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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娘失笑一声说:“你爹要是没空,那娘就带着你们回家。”
小叶子摇了摇头,别看她年岁不大,懂得事可不少,她道:“再过几个月你就要生小弟弟了,弟弟生下来难道不要人照顾?恐怕到时你比爹还要忙呢。”
顾三娘摸着小叶子的头发,她道:“你放心罢,总有一日还会回去的。”
母女俩说了半日话,顾三娘就把小儿的肚兜缝好了,顺带还给小叶子绣了一个荷包,等到做完后,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这时天色不早,顾三娘估摸着蒋中明就该下朝了,她起身走到外间,找来柳五婆问道:“老爷家来了么?”
柳五婆回道:“倒是没听人说过,要不打发人去问一问?”
顾三娘说道:“不用了,我们这就往正院去一趟。”
柳五婆叹了一口气,她对顾三娘说道:“大奶奶你怀着身子,正该多保养才是,我瞧着你这些日子,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宿的觉,再这么下去,身子怎能受得住?”
顾三娘低头摸着小腹,她一声不吭,过了半晌,对着柳五婆说道:“去罢。”
旁边的小叶子说道:“要不我陪着娘一起去罢。”
顾三娘还不知道正院是个甚么情形,她看着小叶子,说道:“不必了,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娘一会子就回来。”
小叶子乖巧的点着头,顾三娘带着柳五婆便出了东院。
她二人来到正院时,屋里只有有旺家的守着,有旺家的将她迎进屋里,又道:“外面已传来话儿,说是老爷的轿子已出了宫,大概再过不久就会回府。”
顾三娘甚么也没多问,她默默的等在屋里,有旺家的垂手立在她面前,两人谁也没说话,眼见日头渐渐偏西,这时,蒋中明身边的长随进屋,他说道:“老爷的轿子进府了。”
顾三娘一惊,她连忙站起身,有旺家的还记着她怀着身孕,她一把扶住顾三娘,低声说道:“大奶奶莫慌。”
顾三娘定了定心神,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扶着有旺家的手,便等在门口。
没过多久,只见有旺等人抬着蒋中明的轮椅进了院门,顾三娘看了一眼坐在轮椅里的蒋中明,不禁惊诧万分,即便先前就听说过那汤药的利害,她也没想到真是如此霸道,早上出门还容光焕发的人,这时脸色腊黄,整个人瘫软在轮椅里,就好像已经没了命似的。
顾三娘强装镇定,她叫有旺将蒋中明抬进屋里,一边请李郎中看脉,一边打发人速去准备参汤。
只说有旺等人把蒋中明安置到榻上,那李郎中上前细细的查看一番,便一个劲儿的摇着头,顾三娘不死心,她问道:“李郎中,你还有没有别的甚么法子?”
李郎中满脸愧色,他说道:“大奶奶,在下真是束手无策了。”
顾三娘心头一凉,她看着奄奄一息的蒋中明,也变得六神无主起来,他要是熬不住,蒋家可怎么办呢?
屋里像是死水一般静寂,直到蒋中明身子动了一下,顾三娘快步走到他的床头,她沉声问道:“老爷,你好些了么?”
有旺家的端来参汤,顾三娘小心扶起蒋中明,她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两口参汤,不一时,蒋中明喉头滚动两下,顾三娘见他咽下去了,又喂了几匙,足足过了半晌,蒋中明这才挣开浑浊的双眼看着顾三娘,他重重的喘着粗气,问道:“拙儿回来了没有?”
顾三娘鼻子一酸,他想来是病糊涂了,都忘记沈拙并不在京里,这父子二人,对彼此带着深深的成见,顾三娘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喊沈拙的乳名。
有旺夫妇伺候了蒋中明一辈子,他俩不忍心看到主子油尽灯枯的样子,于是各自背过身去擦着眼泪。
蒋中明似乎也想起沈拙不在家,他闭眼歇息了一下,等再睁开眼时,眼里稍微恢复了几许清明,他说道:“扶我起来。”
顾三娘给他惦了一个靠枕,又和有旺家的合力将他扶起身,蒋中明歇了一口气,他目视顾三娘,说道:“你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交待。”
☆、第100章
顾三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立在原地不动,直到蒋中明又扫了她一眼,她这才怔怔的坐在蒋中明的面前。
李郎中早已退出正院,有旺夫妇二人守在门口,屋里仅剩蒋中明和顾三娘,蒋中明看着灯下的顾三娘,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在弥留之际,只有顾氏守在他的身边。
他又想起和顾三娘初次见面的情形,这小妇人无知无畏,为了救沈拙的性命了,当街拦住他的轿子,她自以为聪明,实则他早已看穿她的小把戏,只是她一介女流,千里迢迢上京救夫,这让他又对她另眼相看。
蒋中明搭救沈拙,当然不是因为顾三娘恳求他的缘故,他自知时日不多,蒋家需要沈拙撑起,他知道这是沈拙看中的女人,于是便将顾三娘请进蒋府,借此牵制沈拙。
大概是喝了参汤,或是回光返照,蒋中明的意识渐渐清醒多了,他好似又回到原先那个独断专行的蒋丞相,他看着顾三娘,沉声说道:“我一旦死了,镇言他们几个必得丁忧守丧,拙儿也就罢了,他毕竟已自请出宗,只不过会受人几句闲言碎语而已,可是镇言不同,他虽被调到西南,旧部仍旧还是效忠于他,皇上和安家对此十分清楚,若是此次皇上趁机架空了他的兵权,这对蒋家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因而我死了的消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顾三娘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她想起以前,每日头一件大事无非就是吃饱穿暖,今日蒋中明说的话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但凡弄得不好,势必就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这些事,又岂是她一个小妇人能担得起的,顾三娘心内惶恐,脸色忍不住唬得煞白,就连腹部也惴惴得一阵疼痛。
顾三娘在发呆,蒋中明抬起眼皮看着她,似是不满她的胆小怕事,他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说得话你能听懂吗?”
顾三娘回过神来,她抬眼一望,这里就是一个大牢笼,她最初就知道了,到了这个时候,又哪里还有退怯的余地,她强忍着满心的惧意,回道:“我记在心里了。”
蒋中明接着又道:“正值夏日炎热,我死后,尸身极易腐化,你要及时添购冰块,等到日后他们回来再行处理我的后事,只是此事需得谨慎小心,切莫走漏风声,千万不能被安家寻到蛛丝马迹,查到我身亡的消息。”
蒋中明就连身后之事都想到了,府里只有顾三娘她们几个妇人,蒋府日夜受人监控,想要将他的尸身运出府,几乎是无稽之谈,蒋府本来建有冰窖,只是府里的主子少,往年存的冰块有限,沈拙等人回京最快也得月余,为免被人察觉,蒋中明便想到这个主意。
顾三娘眼圈儿一红,她呆呆的点了两下头,说道:“省得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蒋中明已是气喘吁吁,顾三娘连忙奉上参茶,那蒋中明一把推开,他说:“拙儿和镇言都是有手段的人,但也需做两手准备,蒋家和安家的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你叫他在族中挑选能力出众的孩子,送出京城避祸,日后好好栽培,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了,就靠他们来发扬蒋家的基业了。”
顾三娘忙不跌的点着头,蒋中明停了片刻,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凶狠,他说:“最后,便是嘉元郡主,她害死了拙儿的亲娘,等我走后,杀死她!”
说这句话时,蒋中明目光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恨意,顾三娘整个人都傻住了,她进府这么多日,几乎快要忘记府里还有这位女主人,而就在此时,她从蒋中明口中听到了这个惊天秘密。
嘉元郡主,蒋中明续娶的妻室,现今,他却当着她的面,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
蒋中明目光阴冷,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至死不能释怀,若不是她逼迫,沈拙的母亲又何需走上绝路。
当年,蒋中明为祖父守丧,不得不退隐回到老家长阳城,蒋家青年一代无人可用,前途命运岌岌可危,那时京中无人不知嘉元郡主倾心蒋中明,嘉元郡主私下找到沈氏,情愿助蒋中明一臂之力,助他孝期过后重返官场。
沈氏何其聪明,嘉元郡主爱幕她的丈夫,她乃是皇亲国戚,万万不会屈居妾室,嘉元郡主暗指她让贤,沈氏既愤怒又无奈,可恨她娘家无权无势,并不能帮到蒋中明,而蒋中明正是满腔抱负不得施展的时候,嘉元郡主又苦苦相逼,沈氏一时糊涂,撇下蒋中明和一双儿女,在家中服毒自尽而亡。
那蒋中明与沈氏少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沈氏忽然离他而去,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悲痛,只是这蒋中明也能沉得住气,他分明知道嘉元郡主害死沈氏,却在服完丧期,忍着心中的仇恨主动上门求亲。
却说他与嘉元郡主成婚之后,借着洛王府之力,不过三五年,便登上高位,那嘉元郡主又接连添下镇言与锦言两位嫡子,谁知几年过后,嘉元郡主随同皇室狩猎时,意外被马踩断双腿,自此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想到这里,顾三娘惊慌的望着蒋中明,如此说来,嘉元郡主出事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蒋中明有意为之。
蒋中明似是默认,他喘气说道:“我囚禁嘉元多年,她一旦失了我的掌控,恐怕要对你和拙儿不利。”
说到这些话,蒋中明并无悔意,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说道:“再者,她是镇言和锦言的生母,我残害皇室的罪名流传出去,他二人要一辈子受人耻笑,便是他们和拙儿,说不得也要兄弟阋墙。”
那嘉元郡主一朝失势,方才得知多年以来竟是与狼共枕,然而后悔无用,她有心想要揭穿蒋中明的真面相,只是那时蒋中明已位高权重,相反自从洛王去世,王府无人可继,此番轮到嘉元郡主无人作主。
嘉元郡主本来还有两个儿子依靠,谁知蒋中明冷酷无情,他不惜拿自己的亲生儿子要挟嘉元郡主,嘉元郡主只得受制与他,没过多久,蒋中明将嘉元郡主身边的人悉数换尽,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给嘉元郡主服下一种麻药,那嘉元郡主镇日沉睡,就好比成了一个活死人似的。
这几年,蒋镇言长年镇守边关,蒋锦言又是个心地纯良的,岂会想到蒋中明会暗害自己的亲生母亲,阖府之中,唯有吉昌公主觉察蒋中明不喜嘉元郡主,可她不明其中内情,更不知婆婆其实变相被他软禁。
顾三娘惊出一身冷汗,嘉元郡主错付了满腔情爱,她虽不该逼迫沈氏,难道蒋中明就做得是对的么?他为发妻报仇,如此利用和折磨嘉元郡主,甚至连下一代也要代他受过,夫妻做成他们这个份儿上,图的又是甚么呢?
“那镇二爷和锦三爷又算甚么呢?”顾三娘怔怔的问道。
提起这两个儿子,蒋中明冷漠的神情微微一动,他沉默良久,又道:“我与嘉元死生不复相见,但是镇言和锦言,终归是我蒋家的子孙!”
顾三娘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她替嘉元郡主难过,这个女人为蒋中明做了许多事,哪怕为他生儿育女,却只换来一句死生不复相见的话。
屋里变得静寂,半晌,蒋中明叹了一口气,他神情变得哀伤,低声说道:“我这一生,做的事无论对错,都不曾后悔,唯一使我痛心的是我不该把妙言送去和亲。”
他每每思及此事,就会无比悔恨,这成了他心口一道永远不能揭开的伤疤,沈拙为此憎恨他,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谅解自己。
顾三娘低声说道:“你说这些还有甚么用呢,妙姑娘又不能死而复生。”
蒋中明闭上双眼,忆起往昔,无数的旧事从他脑海里一一划过,哪怕他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人,但这些还是掩盖不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的事实。
“你替我给拙儿带一句话,就说……就说我对不起他娘。”
他和沈拙父子二人一辈子不和,至死他也说不出请他原谅的话,说完这句话,蒋中明像是用完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艰难的对着顾三娘挥了挥手,说道:“你出去罢。”
顾三娘不肯走,在她们老家,老人临终无人相送是莫大的悲哀,哪怕蒋中明做的有些事她不能认同,可他终究是沈拙的父亲,在他仅剩的时光里,她也要替沈拙送他一程。
蒋中明看着顾三娘,他如此要强,又怎会让人看到他苟延残喘的样子,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冲着顾三娘低喝:“出去!”
顾三娘看到蒋中明满脸倔强,显见已是动了怒气,她迟豫了一下,转身走出里间,却并没有走远,而是静静的守在门外。
☆、第101章
这一夜,顾三娘在外面守了整晚,天将破晓时,有旺和有旺家的从里间走出来,他忍着悲痛对顾三娘说道:“老爷去了。”
顾三娘静默半晌,她对有旺家的说道:“老爷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么?”
有旺家的流泪点头,顾三娘便道:“别哭了,咱们给老爷换上衣裳,让他体体面面的上路。”
有旺家的顿了一下,她低声说道:“大奶奶怀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