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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对你火冒三丈,打心眼里恨你,那时我就想:‘我明白个中滋味。’艾米并没有死,对吧?我的意思是,眼下她还只是失踪吧?根本没有找到尸体?”
“没错。”
“那我就来跟你说说高中时的艾米吧,也说说当时发生的事,你等一下。”我原本可以听到电话那头正在播放卡通片的声音,顷刻间却突然没有了动静,接着有人发了几句牢骚,又有人说了一句“到楼下去看电视,乖乖地下楼去”。
“那是一年级的时候,我来自孟菲斯,但其他所有人都来自东海岸,这种感觉很怪异,很格格不入,你明白吗?无论语言也好,服饰打扮也好,威克郡学院的所有女孩都好像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倒不是说大家都瞧不起我,只是我……有几分战战兢兢,当时艾米却是众星捧月,我记得所有人在第一天就知道她的大名,每个人都在对她议论纷纷,她可是‘小魔女艾米’呀,我们都是读着那些书长大的,再说她又那么光彩四射,我的意思是,她……”
“是的,我明白。”
“很好。没过多久艾米就开始留意我,有点儿罩着我的意思,她开玩笑说自己是‘小魔女艾米’,而我是她的老搭档苏茜,于是她开始把我叫作苏茜,其他人也很快这么叫开了。当时我也挺乐意,我是说,我就是个小跟班:如果艾米渴了,我就给她递上一杯饮料;如果她需要干净内衣,我就帮她把衣服拿去洗。你再等一等。”
这时我又听到头发擦过听筒的声音,此前玛丽贝思已经把家里所有相册都带了过来,以防我们还需要一些照片,她给我看过一张艾米和希拉里的合影,照片中的两个人脸贴脸笑着,因此眼下我能想象得出希拉里的模样,她和我太太一样有着一头金发,但容貌比艾米逊色几分,长着一双算不上清澈的淡褐色眼睛。
“杰森,我正在打电话呢……给孩子们几根冰棍就行啦,办这点儿事没那么难吧。”
“对不起,现在我们的孩子不在学校,我的丈夫从来就不知道如何照顾他们,所以我才不过跟你打十分钟电话,他就摸不着头脑了,抱歉。因此……那么,对,我当小苏茜当了几个月:八个月、九个月、十个月……这段时光美好极了,我们就像死党闺密一样,每时每刻都形影不离,随后突然间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情,我知道她有点儿心烦。”
“什么事?”
“我和艾米在秋季舞会上遇到了一个兄弟学校的男生,第二天他打电话找我,却没有找艾米,我敢说那是因为他不敢惹艾米,但不管怎么样……几天以后出了期中成绩,我的分数比艾米稍好一点点,但差别实在很小。没过多久,我们的一个朋友邀请我到她家一起过感恩节,她邀请的是我而不是艾米,我敢肯定这也是因为大家不敢惹艾米,艾米不是很容易相处,人们总感觉在她面前不能掉以轻心,免得在她眼里掉价。但我能感觉到事情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我看得出艾米心里十分恼火,尽管她嘴上死活不承认。
“艾米开始支使我去办一些事情,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从那时起她就在一步一步地下套陷害我了。她问是否可以把我的头发染成和她一样的金色,因为我的头发有点儿灰,如果亮几分的话看上去会美得要命。接着她开始抱怨自己的父母,她倒一直在埋怨父母,但当时她动了真格,总念叨她的父母只爱虚幻的‘艾米’,不把她当作有血有肉的人来爱,因此她想给父母捣捣乱。她开始让我恶作剧地打电话骚扰她家,告诉她父母我是新的‘小魔女艾米’,有几个周末我们还坐火车去了纽约,她吩咐我站在她家外面,有一次还让我跑上前去告诉她妈妈一些鬼话,比如我要除掉真艾米以便取代她之类。”
“你都乖乖照办了?”
“在还没有手机和网络之前,女孩子们就会这样胡闹嘛,用来打发时间。当时我们总爱恶作剧,都是些蠢得不得了的事情,就是要和对方比个高下,比比谁更胆大更作怪。”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艾米开始疏远我,变得冷冰冰的,当时我觉得……我觉得她不再喜欢我了,学校里女孩们对待我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儿古怪,我不再受人欢迎,这倒也无所谓,但后来有一天校长却叫我去见她,因为艾米出了一场骇人的意外,不仅扭伤了脚踝,弄折了手臂,还摔断了肋骨,她从长长的楼梯上摔了下来,声称是我推了她。你等一等。”
“现在赶紧下楼去,走!下楼去,下……楼。”希拉里说,“对不起,我回来了,养孩子就是让自己遭罪。”
“这么说,艾米声称你推了她一把?”我问道。
“没错,艾米说是因为我脑子出了……毛病,一心一意迷上了她,巴不得成为苏茜,后来我又不甘心仅仅只当苏茜,非要当艾米不可。一时间,艾米支使我在过去几个月里做的那些事情通通成了她手里的证据。不消说,她的父母曾经看到我在她家附近鬼鬼祟祟地出没,我还和她的妈妈搭过话。我的头发染成了金色,身上穿的衣服正好和艾米的衣服登对——那是我和她一起逛街时买下的,但是我口说无凭。她的朋友全都声称艾米在上个月怕我怕得厉害,总之一派胡言,我看上去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的父母还对我申请了限制令。当时我一直在维护自己的清白,但我的处境已经惨不忍睹,巴不得离开那所学校,因此并没有反对学校开除我的学籍,当时我一心只想摆脱艾米,我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居然狠得弄断了自己的肋骨,我被吓得透心凉——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竟然一手布下了这么一个局,把朋友、父母和老师都耍得团团转。”
“她闹这么一场不过是因为一个男孩、几个分数和一次感恩节的邀请吗?”
“搬回孟菲斯大约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打印出来的,上面没有签名,但显然出自艾米之手。信上一条又一条列满了我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全是些离奇的控诉:下了英文课居然忘记等我,该错犯过两次;居然忘记我对草莓过敏,该错犯过两次……
“我的天哪。”
“但我觉得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艾米想让人们相信她完美无缺。既然我们成了朋友,我也就开始见识到她的真面目,而她并非完美无缺。你明白吗?她十分聪明、迷人,优点数不胜数,但她同时也有控制欲和强迫症,经常弄出些大惊小怪的闹剧,还有点儿爱撒谎。我其实受得了这样的真相,但她自己受不了,只不过因为我知道她并非完美无缺,她就要除掉我,因此这让我对你有几分好奇。”
“对我好奇,为什么?”
“朋友之间可以看到彼此的大多数毛病,夫妻之间却能够见识到彼此最不堪的方方面面,如果她为了惩罚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朋友就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要是遇上一个傻到把她娶回家的男人,她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呢?”
当希拉里的一个孩子拿起电话分机唱起童谣时,我挂断了电话,随后立即给坦纳打了个电话,向他转述了我跟希拉里和汤米的对话。
“这么说我们手里就有几个故事了,很妙,事情一定会妙得很!”坦纳说道,但从他的话听起来,事情却压根儿不是太妙,“你有没有安迪的消息?”
我还没有从安迪那里听到一点儿消息。
“我派了一个自己人在她住的公寓大楼里等她,”坦纳说,“我的手下行事十分小心。”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手下。”
“其实我们真正的出路是找出艾米。”他没有理睬我的话,却自顾自地接了口,“我真想象不出她这样的女人能藏多久,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象着艾米正站在一家临海豪华酒店的阳台上,身披着跟地毯一般厚重的白色长袍,一边小口喝着上等的蒙特拉谢葡萄酒,一边在网上、电视或小报上观望我一步步走向绝境。身为艾米·艾略特·邓恩,她正在参与自己的葬礼,看着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品尝着一片狂喜之情,我有些好奇艾米是否意识到她自己盗用了马克·吐温书中的桥段。
“在闪念间,我觉得她身处某个临海的地方。”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感觉自己活像个装神弄鬼的灵媒,“不行,我没有任何想法,她在哪里都有可能,除非她自己决定现身回来,不然的话我们别想找到她。”
“要艾米自己乖乖回来么,似乎不大可能。”坦纳恼火地喘着气,“我们还是先设法找到安迪瞧瞧她的想法吧,眼下我们可没有太多回旋的余地。”
一晃到了晚饭时间,太阳也下了山,我又独自一个人待在了阴气森森的家中。我一直在揣摩艾米说过的谎话,寻思着她身怀六甲是否也是谎话之一。我已经算过了,艾米和我之间时不时会有男女之事,确实有可能会让艾米怀上孩子,但她一定知道我会这么盘算。
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这也是一个谎话,那它一定是用来伤我心肝的。
我一直以为艾米和我会开枝散叶,因此当初我便心知自己会娶艾米,因为我总是想象着我们两人一起抚养孩子的情景。我记得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时,我正从位于纽约基普斯湾的公寓步行前去东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途中经过方方正正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眼见无数国家的国旗正在风中飞扬。“孩子会喜欢这个地方,”我心中暗自想道,这里有五彩缤纷的颜色,让人忙着在脑海中将每一面国旗与国家对上号。这是芬兰,那是新西兰,好似一抹微笑伴着一只眼的是毛里塔尼亚的国旗。紧接着我回过了神,那个会喜欢国旗的宝贝并非某个不相干的孩子,而是我与艾米的孩子。他会拿着一本旧百科全书摊手摊脚地卧在地板上,那一幕恰似我以前的模样,但我们两人的宝贝不会孤零零独自一个人,我会躺在他的身旁,领他一步步周游旗帜之海——听上去,这与其说是周游旗帜之海,倒不如说是周游烦恼之地,不过话说回来,我父亲对待我就是满怀着一腔烦恼,但我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我想象着艾米跟我们一起卧在地板上,在半空中蹬着双脚,正用手指出帕劳的国旗,那面旗鲜明的蓝底上有一个离中心不远的黄色圆点,必定算得上最讨艾米的欢心。
从那时起,我那想象中的儿子就变得有血有肉起来,简直躲也躲不开(有时候是个女儿……但大多数时候是个儿子),我也时不时深受难以摆脱的父爱之苦。婚礼过后几个月,有一天我嘴里叼着牙线站在药柜前面,恍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想要宝宝的,对吧?我应该问一问,还用说吗,我当然应该问一问。当我拐弯抹角含含糊糊地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艾米嘴里倒是说当然啦,当然啦,有朝一日会要宝宝的,可每天早上她还是在洗脸池前把药丸吞下了肚。三年来,她每天早上都服药,而我一直绕着这个话题敲边鼓,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裁员后,开枝散叶似乎有了希望。我们的生活不再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天吃早餐时,艾米从烤面包上抬起头说“我停用避孕药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她的避孕药停用了三个月,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们搬到密苏里州后不久,她便约好了医生为我们采取相关医疗措施。只要动手开了个头,艾米可不喜欢拖拖拉拉,“要告诉医生,我们已经试孕一年了”,她说道,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那时我们已经罕有肌肤之亲,但两个人仍然觉得该要个孩子,要宝宝是理所当然的嘛。
“你也必须出力,到时候你必须献出精子。”在开车驶往圣路易斯的途中,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讲话为什么要用这种腔调?”
“我只是觉得到时候你只怕不肯屈尊,你这人通身都是傲气,自我意识又强烈。”
我身上确实交织着自傲和自我两种特质,相当让人讨厌,但在生育医学中心,我却尽职尽责地钻进了那个奇怪的小房间。该房间专门用于自慰,此前已有数百个男人进去过,为的只是打打手枪放上一炮,敞开“水龙”灌注精液之海(有时候,我会把俏皮话当作自慰的武器)。
房间里放着一张裹有塑料套的扶手椅、一台电视和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色情读物和一盒盒纸巾。从书中女子身上各处的毛发看来(没错,是上下两处毛发),那些色情读物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货色,也并未色情到十分露骨的地步(从这一点又可以引申出一篇妙文:谁来挑选生育医学中心使用的色情读物呢?谁来决定哪些读物可以让男人们把事办了,又不会让屋外的一众女人蒙羞呢——屋外可有一位位女护士、女医生,还有内分泌紊乱却又满怀希望的妻子)。
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