阿爹,也是一片苦心。”
“哼,这个孽障!”
老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少年放下棋子就要请罪,老者却挥手阻止道:“此事你不要多管。”
少年朱瞻基碰了这个软钉子,面上却是不急不躁,两个人手谈了一盏茶的时候,他放下一枚白子,满盘的局面顿时活了起来,“这半边已经尽入我手。”
朱棣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居然被你赢了。”
朱瞻基笑着收起两边的棋子,玉石棋子清脆的响声中,他继续道:“我刚才是使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