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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拙眉稍微微一挑,他看了眼前的小妇人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说别的,张生饱读诗书,自称一刀纸钱都不曾寄烧给泉下父母,可见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不是良配。”
顿了一顿,他又说:“再者他明知世间女子最重名节,却与莺莺小姐无媒苟合,这只会将莺莺小姐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若是个真汉子,先扎扎实实的考取了功名回来,还怕崔夫人不将自家的小姐许配给他?”
被打搅的顾三娘气得直跺脚,她嘴里嗔道:“哎呀,我好好的看戏,谁要听你说这些!”
她爱看的就是戏里的男欢女爱,这会子正跟着主角一起欢喜呢,沈拙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真是叫人扫兴。
沈拙轻笑了一声,谁说他不懂,其实他就是故意逗顾三娘,想看她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儿。
顾三娘没搭理沈拙,她又转头望着戏台,沈拙见她看得入神,冷不丁的问道:“你羡慕莺莺小姐穿的凤冠霞帔吗?”
顾三娘也没多想,她双眼看着戏台上满头珠翠遍身罗绮的崔莺莺,随口说道:“你这话说的,但凡是个女子就没有不喜欢的罢。”
沈拙定定的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顾三娘铺子里的买卖也到了淡季,前两日,御哥儿患了热疹,好在不会传染,顾三娘嫌弃沈拙照顾得不仔细,亲自帮着一起照看御哥儿,汤药都是她一日三顿的煎好送过去,就连御哥儿的吃食也是单独做的,有好吃的,又不用上学念书,引得御哥儿连病都不愿好了。
她这么频繁出入东厢,又把御哥儿当自家的孩子来疼,巷子里的妇人嚼起舌根,都说顾三娘想当举人娘子,可是人家沈拙态度暧昧,指不定是受着她的好,却又看不上她是个寡妇,这才一直吊着顾三娘呢。
秦大娘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不禁很是替顾三娘发愁,这两人分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可是就这么憋着不说,她这旁人看了都暗自着急。
这日,秦大娘回家时,又听到三两个妇人聚在巷子里说三道四,彼时沈拙正在临窗看书,他看到秦大娘满脸怒意的进了院门,于是放下手里的书,问道:“秦大娘,你这又是跟谁在置气呢。”
秦大娘看着沈拙,她心思一转,暗忖道,不如今日就跟沈拙挑明,看看他到底是个甚么意思,若是他对三娘有心,就请媒人往她家走一趟,省得叫人无端编排他二人,若是他对三娘无心,两人自是要避避的,毕竟双方都还年轻,又不可能单过一辈子,留下这不好的名声,对他和顾三娘都没有益处。
这么一想,秦大娘走到东厢的台阶上,他问道:“沈举人,你这会子闲着吗,我找你说说话。”
沈拙点了两下头,他将秦大娘请进屋里,说道:“秦大娘想问甚么?”
秦大娘进屋后没有说话,她两眼先是细细的打量着沈拙,这举人老爷温文儒雅,最难得还是个体贴入微的,秦大娘瞧着瞧着,心底猛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人通身一股贵气,就是皇帝的女儿也是配得起的,可是顾三娘却是乡野出生的妇人,他一辈子甘心居于这偏远县城还好说,万一他有一日飞黄腾达了,又岂会将顾三娘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秦大娘静默不语,一旁的沈拙有些疑惑,秦大娘本来说要找他说话,怎的又不作声了?于是沈拙问道:“秦大娘,都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你有甚么话想问,就直接问罢。”
秦大娘犹豫了一下,又记起刚才听到的那些胡话,她一咬牙,说道:“我就是来问你,你和三娘之间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拙不明所以,他说:“好好的为何又跟三娘扯上关系了?”
看到他稀里糊涂的,秦大娘急得直叹气,她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每日待在屋里,想来听不到外面的风言风雨,如今外头都在传你和三娘好上了,你就听凭她们说那些没根没据的话?”
听了秦大娘的话,沈拙皱起眉头,他并非今日才得知有人喜爱添油加醋的编排他和顾三娘的闲话,让他为难的是那些传话的都是妇人,他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幸好顾三娘是个性子爽利的,并不曾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就是他自己偶尔听到了,也只能一笑置之。
秦大娘眼见沈拙还是没听明白,忍不住有些恼了,她说:“你这会子怎就呆起来了。”
她站了起来,朝着沈拙说道:“我把话放这儿了,你要是想跟三娘好,合该正大光明的给人家一个名分,要是没这心思,趁早断得干干净净,也别耽误三娘再寻好人家。”
沈拙一楞,他看着秦大娘,错愕的说道:“可是她说要给亡夫守三年呀。”
☆、第58章
沈拙活了二十多年,头一个令他不由自主担忧牵挂的妇人便是顾三娘,依着他来看,顾三娘有事也总是主动找他商量,二人既是彼此印象都好,沈拙以为照着这徐徐渐进的势头是最好不过的,虽说顾三娘要给她先夫守三年,沈拙也是等得的。
秦大娘听了沈拙的意思,简直是哭笑不得,她拍着大腿说道:“叫我说你甚么好呢,你这心思三娘知不知道呢?”
沈拙仔细想了一想,他说:“那我倒没说。”
不过,还有谁能比他对顾三娘好呢?再说了,附近住的都知道他和顾三娘走得近,两家好的都快成一家人了,想来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横插一脚。
秦大娘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只管打着哑谜,大家伙儿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猜出你的心意?我实话告诉你罢,看中三娘的人不少呢,前不久荣升客栈的掌柜还来跟我打听,说是三娘模样儿长得好看,人又精明,里里外外都是一把能手。”
沈拙一惊,他问道:“这事三娘知道吗?”
秦大娘整了整衣裳,慢条斯理的说道:“那掌柜为人斤斤计较,恨不得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三娘要是真嫁过去,只怕要被他拘住,故此我还没跟三娘说呢。”
沈拙点着头,他道:“很是,别看三娘是个妇道人家,实则她最是个有主意的人,况且她自家就开着铺子,没得去白白受人的压制。”
“你这话说的,荣升客栈的掌柜不是个好的,难不成还不兴有别的好男人?三两年的光景,一眨眼就过去了,到时要是被谁抢了先,你就等着后悔去罢。”
沈拙若有所思的颔首,他想了一下,说道:“秦大娘,你给我出个主意罢。”
秦大娘看着沈拙,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糊涂了,不会先定下亲事?到时等她给小叶子她爹守完了,也不耽误日后成亲呀。”
这一刻,沈拙猛然机灵起来,他站起身,朝着秦大娘施了一礼,说道:“秦大娘,我和三娘二人,平日多亏你照顾,又劳烦你将我俩的事挂在心上,请你好人做到底,就帮帮我这糊涂人罢!”
秦大娘被他气笑了,她用手指着沈拙,笑骂一声:“成日还说你老实,我看就是十个三娘,也抵不住你一个。”
沈拙也不辩驳,任凭秦大娘取笑,秦大娘笑了一阵,说道:“罢了,我既然管了开头,就一管到底,少不得替你去跑一趟,到时成了事,可得包一个大大的红封。”
沈拙不住的点着头:“一定一定!”
两人都不必再合计了,郎有情妾有意,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到了夜里,秦大娘来到西厢,这会子顾三娘和小叶子母女俩人刚吃完夜饭,秦大娘有话要对顾三娘说,于是打发小叶子往御哥儿屋里去顽儿,顾三娘眼见秦大娘这么郑重,笑道:“大娘,你这是有甚么要紧话要说?”
秦大娘是个爽快人,她也不拐弯抹角,开口说道:“沈举人中意你,他请我来说亲,你愿不愿意?”
顾三娘微怔,随后低下头,要是认真来说,沈拙请秦大娘来说亲,她比毫不觉得意外,都是经过事的大人,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猜也能猜得出几分。
秦大娘望着低头不语的顾三娘,她道:“你跟大娘说说,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屋里很静,顾三娘的身影在灯下显得越发瘦弱,秦大娘也不曾催促她,只是静坐在她对面,过了半晌,顾三娘开口说道:“沈举人的好,自是不必说的,可我有我的顾虑。”
秦大娘连忙问道:“有甚么顾虑,你尽管说出来。”
顾三娘犹豫了一下,她看着秦大娘说道:“他和我只为了这片刻的露水姻缘,还是要做长长久久的恩爱夫妻?”
秦大娘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呢,他若是敢对你不真心,我又怎会替他跑腿?”
顾三娘张了张嘴,要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秦大娘他们不清楚沈拙的底细,顾三娘却是明白几分的,他是京城高门大户的王孙公子,非是她自轻自贱,这世道上从来没听说过哪家是柴门配朱门的,戏文里的穷书生张生,也是考了状元的功名之后,才能娶回相国家的千金小姐。
“三娘呀,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沈举人到底对你怎么样。”秦大娘语重心长的看着顾三娘说道。
顾三娘捏着衣角,她想了半日,说道:“大娘,请你替我给沈举人带一句话,就问他是暂时姓沈呢,还是打算一辈子姓沈。”
秦大娘听得一头雾水,她说道:“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这姓氏还能轻易更改的?”
顾三娘轻声说道:“沈举人懂的。”
秦大娘摇头不止,这两人打的哑谜她也猜不懂,不过既是做了这媒人,少不得要两边说和,只望着他俩能结成连理,就不枉她的一片心意了。
隔了一日,秦大娘把原话一字不差的带给沈拙,沈拙听后沉默了半响,当即却并没有请秦大娘给他带回话,只说要寻个时机,亲自回答顾三娘。
没过多久,到了张银锁的周年忌日,先前百日时,顾三娘也就简单给他烧了几刀纸钱,这回她花了几钱银子,特意在城外的白云观里请了两个道士替她打醮,到了这日,顾三娘找了朱小月帮着看店,亲自收拾了一篮子果品黄纸,便带着小叶子要往白云观去。
从晨起开始便下着蒙蒙细雨,顾三娘母女二人将要出门时,沈拙过来了,他站在廊下,说道:“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郊外的泥路不好走,我送你们过去。”
顾三娘正在给小叶子说话,她回头看了沈拙一眼,说道:“你学馆里还有学生要看顾,我认得路,待到法事完了就会回来的。”
上回顾三娘抛了一个问题给沈拙,沈拙不声不响的始终没有回应,这叫顾三娘一有些发懵,只是沈拙又不像要和顾三娘断绝往来,平日在院子里碰到面,他还是和平常一样,看得顾三娘气闷不已,待得她要冷下来,又觉得自己像是输了半截儿,是以也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拙朝着远处的天边看了一眼,他说:“雨要下大了,你就莫要逞强,大人能吃苦,也得为孩子着想。”
说话之时,他主动提起篮子,还用油布仔细包好,而后撑着雨伞,便招呼小叶子往院外走,门口停着一辆驴车,是沈拙昨日就提前雇好的,白云观离县城十几里路,天下着雨,要是淋病了,反倒白白遭罪。
顾三娘看到沈拙雇了车,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感激的朝着他笑了笑,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要不这一来一去的,就得花不少的工夫。”
沈拙笑了笑没说话,他将小叶子抱上驴车,又扶着顾三娘上去了,最后自己才上车,等到各自安坐下来,赶车的老汉一扬皮鞭,驴车顶着雨往城外驶去。
驴车内有些昏暗,雨点打在头顶的车篷上清晰可闻,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小叶子也是安安静静的,在这静谧的车厢内,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顾三娘瞟了沈拙几眼,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靠外边的位置,只见他双目微颔,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这时,驴车大力颠簸了一下,装着果品的篮子碰倒了,果子撒了一地,车厢里的三个人连忙蹲下来,手忙脚乱的捡着果子,等到重新收拾好了,气氛这才活络一些,顾三娘问道:“你送我们娘儿俩出门,学堂里又交给谁?”
沈拙朝着她一笑:“少了我一日不在,并不耽误他们长大成人。”
说起沈拙这夫子,据说跟别家的夫子大大的不一样,第一,哪怕学生多少调皮愚笨,他也从不打骂学生一句,第二,无论学生出再多的束脩礼,他的学馆只开半日。为此有些学生家里怕耽误孩子读书,还将学生转到梨山学院,可过不了多久,又给转了回来。
“你也不怕学生家里私下怪罪,这隔三差五的缺勤,要是日后学生们走光了可怎生是好?”
这是顾三娘常常替他忧心的一件事,她私心想着,沈拙开馆授课,就跟她开铺子是一样的道理,要是不上心,生意可不得全跑到别家去了。
旁边的小叶子插嘴,她说:“娘,学馆里那些学生们的老子娘看到沈叔,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只要沈叔教得好,他们走了还会再回来的。”
沈拙看着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