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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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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辉帝子嗣众多,能力颇佳者亦有四五人,除却明德帝,尚有许多人可作那“小儿子”之想,此时没有任何线索,全然无法得知。

况且,遗诏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事关皇位?皇位是留给谁的?此事与云珠失踪究竟有没有关系?怎样的关系?绑走云珠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得而知。

温彦之垂头叹气,心里是抑郁,惶然,云珠失踪已然两个多月,他每日的惶惑早已变成了习惯,不知不觉,到如今想起,竟有些心灰意冷。

李庚年见他也没有其他的话好问,便着人将陶氏带了下去。因将吕世秋杀死的是旁人安插在齐昱身边的眼线,便属暗卫或兵部亲随之一,从事发那日审讯到如今,有嫌疑的暗卫已然禁闭起来,却都没有招供,此时陶氏寻得,便能审一审可否有其他线索,以便找出这个细作。

然后,看看这细作之后,究竟是何人掌舵。



温彦之再到北院里去瞧齐昱的时候,太医正在换药。齐昱侧卧在床上,好似是睡着了才醒,见温彦之立在门边,便向他笑了笑。

太医收完一干用度,恭敬嘱托道:“皇上容禀,此药还需每三个时辰一换,且铁海棠毒性消退后,或有伤口肿胀发痒,皇上切切不可抓挠,需等两日后伤口结痂,开始脱落,自然就好了。”

齐昱垂眼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太医端着箱子告退了,温彦之一脸沉重地坐到了齐昱床边。

“方才龚致远来瞧过朕,说你去审那妇人了。”齐昱打量着他神色,侧卧着支起额头,“朕猜着,许是没甚么线索。”

温彦之叹口气,将那大户人家的故事向齐昱讲了。齐昱听罢了,好生思索了一番,忽而问:“你确定,那小儿子是……性子好?”

温彦之点点头,“陶氏说吕先生每日疯疯癫癫地讲,想必记得十全十,不会有错。”

齐昱皱起眉头,像是在沉思,过了半晌,轻声道:“温彦之,你可记得先皇驾崩之时,老靖王爷甚为哀痛……急火攻心,随君而去?”

温彦之略一回想,“自然,内史府札记里有所实录,怎的?”

齐昱勾唇一笑,“内史府……难道曹不韪没有告诉过你,内史府能见的实录,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温彦之全身一震,惊得说不出话。

齐昱叹了口气,放下右手径自躺平了,就像想起了什么沉重的事,倏地笑了一声:“秦尚书那故事讲得好,心狠手辣那个,确然是先皇……总归你也记得镇南皇姑的故事罢,到后来能死得那么惨烈,落到史书上也是个抑郁而终,现下你且听着,老靖王六十多岁还能爬上智武峰拜佛,你能信他是急火攻心死的?”

“那……”温彦之只觉背脊发凉,“难道是先皇将老靖王给……”

齐昱抬头望着床梁顶子,并没有马上接上他的话,却好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过了好一阵子,才幽幽道:“先皇生前最后那阵,朕带兵围了皇城,本以为……先皇要在龙榻前将朕骂个体无完肤才好,哪知道……他倒好像,是盼着朕去,早就知道了似的。从小,他没怎么待朕好过,只单赏过朕一样玩意儿,是个紫玉坠子,后来还被太子瞧上抢了去……朕同先皇,父子情分薄,后来又久在军中,向来只道他从不在意朕……可那夜里,他却是捧着朕的手,说早料到是朕,不该是别人……”

温彦之伸手去拉过齐昱右手修长的手指,轻声道:“皇上是个好皇帝,天命所属也。”

齐昱闷声笑了,拉他过来躺在身侧,“断袖还能是好皇帝?你今日嘴可甜,许是吃了蜜……”

温彦之由着他拉去,也苍白地笑了一声,听闻了他的话,忽有一瞬,想到今后种种,竟生出一丝悲凉来,只觉眼前一片乌黑,看不见前途。

这时候,齐昱又接着讲道:“先皇当夜里,同我讲了许多话……比他一辈子同我讲过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都多……关于镇南皇姑的,关于我母后,关于他那些七零八落的兄弟,朕的皇叔们……还有些帝王琐事,最后他嘱咐说,曾有遗诏传闻,说永辉帝所传的皇位,并非给他……他那时候已然病入膏肓,说到此处时很惶惑,我此时方知晓,此乃他今生心病,直到临死前最后一刻,他还在说他的功德,他的政绩……他说该是他的,到现在该是朕的……他说,皇位之事古来就不该有应诏一说,谁能当皇帝,那是凭借各家本事,岂能是人能决断?这一点都不公平……直到,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说,他一生最为忌惮之人,便是靖王,今日他走,亦要带上靖王走,该是他的江山,他要交给自己的儿子,绝不再交给别人……还叫我放心……后来先皇薨殁,朕在宫中守梓宫护灵堂,是誉王来同朕说,朕才知道,靖王叔没了……”

温彦之感觉自己手心里的手指微微发凉,不禁又覆上一只手去握住,轻轻拍拂了一下。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齐昱惨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指,摇了摇头,“朕时常在想,或然朕不是先皇的儿子罢,为何他,太子,康王,当年都可以……随意就送姐妹出嫁他国,谋划多年杀害亲兄弟,朕却不行?莫非他们不觉得同根所生,是种福气?”

齐昱叹了口气,“靖王叔小时候还带我们去乡里放过风筝,齐宣那时候还小,落了牙站在村口看人家抽陀螺,踢毽子,那时候,太子在,康王贤王,齐政也在,晚上回去在宫里一起吃饭,先皇还给我们讲他与靖王小时候的故事……为何到后来,会是那般模样?……”

“……温彦之,你说这皇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55章 【齐昱】

不知是否因为余毒作祟,齐昱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无意识中会抬起右手,去抓挠左臂的奇痒。

漏液寒凉,屋内远远烤着一炉炭火,明灭的火光映照在墙壁上,落在温彦之的眼里,晃得像是走马灯。

身边的人闭着眼,英眉微蹙,又抬起右手去寻摸左臂,温彦之叹口气,静静拉过他右手捏住,停了片刻,慢慢又交握成十指紧扣。

齐昱的手心温热,终于让他在寒夜之中,觉出一丝暖意。

而真相,却叫人心凉。

他想起了过去数年,想起了三年前他被放出御史台时的一场大雪,胸腔之中像是吹过一阵冰渣似的沙灰,一层层摞起,扒开来,当中好似怀着一腔恨,到今日却变成空茫。曾以为陷害秦家的,是方知桐,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寻一个理由去撑着自己。当年的方知桐何其无辜,被他指着鼻子骂了贪污卖国,直到最后灰头土脸离开京城时,也是硬着头皮没再见一次……

至今才敢在心中承认,是他自己,没脸去面对。

男子活在世上,最屈辱,不过是发现自己懦弱。温彦之握紧了齐昱的手,胸腔之中的酸意灌入鼻尖,在眼眶涩痛的那一瞬,狠命忍住了泪。

——可这屈辱的感觉,又太痛心,因为就在白日里齐昱替他挡下一袭时,他才发现,就连他对齐昱的情,也划着一丝懦弱。

是,他胆大包天,喜欢上了一国之君,他也欢喜,这喜爱竟有回报,可却从没想过这段情会有甚么结果。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断袖一世?天潢贵胄,后嗣之事当如何?他们之间,总有一日会插足太多太多,纵使千般喜爱皆为真,可断袖之情世所难容,终究不敌现实残忍。故他早已认定自己将会古刹青观了此一生,既然如此,眼下情爱一时,便是一时,一时的纵情,一时的不顾,全权交付都可,何必还管什么礼教。

可今日,他忽而惊了,因为皇上,竟会为他挡刀。一国之君,竟然什么都能不顾了!这不是争一时,这是要争一世吗?

和皇上相比,他那不争之想,是何其卑鄙?

他好羡慕——羡慕到了愤怒,愤怒齐昱为何得以勇敢,是何处来的气魄?明明他是个皇帝,皇帝怎可断袖?家国焉存?帝位何如?他不该怕吗?为何他不怕!

为何要挡那一刀!

从前独处时齐昱的浓情蜜意,一言不合的冷战,总让他以为帝王喜爱,不过是一时雷霆一时细雨,天晴有时,霏雪有时,好似涛涛江水,总有流去之时,可直至今日,齐昱危急之中竟下意识将他护住,一国之君挡在他身前受刃,便是一刻犹豫,都不曾有过。

他忽然发觉,他二人君臣之间这一袖桃花,断到落花流水的地步,竟只是他自己在压抑,是他自己还留着因循守旧,是他自己还在担忧墙倒灰飞的那一天,二人之间,定不下的人,根本不是齐昱,是他自己啊。

自古帝王断袖,世人皆诟病男宠,背负罪孽的总是佞臣,青史之上,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到最后被抛弃,被舍掉的,从来都不是皇帝,而是那被灰尘淹埋的另一人。

他以为,他终会成为那另一人。

可他今日方知,是他错将齐昱当做了那些皇帝。

看着他手上的伤口,他怒齐昱,骂齐昱,却何尝不是怒他自己?若是魂灵可被鞭笞,他只恨不能用棍杖责打自己——今时今日,这一段感情之中,不公平的从来不是齐昱对他,而是他对齐昱。

看似勇敢的是他,可无怨无悔的,一直都是齐昱。

迷蒙之间,齐昱被手指传来的疼痛惊醒,发觉捏住自己手指的那只手,竟是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握得他生疼,好像要将他的手掐碎。

他松口气笑了一声,没睁眼,声线带着大梦方觉的粗哑,静静道:“温彦之,夜里不睡,还在朕的生气?朕的手都要给你捏断了……你不睡,朕还要睡。”

可身旁忽传来一声湿润的吸气,他不禁在昏黄的炉火光晕中支起身来,紧张道:“你哭了?”

温彦之摇了摇头,突然之间,竟然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肩背,一言不发,脸深深埋入他颈窝里。

齐昱被抱得一阵怔愣,还以为他是因担忧而生出了惧意,不禁拍拂他肩膀道:“好了好了,温彦之,朕不是好端端地躺在这儿么,你且放宽心,朕与你尚有那么多日子没过,朕不会有事。朕还要同你去南巡治水,你那么愣,留你一个,岂不是芝麻官吏都可拿捏?朕才舍不得……”

颈窝处传来嗤地一笑,却是良久,良久的沉默。他持续地拍拂着温彦之清瘦的肩膀,感觉自己衣衫被点点润湿了,亦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寂静之中,温彦之沉稳如水的声音透着他肩背柔软的丝绵布料,划破暖闷的空气,忽而轻轻传入他耳中。

“齐昱……”

刹那,犹如春日一树花开,犹如夏至一声蝉鸣,好似旷野里的惊弓,一滩鸥鹭翩然纷飞。

“你叫朕什么?”齐昱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颤抖,他几乎不置信地摇了摇身下的人:“快,你再叫一次!”

温彦之终究是放开他,双眼凝着未落的一滴泪,展颜一笑。

“齐昱。”

齐昱抬起右手一把将温彦之抱住,激动之中牵动左臂一阵锐痛,他也全然顾不上了,此刻只恨不能将怀里的人压进自己骨血。欣喜像是狂潮,卷得他满身都是劲力,心里像是武将在黄沙之中击打战鼓,一声声好似雷霆。

温彦之被他勒得快要不能呼吸,艰难道:“你……都,不应我么?”

齐昱搂着他沉了声笑,搂着他,心满意足。

“哎,温彦之,朕听见了。”



翌日清晨,太医来请安,替齐昱换了药,门房通禀说沈游方亲自带人来慰问拜会,齐昱便换上衣衫,往前厅去待客。

到了前厅他一挑眉,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靠在廊柱上闷闷笑了出来。

沈游方淡定坐在客座上,放下手里的茶盏,扶了扶脸上的纱巾,右眼角虽已消肿,却依旧有些青紫,他静静地看着齐昱,语气有些无奈:“刘侍郎,能否不要笑了,沈某可是来送礼的,刘侍郎这么待客,不大厚道吧?”

——何况我脸上的伤,还是你的人揍的。

齐昱止了笑,终究是坐下,看着他道:“李庚年这几日,也状似在反省,确然下手重了。”

沈游方笑了一声,“罢了,亦是沈某自找的,一切因果早已预料,刘侍郎无需介怀,李侍卫也无需愧疚。”

下人将茶水为齐昱端上,退下了。齐昱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垂眸思索着什么,忽而说了一句:“沈公子若是觉得对,只管做下去,不必顾忌太多。”

沈游方一愣,旋即舒展眉目:“刘侍郎如此,倒像是在说自己。”

“本官到了如今,也没什么顾忌,”齐昱笑了笑,喝了一口茶,轻叹一声:“你与李庚年的纠葛,他同我言说了两句,本官自己猜中三分,心底或然知晓沈公子,是个什么意思……然,李庚年不是那般豁达之人,从小便是个焖锅,不哭不闹,其心结抑郁难解,你光是戳他痛处,他是绝然不会醒悟的。过去之事,本官从未过问,往后之事,本官亦不会多问,现今,只提点你一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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