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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叶戈津连长请求阿廖沙画一张团长的遗像。
开始他不愿接受这个任务:“我不能画……末见过他!懂吗,我从未见过团长一面……”
“有什么办法呢,人已经牺性了,戈尔斯科夫!你知道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这是政治指导员谢罗夫的话。
接着又补充说:“这里还有他的几张旧照片……三十年代的。一张是上军事学院时照的,另一张照的时间更早,是一九三四年他上政工人员训练班时照的。他去过西班牙,在西班牙照的也有一张。你再考虑考虑,戈尔斯科夫!也许这有纪念意义。再想想吧!”
他用了一整夜的功夫,终于画好了团长的肖像。画得过份年轻了一点,似乎比现在他们这些红军战士还要年轻…… 是用铅笔画的。箱子里现成的颜科——画油画和水彩画用的颜料都有。暂时他没敢拿出来用……
没有削铅笔用的刀子,只好拿保险刀片将就着用。磨石也碎了,不过还是把铅笔修尖了。
政治指导员谢罗夫第一个看到这张阿廖沙自己认为画得很不象样的团长遗像。
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身着西班牙制服。阿廖尔还记得西班牙软帽的样子。从前在照片上看见过,也亲眼看见来列宁格勒的西班牙小孩戴过。为了显示两国的团结,国内当时也有许多人戴这种帽子。画的后景是马德里——遭到严重破坏的马德里。在这座濒临毁灭的城市背景上隐约显出几行题词。一张俄罗斯人的面孔,典型的俄罗斯人面孔。神情中透出意志和同情、信心和失败的痛苦。
谢罗夫一看就十分满意。
“一夜未睡吧?”谢罗夫问。
阿廖沙默然。
“我不大懂绘画艺术,”政治指导员说道。“照我的想法,就是要这样画。现在,尤其是目前需要这样画。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戈尔斯科夫,我这就拿去给首长看看。等以后有了功夫我们再多画上几张——师里、团里都送些去……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团长的英姿。你这里的西班牙也画得好。简直棒极了!”
第二天十二点钟有一次警报。
马上了嚼子,人站在马头旁边,大炮单独在一旁。
柯斯特利不知何故突然发起毛来,扬起后蹄向阿廖沙踢去……
阿廖沙迅疾闪到一旁。
利拉用忧郁的眼神望着阿廖沙,仿佛对他表示同情。
他们的马体格魁梧,气力很大,是人们常说的比曲格马。这样的马他们师里有一千匹,营里三百五十匹,连里一百二十匹。马鞍沉重,是专为驮炮设计的特殊鞍子。在长期的服役过程中,马都逐渐地习惯了沉重的驮炮任务。
这次马反抗了。
鞍子还是原来的鞍子,却把它们套上去拉车。而且还要骑人,何况是生人,不是每天见面,爱抚它,结它刷毛洗澡,喂草喂料的人。于是马就不依了。
阿廖沙并末生柯斯特利的气。他把柯斯特利让给了叶戈津,并且把连长扶上了马背。
柯斯特利猛地抖一下身子,但是毕竟接受了这位陌生的骑者。
利拉跟在阿廖沙身后向炮弹箱走去。
队伍行动了。
向另一座山行进,走的是乡间小道。
有几处村庄的房子被烧,虽然没有德国人。
既无空投人员,也无任何德国人。
只有百姓(后来,阿廖沙学着德国人对这类百姓的叫法,称他们为文明人)。他们穿着特殊的民族服装,有的拿猎枪,有的拿德国造的自动步枪,也有带着手榴弹的……
但是这些人没有射击。
他们让行军队伍平安地过去。
那些人的眼神却是阴森可怕的。
阿廖沙觉得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些面孔。
令人莫名其妙的旗帜倒是不少。除白旗之外,还有三色旗、四色旗,上面绘着王冠或者其他标记。但是他们大家都不明白挂那些古怪旗帜的用意是什么。最令人不安的是白旗。
“也许是表示投降吧?”柯斯佳·彼得罗夫说。
“向谁投降?”谢辽沙·舒莫夫问。
在—座小城市还看到黄、白、蓝三色旗。
也有一些穿便衣的年轻人,带着自动步枪在市里游荡。
阿廖沙若有所悟:“我想起来了,这是罗马尼亚的旗子!……”
他在战前集过邮,见过罗马尼亚旗帜,此时想起了它的颜色:红——黄——蓝。为了声援罗马尼亚共产党人——格奥尔基·乔治乌—德治及其他共产党员,他曾经画过一幅宣传画……画面上有马克西姆·高尔基的《母亲》与费多尔·革拉特柯夫的《水泥》两本书的封面。据说罗马尼亚共产党人在狱中经常偷着阅读苏联的文学作品,尤其爱读这两本书。于是他就把宣传画画成这样,一面罗马尼亚国旗、两本俄文书的封面和一条标语……
天空突然出现了德国飞机。
立即传下了口令:“空袭!”
大家急忙躲到道路两旁。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躲”。马匹、车辆也都急忙赶到了路旁。幸好两边都有树林……虽说树木稀疏矮小,毕竟是树林。
行军队伍的总指挥是“四道杠”,亲自指挥部队隐蔽。他们不认识这位司令员,但都喜欢他,佩服他遇事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果断能干。
忽听他疾声喊道:
“库特有德国人空降。大家提高警惕,空降兵穿的是红军军制服……”
他们回撤的时候没有经过库特,但普罗利亚·克里维茨基和五名积极分子留在那里了……就是说,他们在库特等侯德国人!……
他和萨沙把马赶进树林,自己在路旁隐蔽起来,彼此小声地闲谈了这么几句。
树林里散发出腐叶、藓苔和松枝的气味。路边上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水流淌着,走动时脚底下噗哧噗哧地发出响声。
路上落下一群黑色的棕鸟。
一只身体硕大的松鸦扇动着宽大的翅膀从一裸树跳到另一根树上。
螽斯开始小心翼翼地吱吱鸣叫,接着青蛙也叫了起来。
林间小道的上空出现了一架德国飞机,是“拐杖式”’飞得很低,一眼就认得出它的型号。紧跟着飞来的另一架“玉米机”,黄色的机翼上漆着卐字符号。飞得更低。不久,几架“容克”飞机就到了。
早在战争爆发之前他们就根据图形对德国飞机有所了解。因此,现在他们的判断大概是绝不会错的。
冲着林间小道直飞过来的“容克”飞机射下一串机关炮弹,然后折转头来又扫射一次。接着便是人喊马嘶。有人朝飞机射击。
一切和开始一样,突然静息下来。
部队受了一定损失。
打死了三匹受伤的马,掩埋了七名牺牲的红军战士。
行军总指挥和苏霍夫营长催促大家在树林里挖了一个墓坑。
匆匆举行了一个集会。
苏霍夫讲话。
大家将牺牲的红军战士放进墓里,动手挖土。
“英雄们永垂不朽!”苏霍夫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默哀片刻。
“立即上马!”行军总指挥发出命令。
苏霍夫来到阿廖沙身旁。
“怎么样,戈尔斯科夫?吃得消吗?”
阿廖沙没有作声。
“我一直在注意着你,”苏霍夫说道。
阿廖沙仍然无言以对。
眼前这是第二座墓了,在这以前是普罗利亚·克里维茨基基和五名积极分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说什么呢?
“为什么不吱声?”苏霍夫问。
“哦,营长同志!”阿廖沙想起来说道。“这位行军总指挥,‘四道杠’,是谁?”
“嘿,你说他呀,戈尔斯科夫,他是—位威名赫赫的人物!”苏霍夫显然很兴奋。“英雄人物啊!参加过国内战争,参加过哈桑湖战役、哈勒欣河战争!这且不说,就说这次我们团长牺牲吧,他想把团长的尸体背出来,不料自己被敌人包围。但他却闯出来了,真了不起……我们这位伊万尼茨基就有那么一种大无畏的顽强精神。我们应该认真向他学习!……”
……向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方向,向老国境方向行进。沿途各村子里,往往有积极分子被打死。甚至全家遇难,房屋被烧。一些肆无忌惮的年轻人,身挎猎枪,腰里别看手榴弹,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游荡。公开露面的并不射击,射击的人都是躲在隐蔽的角落放冷枪。德国旗子倒还没看见,但罗马尼亚和匈牙利旗子却越来越多了。
部队在卡明涅茨——波多尔斯克郊外的森林里与他们团先一天出发的另一部分汇合。这一部分在新国境线上作战时以及在后撤的过程中遭到了巨大损失。据说,除技术装备和马匹不算,单单人员就丧失了三分之一。
自昨天傍晚起,从当地居民中征召的补充兵源,开始陆续来到部队。新兵已经发了制服。大家管他们叫“西方人”。他们表情沮丧,说的话古里古怪,乌克兰语中夹杂匈牙利语、波兰语、罗马尼亚语。别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几乎连一句俄语都不会说。
派三个人骑马前往侦察,其中有阿廖沙、柯斯佳·彼得罗夫和一名叫拉达的新战士。三匹马(科卡、搭拉和维西)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但很温顺。
侦察组出发往霍亨方向侦察道路。
拉达和他俩虽然语言不远,但对这一带的地理情况十分熟悉。他俩还知道他是共青团员。
根据命令他们一路全走森林,尽可能地避开村庄,因为现在摸不清村庄里的情况。
拉达终于说话了:“欧西·杜道奇基·涅查巴罗莫,我家住的村子。”
阿廖沙是这次侦察组的组长。
“听我说,拉达!管它是不是你的村子,我们干吗要经过它!能不能绕过去?指挥员是这样命令的。”
“这个村避不开。沃诺 查拉斯 波道罗兹,阿隐西赫什良赫夫 涅莫耶……”
拉达这一解释,他俩全明白了:由这儿到霍亭的道路比较好走。但这一带是新区,危险性是有的。不过部队行军问题不大,不仅人员、武器装备、马匹,甚至汽车也能通行。再往前走就过老国境线了,情况更好一些。他和当地的一些青年曾经去过苏维埃乌克兰,和苏联的共青团员交朋友……那边一切都初这里不一样。此地暂时还很因难。阶级斗争!可是在你们那里一切早就解决了。假若不是打仗,这里也会很快解决……
这是阿廖沙与柯斯佳从拉达话中理解到的大致意思。
“你的名字叫什么?”柯斯佳问拉达。
拉达又一次受窘:“什么?”
“你的名字?”阿廖沙说道。“难道就这样一直‘拉达’来,‘拉达’去的!好歹总该有个名字吧?”
“依瓦斯!”拉达响亮地说道。听懂对方说话,心中高兴极了,又连着说了两遍:“依瓦斯!依瓦斯!”
“名字不错,”阿廖沙说。
前方,林木之间亮起了灯光,道路两旁仍然是密密层层的森林,左边较高,通往山里;右侧是下坡,通往山下。前方的灯火更亮了。这些地区的黄昏降临得早。
事先就是这样计划的。趁着黄昏查明道路,夜里好好睡一阵,第二天黎明前继续查看。上午十点钟之前回部队汇报。
疾行一阵,到了村前。
停下来歇歇,抽抽烟。
依瓦斯不会抽烟,但身上却带着马合烟,是地道的自制品,拿出来招待了阿廖沙和柯斯佳。
柯斯佳迫不及待地猛抽了一口。他战前就会抽烟。
阿廖沙是去年入伍以后才开始抽烟的。
马也在休息,啃着山上森林里的鲜草,不时满意地打几下响鼻,忠心耿耿地望着新主人。
在马的眼神里,依瓦斯、柯斯佳和阿廖沙早已是它们的旧交了……
显然,这是些好人。一匹习惯了一切的军马,能够很快与新的主人亲近……
“该动身了吧?”
灯光在前面闪动,他们很快便进了大路左旁山坡上的一座村庄。窗子里虽然点着煤油灯或者蜡烛,外面仍然很黑。
夜晚尚未降临这里已是静俏俏的了。月亮正从松树的梢头升起,树影在屋顶和窗子的玻璃上徘徊。
他们在村头第二家门前下马。依瓦斯下马便走。
他一边走一边用极轻的声音解释说,他很快就能把一切情况了解清楚,然后继续前进。
几乎遍及全国的战火,仿佛根本末烧到这里。风轻蝉鸣,鸟语婉转。林海松祷,使人更觉宁静……
“依瓦斯真是个好小伙子!”柯斯佳说。“可以想象,他们在这里真不容易……”
他现在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