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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木在外面转了许久才脸色铁青的回到家,李秀娥等得急,在院子外面张望了许久才见他慢慢踱步回来。昏暗的天幕下,挺拔的身躯弯了却也更瘦了,像是一阵寒风就能把他吹倒,这个给他们一家子顶着天地的男人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她赶紧迎上去,沉声数落:“怎么乱跑呢,你这身子得暖着些,外面的风这么冲,你又得难受了。我给你做了肉丝面,快来尝尝。”
春木任李秀娥拉着自己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无奈地扯起嘴角,轻声说:“做什么这么破费?我又不是那挑嘴的人,横竖都是命,顺其自然罢。”
李秀娥回头瞪着他说:“春木,我不认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到那一步,我们得和它斗,一定要斗过去,为了我和张桐你也不能认命啊。”
春木弯了嘴角,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不要多想,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我懂。”
李秀娥只给春木做了一碗肉丝面,自己和张桐吃的不过是飘着面疙瘩的大烩菜,他心下不忍,将碗里的肉丝要夹给张桐,张桐抱着碗躲开,笑着说:“爹吃,爹要养身体,我身子健壮不贪那个。”
张桐自从念了学堂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书中教为人道理的章节颇多,他不止勤奋好学,更拿此来约束自己,对不知去向的张岩愧疚颇深。人开窍只是那一瞬间的事,以往他随心所欲,此时倒觉得不对了,孝顺父母,兄弟友爱,这才是该做的。
李秀娥赞赏地摸着儿子的头笑:“张桐向来很懂事,你快些吃吧,吃完了泡泡脚去炕上躺着去。”
春木只得一口一口吃下去,尝不出什么味道却觉得心里无比的暖和,连日里阴沉的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他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我去找了趟春福,让她帮帮咱们,好让张桐继续念书。咱们家就这么个成器的,我不能让他半途而废,我这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三伯的声音,他刚从镇上回来,顺便将人托给他转交的东西送过来,李秀娥和春木两口子出来,笑道:“今儿有个小后生找到我说让给你们带回来,也没说受谁的托付。”
李秀娥赶紧和三伯道了谢,却想不出来是谁好端端的给他们家送东西,回到屋里将包裹拆开,只见一叠厚实衣物里面夹着几两银子,翻遍了也没找到一点头绪。
张桐站在旁边看着,开口说:“是大哥吧,他就是这般叠衣物的,一件一件不管好坏都叠得这么齐整。”
春木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饭桌前,自嘲地笑:“这小子,我那么对他,他还能惦记着。也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能不能见他一面,得了吃饭罢。”
李秀娥看了眼里面的料子也不是好的,那三两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攒下来的。她做娘的心是偏了些,心里拿能真不在意他?可就是没法喜欢他那个性子,看多了他做的不讨喜的事,只觉得心烦。
三人坐在一起也没再说什么,吃过饭就各忙各的了。张桐擦过脸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抱着枕头边的书,思绪却渐渐飘远。以前他霸道惯了,每次娘敲打哥哥的时候他最高兴,现在想起哥哥被撵出去,这屋里只剩他一个人才觉得孤清冷寂。他突然也想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要那样对大哥,大哥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已经在外面熬日子了,换成是他肯定要恨的,可他还想着往家里送东西。
学堂里的夫子是个正经人,不光严以律己,对他们这些学生的要求也很高,但凡心思不正,人品有问题的便是送再多的钱也不会接纳,张桐便这样被扳回了正道,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
第二天季成准备了些村里不大常见的东西,春木得了这种病,一家子的苦他们想也知道,钱没了还能再赚,所以也不省了,揣着算得上是巨款的银两上门了。
春福对大哥一家的怨念颇多,替以前的自己还有张岩,让她供张桐继续念书,她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给银两最好,往后来往多了,她可禁不住他们的别有用心,将这事和季成说了,又多拿了钱凑了个整数,也算是尽了心。
两口子刚进院子见张桐双手通红的清扫院子,嘴里念念有词,之乎者也得想来是书本上的东西,春福心里一阵复杂,这孩子虽然不讨自己喜欢可看着是真心喜欢念书的。
张桐瞧见他们,走过来叫人:“姑姑,姑父,我听说姑姑有小弟弟了,等以后我也可以教他读书习字了。”
春福惊讶地看了眼张桐,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会说话了?看他面容平静,含着浅笑,平静无害的样子,摸摸他的头:“乖,喜好读书吗?方才我听到你在背书。”
张桐尴尬地摸摸头,他以往在路上见了姑父不敢理,生怕他们还在讨厌自己,如今见姑父也嘴角噙笑,轻声说:“夫子给我粗略讲解了一番,我现在背会了也好领悟。”像是怕被爹娘发现的羞窘,他知道家里已经没有办法供得起他了。
读书使人辨善恶明是非,倒是应当继续读的。春福点点头:“亏得只一天的功夫,明儿继续去念也落不下多少。先生教你的东西好好记着,便是与别人也当诚心以待,莫要处处惹人断了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张桐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头,脸上欣喜不已,重重地应了声。
春福自打怀了孩子心更软了,她是偏心张岩,可看着变了个人的张桐心里也是一阵无奈。大人哪能和孩子太过计较?正因为年纪小,他却知道改变,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有一颗辨善恶的心,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张桐也是她的侄子,如今她也不能再视而不见。
李秀娥在屋里守着春木和他说些有趣的话,喝过药倒是能缓解咳嗽,可看他白的像纸糊的人一样,并没有大好的迹象,她的心里越发急。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叹了口气:“该是春福他们来了,平时都不登门的,她压根心里就没你这个哥哥。”
春木摆摆手:“别说了,当初总想着占她的便宜,可是日子是咱们自己再过,老天没给咱们发财的命,能有什么办法?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以前他倒是真想从春福和季成那里分一杯羹,后来他们两口子见自己甚是不客气,倒像是仇人般,让他慢慢的也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哪能真因为生病就不动弹了?家还得养,真等到自己闭了眼事情也就算忙完了。
李秀娥将人带进来,招呼他们两口子坐。春福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嫂子,叹口气说:“里面都是季成找来的稀罕物,也能给大哥换换口味,还有些银子拿来填补家用罢。我身子也不便,不能时常往娘家跑。”
李秀娥笑着接过来,憔悴的脸色看着苍老了些:“先和你哥说说话,我出去给你们倒点水。”她到了另一间屋子,再看到那十两银子时,脸色才好看起来,心里也有些底气了,春木的药钱是有了,不用她急急忙慌的不知去哪儿赚才好。娘家过得也是穷苦日子,就算有心也拿不出几个钱来,真是没钱往前走一步都艰难。
春木看着春福难得的和颜悦色,他们做兄妹这么几年,几乎没有一次能做下来好好说话,如今不知还剩多少时日才觉得有诸多话想与她说,可惜嫌隙已生,就算他再怎么做好大哥倒也像装出来的,索性也就不多说了:“你怎么过来了,当心过了病气。如今看来倒是我当初亏待你该得的报应,你也别想着劝我,我那年见过得了痨病的人生生咳死的场景,我知道自己也终究逃不了那一步。只是你嫂子和张桐我放心不下,还有张岩如今跑的没了踪迹,不肯回来,我当真是对不起他。”
春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兄妹两这么多年彼此都没有交过心,她无非是看不上大哥和嫂子的贪婪无耻和寡情,她也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可是在脆弱流走的生命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起来。
“这世上的说不清的事多了去了,大哥也别泄气,还是好好养好身体,往后安心过日子吧。”
大事还是得和男人说,春福一个妇人看得事情自然不远,如今他们日子好过的多,他就是舍了这张脸也得求他们往后多照顾些秀娥和张桐,猛咳了一阵,春木坐起来靠着墙缓了一会儿,好受些才说:“季成,你们两口子的日子在咱们村里过得是最好的。我要是真走了,你和春福看在咱们关系最近的份上多顾着他们些,让他们能吃的饱穿的暖就成。你嫂子虽然嘴不好,手脚却是麻利的,你们有个什么事喊她去做就是了,就当是给你们帮工了。”
春福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不拼一把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当初她恨春木的心狠,苛待她,还想将自己卖进窑子,虽说是命运眷顾让她自己救了自己,远离了那一种可能,但她觉得春木和嫂子的心还是坏的,并不想应下来,李秀娥惹事的本事她心里最清楚。可春木眼里的哀求与急切让她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转头看向季成。
季成笑了笑:“自然是成的,明年开春有的忙,到时候嫂子过来帮忙,我给她算工钱就是,大哥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家人。”本来还想说两句重话,眼前这副样子倒是不合适了,只得咽下去。
春木想留他们在家里吃午饭,春福拒绝了,直说自己还有事,回去有的忙便和季成一块离开了。空无人的路上,春福的小手被季成握在手里,她想了想说:“你母亲不在家我倒是松快了许多,难得出来,我们上山去看看吧。时候尚早,我们正好去钓条鱼,回去炖汤喝。”
冬天的清水山美的冷硬,阳光漫天铺陈,连斜斜的光线都看得清楚,将消未消的积雪让整座山看起来像是个披了白裘的温婉女子,落落大方又高贵迷人。这处清幽寂静的世界没有任何人打扰,与桥下的俗尘分离开来。
其实也免不了有些苦日子的人上山想找东西果腹和发财,自被季成撞见了好几次倒是不好意思这么做了,季成瞪人的模样太过可怕,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拿根柴火都是偷人家的,不得已他们只能去离村子远得多的另一座山上找好物。村子里不缺心眼足,一看就会的人,纷纷效仿着去山上采蘑菇,木耳,银耳卖,倒是得了些小甜头。可惜山小,东西比不得清水山的多,且每天上山抢东西的人那么多,压根做不成像季成两口子那么大的,多少人心里又气又恨,气自己怎么就没那个脑子,若是早一些自己不也就能赚大钱过好日子了吗?如今却只能在一群鸡鸭中努力出头。
两人出来时是吃过东西的,并不觉得饿,待在山上的时间也就长了些。季成照例先去看了陷阱,没想到收获颇丰,在陷阱里发现一只兔子和野鸡,冬天里就是死了也不会发坏。季成将陷阱重新整理过,想着回去把野鸡给收拾出来,好给春福补身子。
春福提着裙摆跟在身后,她穿得厚实,像只包裹得胖胖的粽子,季成走得慢,让她随时能追得上自己。
“季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京城?你要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我心慌。”
季成何尝舍得离开她,笑着说:“你和我是夫妻,自然我去哪里你跟着去哪里。那有认我一个人的道理?我这般做也不过是想我们的孩子将来能得个体面,不管他长大后有没有野心,我们把选择的路给他铺好,往后也不至于落了埋怨。至于我一个粗人,我倒是喜爱过咱们这种小院生活。”
春福和他走到河边,看他熟练的破冰钓鱼,她在一边托着下巴说:“季成,我不和你去京城。头三个月受不得颠簸,我要小心护着他才行。穆家认了你便承认了我们母子的存在,去不去也没什么。我在家中等你回来就是。”
季成的手顿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也好,一路风餐露宿我也不放心。我不在你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和我的孩子,该吃什么不能趁我不在就短下了。”
春福天天吃鸡蛋,她不是贪吃的,自然想省下来留给他,谁知还没做就被他猜到了心思。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催促着让他留意河里。
季成自己动手忙活做了顿好的,请连生嫂和锦娟一家子来自己家里热闹了一回,想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能多照应些。锦娟失笑地调侃:“你一走我就过来和春福做个伴,顺便将春福的好手艺学一学,可比那些专门拜师学手艺的强多了。”
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季成这才和穆宏一道走了。那天天气阴沉,像是随时就要飘雪一样,春福站在院子外面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抬头看了眼天生,暗想天公不作美,季成头回出远门都不能给个好脸色,一口雾气冲向天际,难掩她此时的难过与不舍。
果然没多久天,天上就纷纷扬扬的落起了大雪,她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肩头,头发上都落满了雪,怕染了风寒,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宽敞燃着暖炉的马车里,穆宏见季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