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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爱,好像爱是藏在岩石下面的什么东西似的。但是,爱是千姿百态的,对任何一对男女来讲都各不相同。人们找到的是某一种爱。爱迪找到的是某种与玛格丽特相守的爱,一种感激的爱,一种深切而无言的爱,一种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代替的爱。她一走,他也就放任自己的生活。他让自己的心沉睡。而今,她又出现了,就跟他们结婚那大一样年轻。“跟我走走吧,”她说。
爱迪想站起来,但是,他的那条坏腿一瘸。她毫不费力地把他拉了起来。
“你的腿.”她说道,望着他腿上隐约可见的疤痕.眼里露出那份熟悉的温柔。然后,她抬起眼睛,用手摸了摸他鬓角上的头发。
“都白了,”她微笑着说。
爱迪的舌头动弹不得。他只能呆呆地望着她。她完全是他记得的模样-更漂亮了,真的,因为在他最后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比现在苍老且正受着病痛折磨的女人。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直到她眯缝起那双乌黑的眼睛,调皮地翘起嘴唇。“爱迪。”她几乎咯咯地笑出声来。“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我过去长得什么样吗?’爱迪咽了口唾液。“我从来没忘过。”
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一股暖流传遍他的全身。她朝着村庄和舞蹈的人群打了个手势。
“所有的婚礼,”她幸福地说。“这就是我的选择。一个婚礼的世界,在每一扇门后面。噢,爱迪,那永恒不变的东西,当新郎掀开面纱,当新浪接过戒指,你在他们眼睛里看到的那份期望,整个世界都一样。他们真诚地相信,他们的爱和婚姻将是前所未有的。她笑了笑。“你觉得我们有过吗?”
爱迪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有过一个手风琴手,”他说。
他们离开了婚礼现场.走上一条砾石小径。音乐声渐远,隐没在背景的一片嘈杂声中。爱迪想告诉她他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也想事无巨细地询问她的一切。他心潮澎湃,欲言又止。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也这样过来的吗?’’他终于说道。‘你见过五个人?”她点点头。“五个不同的人.”他说。
她又点点头。
“他们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你感觉不同了吗?”
她笑了笑。“完全不同了。”她摸摸他的下颊。“然后,我开始等你。.
他端详着她的眼睛,她的微笑。他想知道,她的等待是否同他的一样。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我是说,你知道多少……从……”
他仍然觉得那个字难以出口。
’’从你死了之后。”
她摘下草帽,把一绺光亮浓密的头发从前额上拂开。“嗯,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她抿起嘴唇。
“现在,我知道它们为什么发生了……”
她将两手放在脚口上。
“我还知道……你诚心诚意地爱过我。”
她抓起他的一只手.他感到温暖得快要融化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她说。
爱迪沉思片刻。
“我也不知道,”他说。“有一个女孩,一个小女孩,她不巧走到了那部游乐车下面,她有危险……”
玛格丽特睁大了双眼。她看海去好年轻。爱迪没有想到,跟他的妻子讲他死的那天会这么难。
“他们现在有那种游乐车,你知道,那些新的游乐车,跟我们过去坐的完全不同了-现在每部时速都得一干英里。总之,有这么一种车,车厢从高处落下来,液压系统会把它停住,慢慢地放到地面,但是,电缆被割断了,车厢脱轨了,我仍然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车厢掉下来了,是我告诉他们把车厢放开的--我是说,我告诉了多米,就是现在跟我一起工作的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错-但是,我告诉了他,然后,我想去制止他们.但是,他听不到我喊他,那个小女孩就坐在那里,我想够到她。我想把她救出来。我感到了她的两只小手,但是,我……”他不言语了。她歪起脑袋,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长长舒了口气。“我到了这里以后还没讲过这么多话呢,”他说。她点点头,笑了笑,一个温柔的笑,爱迪一见,两眼便湿润起来,一阵悲伤涌遍全身。忽然间,莫名其妙地,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死,或者公园,或者他朝着他们大喊“退后!”的那一群人。他为什么要讲这个?他在干什么?他真的同她在一起吗?仿佛有一种埋藏在心底的悲伤浮起来揪痛人的心,他的灵魂倏然间遭到旧日情感的伏击,他的嘴唇开始颤动,他所失去的一切如同一股洪流将他卷入其中。他望着他的妻子,他死去了的妻子,他年轻的妻子,他销踪匿影的妻子,他惟一的妻子,他不想再寻寻觅觅。“噢,上帝呀,玛格丽特,”他轻声说。“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口。我说不出口。”他两手抱住脑袋,他到底还是说了,他说出了那句人人都说的话。“我好想念你。”
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夏日的跑马场上,挤满了客人。女人们戴着太阳草帽,男人们抽着雪茄。爱迪和诺埃尔早早就下了班,来跑马场用爱迪的生日数字39玩“每日双重彩”。他们坐在板条折叠椅上.脚边到处是喝啤酒的纸杯,满地都是人们丢弃的马票。早些时快,爱迪已经赢了第一场马。他把赢来的钱押了一半在第二场马上,又赢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赢了二百零九美元。输了两次小赌之后,他把剩下的钱第六次全部赌在一匹马上,他和诺埃尔兴高采烈地想,反正他们来的时候也几乎一无所有。空手回家又怎么样?“想想看.如果你赢了的话,”诺埃尔说道,“你赚来的钱就都能给孩子了。”
铃声响起,赛马冲了出去。赛马在远处的直线遗产上挤成一团,马身上五颜六色的丝绸披挂随着赛马的奔腾跳跃晃成了一片.爱迪赌的是8号,一匹名叫泽西·芬弛的马,这马不赖,尤共在四对一的时侠,但是,诺埃尔刚才提到的.“孩子”--他和玛格丽特准备领养的孩子--让他感到一阵内疚。他们本来可以用这钱的。他为什么干这种事呀?人群站起身来.赛马跑过来了。芬弛跑到了外围,抻长了身子驰骋起来.人群的欢呼声和雷霆般的马蹄声交错起伏。诺埃尔大叫大嚷。爱迪紧紧攥着他的马票。他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浑身生出鸡皮疙瘩。一匹马冲到了前头。泽西·芬弛!现在,爱迪赢了近入百美元了。
“我得挂电话回家。”他说。
“你会倒运的,”诺埃尔说。
“你在说什么?”
“你告诉别人,就会倒运。”
“神经病。”
“别挂。,
“我要挂电话给她。她会高兴的。”
“她不会高兴.”
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一个公用电话前,投进一个五分钱硬币。玛格丽特接起电语。爱迪将消息告诉了她。诺埃尔说对了,她很不高兴。她要求他回家。他告诉她别要求他干什么。“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她嗔怪道。“你不能总是这样。”爱迪放下电话,耳朵根嘣嘣直跳。他回到了正在栏杆处吃花生的诺埃尔身边。“我猜着了吧,”诺埃尔说。
他们走到窗口,又选了一匹马。爱迪从口袋里掏出钱。他的心思有一半已经不想再赌了,另一半却想再翻倍地赢,这样,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可以把钱往床上一扔,告诉他妻子,“拿着,买点你喜欢的东西,行了吧?”诺埃尔望着他把钱推进窗口。他扬了扬眉毛。
“我知道,我知道.”爱迪说.
他不知道的是,玛格丽特因为没办法打电话找他,所以决定开车来跑马场.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朝他嚷嚷,她感到很难过,她想向他道歉,她也不想让他再赌下去了。凭着她以往的经验,诺埃尔会坚持一直待到跑马场关门--诺埃尔就是那样。跑马场离她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她抓起地的手袋,坐进他们的纳什蓝布勒牌二手车,顺着海滨大道开去。她向右拐上了莱斯特街.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处于不断的变化中.大部分汽车迎面而来.她把车开到了莱斯特街的天桥下,这座天桥过去曾经是去跑马场的必经之路,客人们走上楼梯,跨过街道,再从楼梯上走下来;后来,跑马场付钱给市政府,建丁一盏交通灯,这座天桥便基本上废弃不用了。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天桥上并非空无一人。桥上有两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想被人发现,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在一家酒铺偷了五盒香烟和三瓶“老哈珀”威士忌酒,被人赶了出来。这会儿,酒喝完了,香烟也抽了许多根,今夜他们闷得慌,就将空瓶子放在生锈的护栏外面摇晃。“你说我敢不敢?”一个说。
“你不敢,”另一个说。
第一个年轻人撒手让瓶子落了下去,他们弯下身子躲在铁栏杆后面观望。瓶子差一点砸到一辆车上,在马路上摔得粉碎。
“哇! ’’第二个叫道。“看到了吧!”
“胆小鬼,现在扔你的呀。”
第二个站起身,伸出手举着瓶子,选择了车辆稀少的右手车道。他将瓶于前后摇摆着,想选好时机,让瓶子落在两辆车之间,好像这是某种艺术,他是某种艺术家。他的手指松开了,脸上几乎露出了微笑。
四十英尺以下的地方.玛格丽特绝对没有想到要往上看,绝对没想到天桥上可能发生什么事.她除了想把爱迪在钱全部输光之前从跑马场里拉出来以外,没想其他任何事情。她正在考虑该到哪个看台去找爱迪,突然,一个“老哈珀”威士忌瓶子将她的挡风玻璃砸成了纷飞的碎片。她的车头撞到了路中何的混凝土分隔板海。她的身体像玩具娃娃一样被抛了起来,撞在车门、仪表板和方向盘上,她的肝脏被撕裂了,胳膊折断了,她的头受到了极大的挂击,他失去了片夜的听觉。她听不到刺耳的刹车声了.她听不到喇叭的鸣叫了。她也听不到胶底运动鞋跑下莱斯特街天桥,消失在夜色中。爱情像雨水,从天而降,带给爱人们沁人心扉的喜悦。然而,在生活的灼烤下,爱情有时也会表面干涸,需要从地下滋润,照料它的根茎,让它保持生机。发生在莱斯特街上的车祸将玛格丽特送进了医院。她在近六个月里卧床不起。她受伤的肝脏终于恢复了,但是,医疗费用和耽搁的时间让他们的领养计划化为了泡影。他们本来打算领养的孩子送给了别人。无言的责备永远没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它只是像一个阴影,一样从丈夫那里转移到妻子身上。玛格丽特好长时间都沉默寡言。爱迪埋头于工作。阴影在他们的餐桌上占据了一个位置,他们在它的陪伴下进餐,听着叉子和盘子单调的撞击声。他们即使讲话,也只是谈一些小事情。他们的爱情之水藏到了根茎底下。爱迪再也没赌过马。他同诺埃尔的交往也逐渐淡薄了,早餐桌上的谈话内容变得牵强。加利福尼亚洲的一家游乐场首先引进了一种钢管轨道游乐设施--轨道扭曲的角度之锐利,是木轨道无法企及的--忽然间,几乎被人们遗忘的“疯狂过山车”,又风靡起来。公园主人巴洛克先生为“红宝石码头”订购了一部钢管轨道游乐车,爱迪负责监督游乐车的建造。他朝安装人员大喊大叫,检查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他不信任速度这么快的东西。六十度角?他肯定有人要受伤。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倒也让他分了神。“群星荟萃音乐厅”给拆掉了.“拉链车”也给拆掉了,还有那条孩子们现在觉得老掉了的、令人肉麻的“爱情隧道”。几年之后,一艘叫做“木头水槽”的新游乐船建成了,爱迪吃惊地发现,游乐船居然大受欢迎。人们坐在船上顺着水槽漂流,最后,掉进一个水花飞溅的大水池里。爱迪搞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被淋湿,况且,大海就在三百码远的地方。不过,他照样搞他的维修,光着脚站在水里,保证船不会脱轨。终于,夫妇俩又开始讲话了,一天晚上,爱迪甚至提到了领养的事。玛格丽特摸摸前额,说道:“我们现在年纪太大了。”爱迪说,“年纪大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岁月流逝。孩子没领养到,但是.他们的创伤却慢慢地愈合了,他们对彼此的依赖终于弥补了他们留给对方的空间。早晨,她给他烤面包片和煮咖啡,他开车把她先送到她做清洁工的地方,然后掉转头来去码头。有时,她下午收工早,她就会跟他一起沿着海滨走道步行,四处巡视,她会骑旋转木马或者乘坐涂着黄色油漆的蛤壳,爱迪会一边给她解释旋冀和电缆的道理,一边倾听发动机的声音。七月里的一个晚上,他们在海边散步,吃着葡萄棒冰,光着脚踩在很湿的沙子上。他们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是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