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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开始的地方,却不会成为他出发的地方。
唐时转过身,云淡风轻,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是非发现了他身体的异样,那脚步隐约有些蹒跚,他身体之中的灵力已经再次消耗一空,并非是因为方才那灵术,而是山魂地脉又悄悄地缠紧了一些,只只因为他方才动用了灵力——似乎只要唐时一动,那东西便要收紧一些。
这山道漫长,唐时却一步步走下去,一直到了山脚下,才用回头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想到当初的少年,站在那广阔的菜园田野里,甚至是嘴里叼着一根草芯子,用那种隐含着憧憬的目光,仰望苍穹。
他还记得当年,便是在这个地方,怀着无法压抑的忐忑,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时候的他,只觉得天海山神秘悠远,如今看来,心境却已然完全改换。
唐时忽然觉得自己很苍老了。
收回目光,唐时下一步迈出了天海山的地界,却一下跪在了地上,走不动了。
是非走到了他身前,却弯身下去,让他爬到自己背上去,将唐时背起来,唐时手指从他僧袍的一角划过,没拒绝,脸微微地贴着他的僧袍,也触到了他脖子后面挂珠的青色细穗,便将眼睛闭上了,“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嗨哟>;3<;
第十二章后会无期
千佛香有疗伤圣效,但这还是唐时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千佛香。
当初唐时也曾在天海山因为一些事情意外地得到百年的千佛香;可是与此刻是非手中的这一支相比;却是天差地别。
他这一支千佛香;看着却如黑玉一样莹润饱满;只有三寸长的一节,唐时没忍住问道:“这是多少年的?”
“一千三百年。”约莫是够用了的吧?是非只是要给唐时疗伤而已。
他已经脱了上身的衣服;只坐在那里,便由是非燃了千佛香;而后将这香的灵效逼入他身体之中;立时就感觉到再次被山魂地脉冷冻的经脉;像是融化开了一般;紧接着这莹润之气便缓缓地渗入了那识海之中的一枚茧中。
待到是非手指之中夹着的那一支香燃尽时;唐时便已经睡着了。
是非一晃自己的手指;感觉到那森白的香灰从自己的指尖上落下来,在地上却似乎成了一片影子一样的痕迹。他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的唐时,再回头打量这一间草庐——将唐时从天海山脚下背下来之后,便随意地找了这样的一间草庐,先为唐时解决了伤的问题才准备走了。
他回转身,重新为唐时穿衣服,只是在为他披上外袍的时候,手指一触到他背后脊骨的最上端,与颈子相连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印记——像是晕染在水中的墨气一样,似乎是被人随手一笔勾了个半圆。这黑色是浅浅的,只像是一片影子这样攀附在唐时的脊骨上。
是非试着用手指按了一下,却发现这印记会随着自己的按动而变浅,却始终不曾消失,只要他手指一离开,这印记也就恢复了原样。
很奇怪的印记,以前是没有的。
是非想了想,似乎在山魂地脉进入唐时的身体之后也没有看到——也可能是这印记太浅,所以他没有注意到。
看着这一枚印记,是非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没什么头绪,只能将衣服给他披上,却在这屋里留了个阵法,自己出去了。
草庐不远处便有一泓山泉,清晨的雾气刚刚起来,是非便坐在了水边,手指拨动着念珠,念一段经文,便抬眼起来看着巍峨群山,心底的沉重却不曾散开。
只待唐时好了,便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他也要去蓬莱那边查问一些事情。
只是唐时好得不如预想之中的快,他又做梦了。
还是那一片海,还是那一叶小舟,唐时又变成了那一只蚂蚁,站在舟上,看着无边的茫茫大海,遥远的天边似乎有岸。
他问:你们是谁。
海底掀起惊涛骇浪,有声音答他:我们是诗人。
他似乎不信,于是又问:你们是谁?
惊涛骇浪平息,海上有许多的小船,换了一个声音答他:我们是诗魂。
唐时还是不信,大声喊道:你们是谁?
于是所有的小船到了他的身后,组成一只巨大的船队:我们是诗。
结束了吗?
不——他偏还要问……
答案,兴许永无止境。
于是——你们是谁——
终于,灭世的浪头打过来,翻了他后面无数的小船,唐时两手狠狠地扒船舷,在被淹入海水之中的那一刻,听到了最后的回答:我们是你。
他被埋进了水里,眼耳口鼻里都是水,被这海水簇拥着,奄奄一息地向着岸边而去。
岸,岸是什么呢?
唐时偶尔地从海里冒出来呼一口气,便瞧见那一座孤岛了——孤岛算不算是岸呢?
无数的无字碑林立岛上,唐时拍着水,很努力地往外面张望,想要透气,而后便看到了那些东西,他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可是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迎面而来的刚猛力道击飞出去。
于是他醒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的经脉似乎都被重塑过一遍,站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一般。
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他皱着眉推开门,便瞧见清晨的日光洒落了一地,这草庐前面有一块空地,水边的大石头一个个地堆起来,是非便坐在最大的那一块石头上,盘腿念经。
唐时走过去,打了个呵欠,也坐下来,随意地一盘腿,便问道:“和尚一大早便念经,没意思。”
是非没搭理他,搭理他了,反而都是祸患。
“我想一路早点回南山去……”
唐时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便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非道:“你伤未痊愈。”
“一路治,一路走吧。”唐时就是想要回去了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现在有一种在外面漂了太久,很想要安定下来的错觉。只不过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唐时下意识地想要缩短跟是非之间的相处时间。
是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唐时与他在此处坐了许久,过了中午,重新检查了一遍唐时识海之中的情况,那山魂地脉似乎已经变小了一些,裹在外面的茧似乎也变薄了。
兴许过几日,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吧?
现在因为金丹被封锁,所以唐时反而能够平静下来,反正现在也就这样的实力,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的。
是非只觉得事情有些离奇,“这山魂地脉,似乎不对。”
唐时皱眉,两个人已经准备出发了,他道:“哪里不对?”
“山魂生于野,初时有恶念,此刻恶念却在消减。”毁了浩然山的唐时,应当是会被山魂地脉针对的,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情况,可是在经过千佛香之后,事情似乎已经走向了一个是非不理解的地方。
唐时道:“难不成我这样心狠手辣,还被这小东西原谅了不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圣人吗?”
无缘无故又被刺了一句,是非如今已然无感,便道:“且观吧。”
后面到底会怎样,还是要继续看的。
是非也不确定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只能说唐时不是个简单人,有些想法跟别人不一样。
唐时往前面走着,这里是在半山腰上,这草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现在看上去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
他道:“我在那黑潭下面看到了映月井,与你小自在天的那一口井,可有什么联系?”
是非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知道唐时下去了,却不曾想到他果然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不过尹吹雪的剑已经到了他手中,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哪里了。
“日后便知。”是非还不愿意说太多。
唐时最厌恶的便是他这遮遮掩掩的模样,只道:“你们都是善人,偏我生下来便与恶人没什么区别的……小自在天看似是善,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对旁人善了,对自己人恶了。舍身为人,人却不报,不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吗?便如你舍身救我,我一点也不感念。我大约猜到小自在天为了那映月井中的东西牺牲了很多,可是最后所有道修都已经背叛你们了,很累吧——”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那是当初的很多很多的猜测堆起来的,从殷姜的折难盒出现开始,一直到天隼浮岛,到点苍门后山遇到的东西,再到映月井,两口一样的井,出现在了小自在天和东山……
那井下似乎封着什么东西,只不过唐时还没来得及发现,便已经陷入了顿悟之中了。
那黑潭外面的阵法乃是小自在天布下的,可是井下的阵法却是道修布下的,按照唐时之前看到的那些幻境来推测,完全可以认为——道修与佛修约定好了一起做一件事,甚至不惜让那么多的大能修士包括尹吹雪这样的人,坐在了甬道两边的洞窟里。
黑潭外的阵法,佛修布下,出来的时候用道力也能出来,进去的时候却只能是佛力;相反,惊吓的阵法,道修布下,进去的时候只能用道力,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换了佛力是既不能进也不能出,相当于完全封死了佛力。
想必是那黑潭之下发生了什么变故,映月井出了事,道修背弃之前的约定,于是出走,甚至与小自在天之间发生了一场争斗,最后大部分的道修退走,剩下的一部分站在了佛修这一边,却跟着佛修一起在那洞窟之中死了。
不过,尹吹雪这家伙却转世重修……
唐时忽然问道:“我听闻,只有飞升之后的修士,才有本事转世重修。”
是非点头,便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句,道:“却也不排除有秘法。”
“小自在天有吗?”唐时很好奇。
是非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了。
唐时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将两手交叉起来放到自己脑后垫着,“小自在天真是个好地方,人傻钱多啊……”
“……”是非无言。
两个人一路走去,唐时现在只能凭借着神行千里鞋走,使用虫二宝鉴上的灵术太过浪费灵力,现在的唐时折损不起,路上他也跟是非聊尹吹雪,对这人实在是很感兴趣。
“当日我夺了他一半剑冢,却不知道怎么被他收回去了,当真扼腕至极。”
他跟尹吹雪这是梁子结大了,当初是眼看着到手的剑冢,忽然又没了,成千上万的好剑啊,一个成为土豪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土豪就成为别人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天隼浮岛进攻小自在天,神元上师渡劫失败,你们小自在天的秘密,我们看到的那些,还有映月井,都有一个共同的起因吗?”
他的话题转得有些快,不过也证明这一路上他其实都在想这个问题,方才说的那些话题也不过就是闲侃,嘴上说着的是一件事,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的一件。
是非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告诉他的,只道:“前面便是南山的地界了。”
眼前的山峦已经隐约有了熟悉的轮廓,唐时来往东山南山之间几次,对这里的情景也算是了解。
他有一种回去的感觉——只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种感觉应该是——“归”。
一进入南山界,便似乎距离东山的那些纷扰远了。
他们行走在市镇之中的时候,也听说东山那边东山大会开了,新的东山三门已经选出来,现在大家谈论的话题都在天魔四角和四方台会上。
最近魔修们不安分,道修这边却是有一场甲子盛会——四方台会。
东山的消息到了南山这边难免有些微的失实,不过大体上还是能够对上的。
招摇山在南山的最西边,唐时与是非的同路还长,一路上为他治疗那山魂地脉,是非却是不是要给他吃大还丹,等到了招摇山下的城池的时候,那一瓶大还丹正好吃完。
唐时问是非要了那莲瓶,便问他这东西到底怎么开。
是非教了他办法,一开始唐时还不得法,差点毁掉整个莲瓶,不过很快就熟悉了起来,能用手指很灵活地开合莲瓶了。
等到玩儿得爱不释手了,唐时却握着那莲瓶,忽然道:“我怎么觉得这莲瓶的存在不符合小自在天的风格?佛家讲究度人,这莲瓶不掌握好方法,便会炸裂,算计却比慈悲多。”
是非沉默不言,想到小自在天那几重天的存在,还有第三重天之中的事情,道:“佛无善恶,人有善恶,观之遂成善恶。”
唐时则道:“佛无等级,佛本轻狂,佛本慈悲,也是修士臆想。只是佛以救世而立,是为善,又从何处说恶?我倒觉得,你们佛修,修的便是一个纠结。”
整日地辩道辩道,其实哪里有真理出现的时候?
殷姜对唐时说,修你自己。
唐时现在也很想对是非说这样的一句,可是随之又知道——此刻的是非,修不成他自己。
他将那莲瓶递给了是非,却已经将这里面的机关法门摸清楚了,又道:“我很想知道你当日怎么划开我储物袋的,能教一手吗?”
是非摇头,眼底终于含了几分笑意。
看出是非心里的想法来,唐时也知道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