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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才对得起爹娘给的这一张金玉满堂的富贵脸。”
众人听得直喷饭,温惜花也因此对莫冯两人感觉大好,这二人虽在朝浸淫多年,说话却无甚架子,与幼时所见官场中人大大不同。
说到这里,莫小王爷忽然神色一黯,苦笑道:“这话若是给徐及听见,定要骂我身居要职,却总没上没下。我就是这种说风是雨的脾气,要不是贪恋走陆路的景致舒适,也不会累得他惨死异乡。”
沉甸甸的现实随他的感叹又回到了大厅,众人不觉停下了动作,朱远尘和徐及同僚多年,听莫小王爷情真意致,虎目中也隐有水光,内里一阵肃静。
温惜花心中暗赞,好个四两拔千斤的莫王爷,无论是刚刚化解冷场,还是现在导回正途,都做得体贴入微,滴水不漏,令人难生半点不快。这番伤心下属之死,虽知其中难辨真假几分,却让人也为之动容。斜过头却见沈白聿唇角微扬,正看着自己,明亮的黑眼睛仿佛在说:形势随人,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暖意涌上心头,朝沈白聿眨眨眼,温惜花已肃容向莫小王爷道:“王爷此言差异。”
死人丢物都在此处,冯氏父子正在尴尬,胡县令也难以多话,听此言都是松了口气。朱远尘直肠直肚,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温惜花微微笑道:“谁能保证王爷一行到了别处,这案子就不会发生?”
众人皆是一愣,又思索片刻,才觉其中有道理。叶飞儿点头道:“那帮匪徒或许已跟踪王爷一行多时,即便王爷换了其他进京的道路,也难保安全。”
莫小王爷苦笑道:“这更是我的不好了,还连累了冯大人和定阳县的各位。罢了,事已至此,悔之不及,说之无用,只盼温沈两位大侠,还有雷叶两位神捕与关捕头一同破了此案,追回失去之贡物,还诸位与死者一个天理昭昭。”
这话锋煞是厉害,已把烫手山芋全数丢给了别人。温惜花还未接口,沈白聿已淡淡地道:“莫小王爷果真是想要破此案?”
莫小王爷有些惊奇地道:“这是自然,事关重大,难道本王还会希望脖子上这颗人头不保吗?”
沈白聿立刻冷然道:“那么我倒想请问王爷一句,居古轩为何要关门?”
这话如平地惊雷,奇峰突起。别说冯家父子和胡县令,连叶飞儿关晟,甚至朱远尘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是从何说起。雷廷之目光闪动,似有所悟,温惜花却悠悠闲闲又抱上了酒杯。在场只有他和沈白聿、莫宗如三人明白话里真正的意思,这句如同离鞘之剑,咄咄逼人,已将莫小王爷迫至了不得不表态的地步。一个不好,或许两人即刻便拂袖离开,这好酒也就喝不到了,想到这里,温惜花不免又多倒了一杯。
莫小王爷收敛了神情,似是刚刚才又重新认识般打量了两人许久,才叹气道:“唉,在场任何一个旁的人问我,我都不会像刚刚这般吃惊,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以回答。”
他这话立刻有人懂了,如果是胡县令关晟甚至雷叶二人问他,他大可以上下级待之,避而不答或喝退,是以才能让关晟以追捕飞贼的名义缉拿左风盗而有苦说不出。若是冯府中人问他,也可坦诚相告,也可引而不发。只有温惜花沈白聿,他们不是他的下级,不是他的同僚,更不是他的旧识,和他无瓜无葛无牵无挂,反叫人一时无措。
此语却也表露出莫小王爷极大的诚意。在场人多口杂,他又位高全重,既与两人毫无干系,大可来个一应不认、抵死不知,却反而说出这等默认的示弱之词来。
沈白聿也不作声,只是神色淡漠,似在等后文。莫小王爷摇头,道:“不知你们如何知道此事的,不过有一件却错了,居古轩并非我区区莫宗如可以号令,有些事也并非我一个闲差候爷能够左右的。”
言下之意让在场诸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沈白聿再不说话,目光移到了手中酒杯,其中碧色宛然,动而难息。
温惜花微一思忖,抬头笑道:“我懂了。”
莫小王爷和他相视而笑,拱手道:“温大侠莫要以为我言中不尽不实,即是无意彻查此事,实在兹事体大,身不由己。左风盗为恶多年,胆大包天,确应追查到底,绝不宽贷。”
兹事体大这四个字,雷廷之说过,纪和钧说过,连上莫小王爷这次,已是温惜花第三回听见,却觉得惟独今回最是意味深长。他笑笑,也拱手为礼,道:“不必多礼,我已明白。”又环视众人,笑道:“既然各位确实有心请温某来破这案子,今日就不才接下了。必当尽我全力,还望诸位鼎力相助,希望尽快水落石出。”
温惜花锐利的眼风扫过在座之人,见诸人多少有些不自在,像是都被刚刚几句话弄得心怀大乱。心下一笑,知道此行目的已达到,便长身而起,道:“夜渐深了,我和白聿还未来得及吃饭投店,今日就此别过,我们明天一早再去县衙叨扰。”
冯允词慌忙站起,道:“不如两位留下来用膳,要不嫌寒家简陋,干脆在此住下吧。内子也很希望能再见温兄一面。”
温惜花哈哈一笑道:“多谢冯兄美意,改日再来拜会好啦。我这人不是规规矩矩的命,未免你们麻烦,还是算了吧。”
莫小王爷给两人刚刚话锋辞剑逼得乱了布置,却是最早恢复过来的人,心中已知两人绝非易与之辈,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也大笑道:“温大侠莫不是嫌这里太过拘束?”
温惜花叹道:“我这人毛病太多,又要有好酒,又要有美人,又要随心来去,又要热闹快活……咳,请问下冯兄,本城最红的青楼在何处?”
他才说了几个又要,莫小王爷已笑得眉眼成了一线,听到最后众人错愕时,只莫宗如击掌道:“果然不愧是多情公子!本王在此数日,也算小有心得,定阳最好的酒楼是城西的‘别情水’。最好的青楼却是城东的‘醉花楼’,名字不错,品味也是第一流,绝不输与京城叠翠坊。”
这倒果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温惜花笑嘻嘻地道:“多谢小王爷指教,改日我们倒可一起到那酒楼去大醉一场。”
莫小王爷道:“一言为定,不醉无归。”
温惜花抱拳笑道:“自当奉陪。”
说完洒然一笑,跟沈白聿就此从从容容出门去了。
两人离开后许久,冯府大厅都是静寂无声。半晌才传来莫小王爷一声幽幽长叹:“如此人物,实可敬畏啊。”
第五章
来到街面,才见天上繁星万点,发觉肚中早已空空。
温惜花苦着脸道:“我饿了。”
沈白聿懒得理他插科打诨,道:“为什么走得这么快,若是你刚刚再问他们什么,定有所获。”
温惜花摇头道:“耳目众多,此刻不宜。反正现下也算帮他们撕破了脸啦,自然会有人掂量厉害,对我们少加欺瞒。”见沈白聿目露不奈之色,摇头笑道:“我也知道这般玩弄心机实在无趣,可若非如此,只怕还真打算把我们拿来垫背了。……哈哈,你倒真敢试,居古轩的事大姐和我向来只是怀疑,一直抓不到翁重锦什么把柄。今日听来,倒是坐实了。”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不敢试?翁老板是尽人皆知的天下最有钱的人,一个人若是像他那样有钱又有名,还从没有惹上过什么麻烦,本就是一件让人侧目的事情。何况既有纪大侠多方提示,冒险一回又何妨……即便当时我真错,陪个礼也就算了。”
温惜花挑起眉仔细瞅他,笑嘻嘻地道:“不错不错,看来一张冷脸也是有好处的,若是你坦然道歉,莫小王爷定觉得你是屈身以降,受宠若惊,不会多加追究。唉,若是我……”
沈白聿立刻接口,悠然道:“若是你天下第一的温大公子,无论做什么人家也不会生气的。不过是说错句话,三杯两杯黄汤下肚,谁还记得。”
此人积怨竟如此之深。温惜花身上发冷,立刻皱起脸,双手合十道:“小白,之前算我说错,求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给他这么一闹,纵有天大的脾气也化成了叹息,沈白聿冷哼一声,也不回话。
温惜花对他知之甚深,明白这是不想计较的意思,便立刻笑起来道:“想到件好事,若把居古轩的消息卖给大姐,定能赚上一笔。我们总算也能摆脱赤贫,可喜可贺。”
沈白聿看着他直叹气,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卖不卖的,我们……咳,你不是刚刚敲到一笔。”
温惜花诧道:“你没有听过赌对冲、嫖成空,既然要上青楼,那银子很快也是人家口袋里的了。此刻放着温家这样好的竹杠不敲,难道要我做吃亏的冤大头?”
沈白聿道:“你不给旁人亏吃已经酬神谢佛,天下间谁能叫温公子做冤大头的?”
温惜花大笑道:“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比如今次的左风盗。难道我不是做了半点好处没有,挺身而出背苦差,背后还有人扯后腿的冤大头么?”
沈白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道:“这不都是自找的。现在叫你不管,你能么?”
温惜花肃容道:“不能。”
两人沉默片刻,都哈哈大笑,从冯府出来的不适感已渐渐烟消云散。温惜花望着天上星月,道:“这桩案子有许多查法,若我是官府中人,反正势大,放榜天下,重金广缉,必有所获。再不行,则如逆水行舟,先从赃物查起——若非事有内情;否则无论是什么珍宝,不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对贼人都是无用之物。”
沈白聿也学他微抬头,悠悠地道:“可是销赃的第一大去处却关门大吉了。”
温惜花道:“那自然是断了贼人的出路,也断了追查的线索……这样看来,竟是全天下居古轩分号一齐关门,这一天就不知损失多少——好大的手笔!”
沈白聿唇角轻挑,道:“天下间也只有那样的人,才出得起这样的手笔。究竟这一桩案子里牵涉到朝廷什么事,竟值得如此?”
温惜花笑道:“我们总会知道。”
沈白聿也笑,道:“不错,居古轩总会开门,到了那个时候,一定全天下人都会知道的。”
一时无话,两人都凭借惯经风浪的敏感,觉察此事千头万绪都自千万里外若有若无地牵连上来。小小定阳已变成暴风的中心,看似平静无波,却酝酿着风暴。
温惜花忽然长笑一声,道:“这件事,越想就越有趣,今次果然赚了。”
沈白聿看他,眼中漫上冰封般的傲然之色,道:“今次找上我们,或许会成为有些人的心中之刺。”
温惜花仰头微笑道:“总之,既牵扯了进来。王公将相也好,九五至尊也好,水落石出之前,已没人可令我和你从中撒手啦。”
此时两人尚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还在飘荡着早春寒意的夜晚,乃是个不眠夜。这一天,无数京官王侯们辗转反侧,奔走相协。入春以来开始的立嗣之争,就在这日达到了白热化。几日前由礼部尚书牵头,得到工部、刑部,与梓州、广南东西各地藩王一同联名上书,请立嫡子肃王为太子的折子,已将谁继大统的问题尖锐地摊在了皇上面前。景王派也立刻反应,兵部、户部尚书、御史大夫与利州、成府、福建藩王也相继上书,陈表景王长子为先,聪敏孝廉,文武全才,以之为帝,乃是皇上圣明,万民之福。原先摇摆不定的官员也望风知情,明白现在已是二中择一的关节时,再不容脚跟虚浮,纷纷缔定同盟连夜写好奏折,只待明日早朝上本。
春风还未及越过江南,吹暖琉璃碧瓦,京城里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往后是否荣宠更盛,手中权柄是否尚握多得几载,宦海浮沉,起落成败便在一搏之间。后宫也似是感染了这料峭的寒意,太监宫女们都小心翼翼,不复往日气焰。
皇帝成日来看厌了景肃两派的折子,又被太后叫去旁敲侧击了半天,无非都是番邦之女不可为帝王母,将来只怕大理贰心的陈年老话。回到宫中心神烦闷,心爱的妃子一个也不想见,只怕又有人罗嗦,便随手点了个刚进宫的才人偏殿侍寝,早早睡下。
天冷夜寒,披香殿里燃着火炉,点上了沉香。皇帝不知为何猛然自梦中惊醒,挑开明黄纱帐,他瞥向外间。暗红色的炉火时明时灭,窗外黑漆漆一片,风声呼啸,如泣如诉。皇帝打个机灵,又仔细看去,才发现窗上花影扶疏。今夜本该是月明星稀,方才刹那却觉天地浑然幽暗,寂灭无言。
身上微凉,这才发现刚刚竟惊出了身冷汗,一只柔荑从身后搭上肩膀,皇帝心中稍定,道:“爱妃,方才朕……”
身后女子轻轻咦了声,皇帝这才想起身边的不是最宠爱的段贵妃。回头看稀稀拉拉的月光里,刚刚随他覆雨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