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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头涌起股暖意,他朝这面恶心善的神捕微笑道:“既然我们站在这里也是无用,就不妨碍雷捕头了。小关,一起出去吧,我还有事问你。”
三人到了门口,看见凌非寒握着拳站在那里,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似是在极力忍耐。温惜花和关晟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白聿忽然道:“你用的是沉碧剑。”
凌非寒愣了愣才大声道:“是。”
沈白聿淡淡地道:“最好不要再用了。”
如同冰水猛地从头浇下,凌非寒正是怨憎、恨火、怒气一触即发的时候,立刻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白聿像是没有瞧见温惜花有些担心的目光,只是摇头道:“沉碧剑是专为飞尘诀铸的剑,没有飞尘诀,就不该用这把剑。”
就像被闷棍打到,凌非寒站在原地冷汗直下。
他刚刚还未到时,就知在场有沈白聿在,到了之后虽然一直在看着温惜花,其实却在打量沈白聿。
如果说,温惜花是天下间所有江湖侠少们的梦想;那么,沈白聿就是天下间所有少年剑客的梦想。或者说,是他们的追求,他们一心想要超越的对象。
失去武功前,身为剑客的沈白聿,从没有败过。凌非寒听说过许多关于沈白聿的事情,他对这个人很好奇。
人人都说,沈白聿是个又骄傲又冷淡的男人。他想像不出这样一个人失去了足以独步武林的武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既怕见到沈白聿,又想见到沈白聿。他害怕看见一个让自己失望的沈白聿,又觉得沈白聿不会让自己失望。这种心情难以说清,连凌非寒自己也不太懂,他就像是一个日日夜夜地想超越父辈的孩子,却又害怕地看见记忆中强大的背影哄然倒下。
所以刚刚从头到尾,凌非寒都没有正眼看过沈白聿。现在,他凝望这个自己曾经崇拜过的高手,尊敬过的剑客,觉得他就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样,依然那么骄傲,那么冷淡。漆黑的眼睛就像最深夜里无波的水,沉静自信,却又多了种他说不出来的东西。
沈白聿刚刚说到的,正是凌非寒最大的困扰和最深的恐惧:他所学飞尘诀残缺不全,只是沧海一粟。凌家剑法讲究悟性,习惯口传身教,记录下来的只有总纲和基本招式。所以从百年前凌家凋零以来,飞尘诀中的招数就随着修炼之人的死去散失了不少。到了凌非寒这一辈,七年前左风盗的强袭导致高手尽失,所以他学到的武功,都是靠小时候拼凑出的基础,和杜素心的传授。开始还未觉得,到使用沉碧剑的时候,就发现许多招式都不能圆转如意,破绽百出,对敌时用到真是凶险之极,自找死路。
见凌非寒似有所悟,沈白聿也不多说,他本就是不喜废话的性子,马上抬脚就走。温惜花只好望着背影苦笑,向凌非寒解释道:“沈白聿涉猎天下各家各派的剑术,若是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回头可以当面问他。”
凌非寒猛然抬头道:“若我问他,他肯告诉我?”
温惜花有些错愕,道:“为何不肯?”
凌非寒这才反应过来,叹道:“别人都说沈白聿这个人很冷漠,不喜欢和人交往。”
温惜花呆了下,终于想起因为沈白聿成日和自己混在一处,倒是居然忘记了此人是出了名的嫌麻烦不爱说话。只得笑了声,摇头道:“其实他很好说话,若诚心去问,定会好好应你。”
说完也不管兀自喜悦的凌非寒,他又跟关晟道:“小关,你有没有查过烧了的那件柴房?”
关晟像是早知他要问,点头道:“查过,不是意外。柴房里浇了火油,点火用的火石引线全丢在里面,都是最普通的东西,看不出什么问题。”
温惜花沉思片刻,自语道:“……这却奇怪了。那东厢房现在是不是还有住人?”
关晟摇头道:“都搬到西厢房去了,谁还要住死过这么多人的地方。”
温惜花颔首道:“回头我们再去冯府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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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厅说了下情况,叶飞儿道验尸需要不少时间,雷廷之恐怕一时半刻出不来,朱冯二人便都要告辞。临行前,朱远尘拿出张素笺,道:“温公子,这是今次所失之物的清单,请过目。”
温惜花点头接过来,那单子用正楷写就,笔力极工。开列了失去的物品以及物品详细的外观,包括有什么特征,如何辨识,甚至市价大约多少也写得清清楚楚,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才看了两行,温惜花就抬头道:“这单子是谁写的?”
朱远尘微诧道:“是小王爷亲手写的。”
温惜花也猜到是莫小王爷,心下微凛,此人竟然如此心细如发、思虑周详,嘴上赞道:“写得十分清楚妥帖,多谢。”
大理出产美玉,是以单子上面大多是玉镯、玉佩等,也有玛瑙水晶件,也有织锦珐琅器。其中有三件乃是珍品中的珍品,一是通体翠色的碧玉枕、二是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链、三是一套玉雕九龙杯盘。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三样东西都是玉中极品,更各有特异之处,莫小王爷浓墨重彩地细细写了个清楚明白。温惜花也知道若要追查贼赃就着落在这些希罕之物上,是以多看了两遍,在心里暗暗记牢。
看到最后,却发现竟有银簪、砚台、折扇、甚至荷包这些东西,温惜花向朱远尘失笑道:“朱将军,这些砚台扇子什么的……”
朱远尘看了眼,也笑,道:“当今段贵妃乃是大理公主,深受皇上宠爱。念及她十几年未曾回过故土,是以皇上特别吩咐过我们,收拾些段贵妃做姑娘时候心爱的东西一并送回来。东西是段贵妃的|乳母收的,被包裹好放在箱子里加封了,想是当晚那贼人忙乱中也分不清楚,竟连这些也带走了。都是皇家女眷私物,未曾逾礼细看,所以也写得不大清楚。”
温惜花点头道:“寻常东西,若非是故主,怕就算看仔细了也很难辨出不同来。”他转手把单子递给了沈白聿,沈白聿看完一遍就又转给了叶飞儿和关晟。
当下几人辞别,叶飞儿见几人离去,才道:“现在我们可都听温公子调派啦,不知温公子有何差遣?”
她语带嘲讽,却不似对温惜花而来。叶飞儿性子直率,温惜花立刻知她烦心不能亲自查案,也不介怀,道:“我的确有件麻烦事想要请叶神捕帮忙。”见叶飞儿提起些兴致,他又续道:“我想请叶神捕调集左风盗过去翻案的所有卷宗,”
叶飞儿向来佩服有能之人,她是江湖儿女,不把官职身份放在心上,既打定主意相帮,就会全力配合,立刻干脆地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办。左风盗之前的卷宗应该都在各府衙门,先通知江陵府尹,着他六百里加急从各州调来给我们,大概只需两天。”
坐言起行,她马上就起身出去。温惜花看看天快晌午,想起差不多也是吃饭的时候,就要告辞出来,关晟送两人到外面。正好遇上杨班头带着两个捕快要出去,胡县令和师爷从走廊过来,见到三人先见了个礼,胡县令奇道:“怎么今天又是老杨值班,苟班头哪里去了?”
关晟无奈道:“启禀老爷,苟班头十几天前就告假回家去了,您不记得了?”
旁边师爷也接口,连连点头道:“对对,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十几天前关捕头来代老苟告的假。”
胡县令这才拍了拍脑袋道:“噢,又忘了,瞧我这记性!哈哈,真对不住,让二位见笑了。”
关晟向两人苦笑,温惜花和沈白聿也只能面面相觑:谁想到关晟这三湘总捕头,竟摊上这么个糊涂老爷,也真够他辛苦的。
和沈白聿两人才出前院,温惜花就转向他道:“你怎么看?”
他们两人相交已久,沈白聿立刻知道他所指何事,摇头道:“左风盗为财,不是魔教,没有理由。武功,我说不准。”
刚刚温惜花胸有成竹,推理的那么斩钉截铁,其实大半也是先前洛阳之事,更倚赖有沈白聿这半个魔教中人在旁。左风盗此案从各个方面看来,都纯是为财起意,魔教既有青衣楼,又有楼家,并无必要做这样杀人放火、招人侧目的强盗行径。
霍不归的这个所谓遗言江湖上说了十数年,从没被证实过,若是如此,便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惜花吸了口气,慢慢地下了结论:“霍不归的遗言,是假的。”
沈白聿忽然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遗言出现得特别妙。”
温惜花道:“妙?”
沈白聿点头,悠然道:“简直妙不可言。你想想,过去为什么从没人怀疑过它是假的?”
温惜花唇边渐渐展开笑容,似是欣赏,又似喜欢地看着沈白聿发亮的眼睛,头脑却转的半点也不慢,道:“第一,因为霍不归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死之前说出来的话,一定是他最想说最有把握的话;第二,也是因为霍不归死了,莫要忘了有句老话,叫做死无对证。”
沈白聿微笑道:“最最妙的是,当时、当地、适当的人,居然一样不缺,这句遗言却是模糊不清的。”
温惜花也拍手道:“若是清清楚楚,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若是模糊不清,就很难证明它的真假——果然妙极!”
沈白聿又道:“不论这遗言是左风盗诱使霍不归犯错,抑或就是左风盗故意借霍不归之死放出来的假消息,更或者根本是左风盗杀了霍不归,这都只证明了一件事——”
温惜花接口道:“他们怕。”
沈白聿悠悠地道:“什么人会这么怕?怕到每隔三四年才犯一次案子;怕到非要故布疑障拿魔教来打掩护;怕到纵使拥有这样强横的身手,却只用在杀人越货。”
温惜花答道:“只有一种人——有家有业,有根有底人。”
沈白聿微叹道:“这种人不能输,一次也输不起。只要给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便是全盘皆落索。”
温惜花笑嘻嘻地道:“所以这种人为了保全自己,绝对不吝于铤而走险。只是有家有业,有根有底之人,毕竟比无根飘萍要来得容易查多了。”
两人既心意相同,便都是一笑,再不多说。
打从知道左风盗的案子起,温惜花就不打算理会这个流言。在他觉得,若是一个流言传了近十年也没有让人找出真相,那不是这十年来江湖里有脑子的人都死得精光,就表明这个流言实则并无可取之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流言能杀人亦能救人。到了此事,他已对这强横无匹,心机深沉的左风盗生出了莫大的兴趣。
眼珠转了转,温惜花忽然吃吃笑道:“小白,你有没有觉得凌非寒有些像一个人?”
沈白聿看他笑得不怀好意,警惕道:“像谁?”
温惜花指了指他,道:“像你。”
沈白聿诧道:“我?”他仔细回想,半天才摇头道:“他容貌比我俊俏许多,我倒觉得半点也不像。”
温惜花听得直翻白眼,无奈道:“谁说长得像你了,我是说感觉,感觉!”
沈白聿还是听不懂的模样,皱眉道:“你究竟要说什么就痛痛快快说,别绕弯子。”
温惜花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却听清脆的声音欢叫了声:“总算出来了!”
抬眼看去,面前身着男装,却笑靥如花、欢天喜地的俏丽少女,不是纪小棠纪大小姐,还是谁?
纪小棠昨晚回家之后痛定思痛,痛下决心之后对老爹百般拷问。纪和钧平日爱女成痴,如今尝到苦头,是劝也无用,求也无用,大清早还是让她高高兴兴地出门了。可惜纪大小姐的清早已是旁人太阳高照,知道温惜花他们到了县衙,又不好闯进去,只得守在门口,一守就是大半个时辰。
见她小脸被晒得微红,两人心中都是一软,不知道怎么的,对这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就是狠不下心说重话。纪小棠见他们脸色和缓,就笑盈盈地跑上前道:“我等了你们好久啦。”
这时间正好凌非寒也兴冲冲地从后面赶上来,温惜花听到风声,忽然狡黠地一笑,微侧开身子,脚下轻带。纪小棠已到面前了才觉脚跟后滞,整个人重心不稳,朝着凌非寒就撞了过去。凌非寒也是糊里糊涂的,只见温惜花让开后,一个蓝衫的小个子就冲着他胸口直直地倒了下来。
——“呀!”
——“哎!”
两人霎时倒做一堆,沈白聿早见了温惜花的动作,朝他不赞同地皱起眉,温惜花却笑眯眯地做噤声状。
纪小棠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姑娘,虽对男女之事半懂不懂,也知大不妥。立刻从凌非寒身上跳了起来,脸红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再一想,对方似是占了自己便宜,又觉得吃了个大亏,马上反口喝道:“不对!都是你不好,走路也不看人!”
凌非寒初时以为她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