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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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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王虽聪慧,可毕竟年少,齐昱如此说了,他也不甚明白。大殿上的风徐徐吹过,他禁不住咳了两声,又向齐昱告罪。

齐昱拍拍他的肩膀,“小九,你镇日里所思过多,于身体也无益,不如权且放宽心。贤皇兄虽则是胡闹惯了,却也是极有分寸之人,朕信他,你也该信他。”

誉王还是忍不住问:“皇兄明知九龙锦之事,亦有康王之嫌,又为何偏偏要让贤哥哥去淮南?若真让他见到康王,岂不两相为难?”

齐昱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康王是曾号称有先皇遗诏,若九龙锦失窃是他的手笔,欲完成圣旨,那也着实说得过去。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在淮南图谋不轨的人确实是康王,那贤王一去,他必然会有所动静引他弟弟前去相会,可若那图谋不轨之人……”

“不是康王?”誉王眼睛一亮,“您想试探敌情?想知道那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

齐昱撇撇嘴,“其实……”

誉王很感兴趣地向前凑了凑,洗耳恭听。

齐昱道:“其实,确实是因为无人可派,才只能派贤王去。”

虽则贤王有功,可不学无术也着实丢人。

誉王:“……”

皇兄您逗我?亏我还觉得您很厉害。

齐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朕只是之后想到,贤王前去能顺带试探一下敌情,也挺不错。若真是康王……”他抬手摸摸下巴,目中掠过一丝狡黠,“朕也想看看他们亲兄弟到底能不能打起来。”

可怜的贤哥哥。

誉王在心里默默给贤王敬了一尊佛。

次日,寅时远远未到,皇宫以南的乾元门守卫便见官道上徐徐走来一个身着沙青色官袍的男子。

黎明的微光中,守卫隐隐看清了男子清秀的脸,和肃穆板正的神容。

“哟,温舍人,”守卫向那沙青色官袍的人打过招呼,便将乾元门旁的侧门略略打开,“今日上工早?”

此处他们从来见不到各宫嫔妃,故一向只将这三类人认得最清楚:一乃朝中要员,二乃宫中采买执事,而第三,便是皇帝跟前当差的人。

第三类人之中,御前录史的起居舍人,又更是一种别样的存在。虽然官衔只是七品,但毕竟皇帝本人都不太敢惹,别人就更别触霉头。

温彦之讷讷地抱拳:“劳烦劳烦,昨日落了东西在内史府,得先去取过。”说罢递出名牌登记下,才进了宫门往内史府行去。

夜雨后的空气湿润,带着丝缕闷热,将重重殿宇染上晦暗的色泽。偶尔些许宫人挑着长灯,低头垂眸从温彦之旁边匆匆行过。

走到六部所在的文德门前,温彦之徐徐慢下脚步,驻足站立,默然地凝视了一会儿那高高的牌匾,随后又低下头,无喜无怒地继续走过西边的崇孝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内史府。

府前廊子上只点着盏夜灯,尚无人在职。温彦之提了袍摆走进府内,静静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桌案上点亮了烛灯,便拿着这烛灯徐徐上了二楼。

内史府的二楼,是存放大内史册的地方,立着一排排两人高的大书柜,书墨气息甚浓。温彦之妥善地用烛灯点燃了四周的壁灯,整个二楼都明亮起来。

他熄了烛灯放下,便径自一边沿着书柜往里走,一边查看书柜上记录史册年份的木牌。终于,他走到一架挂着“明德年间”字样的书柜前,顿了顿,随即拐弯走进了书柜之间,几番找寻,便抽出了一打装订好的纸笺。

纸笺老旧而泛黄,上面写着记录者的名字“左堂贤”,下面一行小字,载着“明德十九年九月至十二月”。

恰是明德皇历的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季。

温彦之轻轻翻动纸笺,一目十行,却是字字了熟于心间。当这本纸笺终于要翻完的时候,他总算找到了他想看的那个名字——

“……十一月初七,申时,帝于宁心宫休养,奉药未几,工部尚书秦文树献古画觐见,帝见画欣喜。”

秦文树……秦文树……

再往后翻,却是没有了。

寥寥数语而已。

温彦之略颓然地向后一步,垂下了手,将这册纸笺放回了原处。

——两年来供职内史府,费尽心力成为起居舍人,就为看到这册实录,却没想到……此刻呈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有这么一句话。

——十一月初七,献古画,帝欣喜。

这两年查阅无数记录,温彦之可以肯定,这便是秦家满门抄斩之前,秦文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工部见过的古画何其多,这究竟是一副甚么古画?

明德帝为何欣喜?

为何此后御史台便查抄秦府,说秦文树贪污?

在他的记忆中,秦文树并不是一个贪污受贿的小人,远远不是。老秦是他的恩师,待他如亲人。

温彦之缓缓蹲下来,双手捧着脑袋,黛眉皱起,一任思绪与回忆驰骋开去。

——明德十九年的十一月,工部发生了什么?

……

明德十八年,温彦之在殿试中一举夺魁,被明德帝御笔点到工部作郎中。在他的头顶上,工部侍郎方知桐待人谦和有礼,一手工笔画作齐绝,尚书大人秦文树更是修浚缮葺之能人,更善提点后生。

他三人既是良师高徒,亦是忘年挚友。

明德十九年的事温彦之两年来已想过千遍万编,一切的一切,清晰到像要溢出色彩来。

十月底,有内侍上报工部,说善德宫梁柱上的金漆脱落了一些,需要修葺添补。善德宫是永辉帝生前所用,乃是帝气所在,故当时在位的明德帝也下达谕令,主点了秦文树亲自绘制梁柱彩绘,并要查看内里是否蛀虫,将善德宫整个修缮一遍,由方知桐绘制图纸。

十一月初,修缮之事流程已定,秦文树带着匠人去了善德宫,逐一排查廊柱是否蛀虫,当天却是非常早就回到了工部。

那一天秦文树看似非常疲倦,神容忧虑,以致连正在专心绘图的方知桐后来都打趣他,说老秦这几日的脸都快垮到地上了。

可老秦只是推说身体不适,向吏部打招呼告了半日的假,便收拾了些东西回府去了。

……

温彦之目光一闪,霍然站起身来。

老秦手上拿的东西……

——若他记得没有错,当时老秦走出工部的时候,手上便抱着一个长条形木匣子。

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木匣子。

那时他刚好和工部主事从外而来,碰见老秦,还向他讨那木匣子来看:“老秦得了甚么了不得的东西?哪朝的名画?都给我们开开眼罢。”

可老秦却是慌忙摆手,生涩地笑:“去去去,小鬼瞎胡闹,快去把屯田的单子出给户部,拖了好些天。”

说罢便寒暄着,匆匆离去。

此时此刻,温彦之站在内史府二楼的书架间,直觉层层冷汗透过背上的布料,打湿了重重官服。

——按照时间推断,老秦手上的木匣里,便是那副献给明德帝的画?

——是何画作?为何要献?献后明德帝为何而喜?老秦又因何而死?

——若当初他也看了那副画,说不定……

“谁这么早啊?”

突然一声高呼,打断了温彦之的思索。内史府大堂的灯亮起了两盏,内史监曹不韪和李掌事站在楼下向上望:“怎么不点灯?”

温彦之行到二楼栏杆边,抱拳道:“惊扰大人,是下官。”

“哦哦,彦之啊,”曹不韪捋了捋银须,眯着眼笑得和蔼可亲,“在二楼找东西?找到没?”

温彦之一早想好种种,此时只道:“皇上有些杂务,下官不知当不当记,故来参阅参阅左舍人过去的实录,已然找到了。”

曹不韪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好,彦之这劲头,十分好啊。”李掌事也很是欣慰地看着温彦之。

温彦之垂首道谢,连忙下得一楼来,将自己桌案上一干桃花纸笺和软碳装进布包之中。

正要走,曹不韪突然想起一事,道:“彦之,听说温大人从北郊行宫回京了,你可听说啊?”

☆、第5章 【不是那种灭火】

梦境里的烟霞像是水雾,迷蒙在齐昱眼前。恍惚间,他听见朦胧的喊杀声。震耳的马蹄踏在虚无的大地上,隆隆作响,一切如在镜花水月里,不真实地摇晃。

忽而眼前出现一人,刚毅的面容映着冷厉的锋芒,双手举起大刀便像齐昱横扫而来!

齐昱灵台一凛,扬手出剑挡过,怒斥:“康王!如今成败已定,你竟想弑君?”

“老五!到最后竟是你……竟是你!”康王苍白的脸上,是愤懑,亦是惊怒,再次提刀砍向齐昱:“你说过不作皇帝!你说过无意皇位!……你,你这小人!”

齐昱反手挑起剑花,旋即接上当空一剑,竟一招劈断康王的刀刃。

水雾如墨,康王趔趄两步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忽而远处茅庐大火,熊熊烈烈。

“给朕灭火!快给朕灭火!”

齐昱呼喝着从龙榻上坐起身来,双目猛地睁开,眸中尽显暴虐之气。

延福殿上的太监宫女惶惶然跪了一地。

硝烟战鼓、金戈马蹄,尽数褪去。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齐昱喘息着抬起头,只见重重宫人后面,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刚好走到殿中,正呆着一张脸,不解地看向——

齐昱皱起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

自己的薄被?

明黄色的百花双龙衾上,齐昱肚子的下方,大腿的上方,正静静地鼓着个小丘。

齐昱:“!!!”

扭头,只见温彦之已经迅速摸出了花笺和软碳,提手就要记——

“这不是那种灭火!”齐昱愤怒地拍床,“温彦之!不准记!”

“朕命令你!不准记!”

“温彦之你听到没有!”

温舍人肃穆道:“回禀皇上,微臣听到了。”

然后一边跪下,一边默默地把这些话全都记了下来。

庆元帝齐昱笑、逐、颜、开的一天,又开始了。

周福奉菜时,手都在抖抖抖,周围的内侍亦都是眼睛瞪得铜铃大,深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被踢去中正院挨板子。

好容易才吊着老命伺候完了早膳,周福眼见齐昱径自出了殿门,正想转身撤菜,却见那温舍人呆头呆脑地一边往外跟,一边还、在、记!

周福胸膛之中翻江倒海!怒从中起!终于将手里的盘子碗都甩给自己的徒弟,将拂尘一摆,两步就冲了上去。

温彦之见自己花笺上投下了一方阴影,愣愣地抬起头,只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公公正立在跟前,竖着两道灰白的眉毛,幽幽瞪着自己。

好像……挺生气?

温彦之不解:“周公公,何事啊?”

他明明这么问了,可周福却恨自己无法回答。

内史统录,关系重大,连皇帝自己都没法对史官发脾气,他区区一个太监总管,更是无力置喙。

周福威胁性地虚起眼,盯着温舍人的花笺,恨恨地摇头:温舍人,别再这么记了!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

可从温彦之的角度,他觉得周福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胸口。他一低头,只见自己揣在怀里的百米酥,正戳了一小截在衣襟外。

哦……温彦之懂了,周公公没吃饭。

“这是蛋皮的,”温彦之掏出百米酥递到周福面前,“周公公。”

周福:“……?”

温彦之将百米酥放在周福手中,红唇边漾起个清澈的微笑,便绕过风中凌乱的周福,继续跟着齐昱而去了。

周福看看那沙青色的颀长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蛋皮百……米……酥……

想哭。

清晨的薄雾散去,氤氲水汽尽被艳阳蒸干,火红的日轮挂在天顶,天气透不出一丝凉意。

掌事院很懂事,派几个内侍抬了两块硕大的存冰,架起矮槽摆在御书房里,大殿上总算凉快了不少。

温彦之记完一阵实录,眼见着正午快至,便掏出百米酥要吃。

“混账!”

堂上的齐昱批着奏章,突然恼怒地将一本奏章一掌拍在御案上,旋即又将其狠狠摔在了地上。

奏章在地上磕碰了两下摊开来,正巧落在温彦之脚边。他低头一瞥,其上“堤决而又建,又决又建”几个字已经被御笔朱批给团团圈起来,旁边重重写了个大大的“蠢”字。

看来刚刚补好的荥泽口又塌了。

温彦之收起百米酥,弯腰将这份河道总督谭庆年的奏章给捡了起来。

“愚蠢!愚蠢!”齐昱气得将手边的另两封折子也贯在地上,站起身来狠狠踩了两脚,“谭庆年这脑子里装的是相国寺的香灰!固堤之后首次决堤无暇发报,却有时间去找驻军闭城隔水!这厮倒未想过城外灾民数百人无家可归,人命在他眼里是草芥,是蚂蚱,是蝼蚁不成!淹死饿死的还不够多吗?!”

这番詈骂,将大殿上伺候的人吓得统统伏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齐昱伤神地皱着眉头,只觉眼角突突直跳,恨不能此刻立马飞身淮南,砍了那谭庆年。

可砍了谭庆年,又有什么用?

他已经是朝中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在淮南呆了十年以上的河道官员了。如果连谭庆年都无法胜任,又还有谁能携领淮南治水?

如今自己这御笔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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