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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问题,他第一次被问到,也被问倒了。还好,她很快地放过了他,退了一步低下头,扯着地上的杂草。其实,她是在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也在懊恼自己无端的心神不宁。她闷闷地启口:
“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一直以为外面的世界很有趣,从小待在沐人堂,看那些耍刀弄剑的大侠们好不威风,可是真正接触了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后悔踏入武林,只是很生气、很自责,为什么莫名其妙被追杀,还连累了姐姐,连沐入堂都被毁了……”
她是把他当一个“朋友”在对他倾吐心事吗?可惜,他实在不是个好朋友,他心疼在心里,却拙于表达一言一语。
“姐姐生死不明,又不会武功,她长得像天仙一样漂亮,一个人流浪在外不知有多危险……如果她被欺负了,我宁愿她被火烧死了也不要她痛苦……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会恨死我自己的,就算以死谢罪,我也没脸到黄泉见爹娘和姐姐了……”
她的双肩在发颤,强忍着不哭,但她随即一愣,眼泪也顺之而下,因为他的手,就这么不经意地挽住了她颤动的肩。她怔怔地仰起泪眼看他,他的视线却落在烟岗飘渺的绝岭,飘忽的烟雾映在他的黑眸中,她在他眼中仿佛看见了柔情。
她终于痛哭了起来,埋进了他的臂弯里放声大哭,他的手将她环抱在胸前,她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赖在他身上哭,她想死去的爹娘,想失踪的姐姐,想……她根本不想离开他嘛!
就连水月,他也不曾主动抱过她,他可以抱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让他狂颤的双手、粉碎的心去拥抱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那个时候……他的心就死了,一死就死了七年;七年,他连自己的心脉跳动都感受不到的七年,他变成名副其实的无情刀。
杀人,他没有感觉;孤独,他也感受不到,他像是一个会动会呼吸的植物人,有生命,却没有感情,就连和一具白骨朝暮相处,他也逐渐地麻痹了感觉。他的心像水月的尸骨一样失去任何作用,水月活着,他才有生命;水月死了,他虽活着却更像死了。
为什么?垂头望着怀中的泪人儿,他怎么会有感觉?她没有水月的绝色美貌,没有水月的才华洋溢,没有水月的温柔气质,但为什么……她却比水月更生动更活灵灵地撞击了他的心?
但,他可悲的发现,水月的美,水月的温柔,水月的体贴善良,他从没有真正碰触过。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水月根本不爱他的事实,就算水月近在咫尺,他也永远触之不及,所以水月不管是生是死,都只是个活在他想像中的完美仙女。然而他在舞沐裳身上,看见的是一个姑娘家不该有的粗俗野蛮,她愚蠢、她聒嗓、她自然不矫情,她甚至一无可取之处,但正因如此,他可以感受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简单透明得让人一眼就识破了她。
是他一直以为……他心目中的女人就该像水月一般完美无缺。面从来不去面对,水月其实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
舞沐裳向来就不懂掩饰缺点,向来就不懂隐藏情绪.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她不懂得去分辨是非,所以她不识人眼色,所以她更不会去恨一个人。
她真是笨,笨得让人想抱抱她,宠宠她,心疼她……
他的胸膛又厚又宽,就这么靠在他身上,她舒服得不想起来了呢!哭累了,她维持不变的姿势,此时,她才清晰地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和仿佛若有似无的一道叹息……
他在叹气?她忍不住仰头,却倏地又被他的大手按住了脑袋压在他胸前,她睁着含泪的大眼睛,瞬间自己狂乱的心跳贴着他的心跳,几乎要震乱了她的心肺。
他不想让她看见此时自己很失措的脸,更不想让她发现他眼中再也掩盖不住的挣扎与痛苦。
他早已发誓除了水月再也不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除非水月活了,否则他一生不会再有爱人了。但……他心痛如绞,就算水月活过来了,她会爱他吗?他能再次承受那种撕裂的痛吗?
水月根本不爱他!他必须去面对这个事实,不论水月是生是死……她根本不爱他!
“噢!”舞沐裳痛呼了声。
寒焰猛地一震,随即放松了手劲。
差点被他闷死在怀里,舞沐裳捧着脑袋皱着眉仰起头来,她泛红的大眼睛还淌着未干的泪,双额渲染成一片嫣红。她虽无花容月貌,却可爱得让人心醉,好可爱,仿佛天下再也没有人像她这么俏皮可爱了。
寒焰的心在动,在跳,在痛,他几乎不堪负荷。
“你想谋杀啊?”她噘高了红润的小嘴。
那被泪水洗净的脸庞柔嫩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和煦的暖阳映红她粉粉的双颊,她的娇美奢侈地绽放在他眼前,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眸。
他不能再被这样的魅影所迷惑,他无力去反抗这柔媚春光,他不允许自己沉沦,不允许水月在他心中的影像被模糊,甚至被取代……
舞沐装一惊,他突地起身跃上停泊的扁舟,背对着她迎风衣发飘扬,风也吹拂到她身上,她嗅到一段深沉的哀戚与绝望的孤寂。她茫茫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这一刻,她又觉得他结了冰;这一刻,她又觉得他关上了心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非常非常可怜……
舞沐裳只好径自起身缓缓走去,踏上船只。此时船身一晃让她吓得叫出声,寒焰的手及时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舞沐裳看着他,她还以为他又不理她了,其实他还是很关心她的,她忍不住就对着他笑了。
这一笑,几乎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御!他赫然发现,他才怕她,怕她对他笑,怕她流眼泪,怕她有危险,怕她又突如其来往他身上靠,怕她再这样纠缠他,他会控制不住,他会不知所措,会……
会像这样,一握她的手就放不开,谁敢动她,就是跟无情刀挑战!
船只渐远,浓密的树林间才缓缓走来一个娇媚的身影。青丝拂面,美目含愁,冉烟望着飘烟映山,湖水泛芒,多美丽的景色,可惜那叶扁舟坏了这美景……
他也想问为什么?难道他忘了水月,不爱水月了吗?他怎能抛下水月一人在寒月轩,跑来跟这个野丫头卿卿我我?
他的美貌似要结霜,他的柔目充斥怨恨。他从来没见过寒焰这么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天下人都知道寒焰是最无情的,只有他知道寒焰是最多情的;但他的多情,只会投注在一个死人身上,因为是死人,所以对冉烟没有威胁,他就任他痴,任他狂,他甚至以一种变相的爱恋去享受他的苦恋。
寒焰愈痛苦,愈痴情,愈孤独;冉烟就愈快乐,愈深惰,愈心动。
他是他囚禁在寒月轩美丽的孤傲的笼中鸟,他给他的诱饵是水月,如今饵还在,他却飞了出去。他怎能忍受?!怎能允许?!
他早已不在乎他当不当他是兄弟了,也不在乎他恨不很他了。寒焰毫不心软地杀了他的麾下,其实他根本无所谓那几条贱命,他只是要他明白,那个野丫头一点也不值得他赴汤蹈火,他要他清醒过来,要他回去当他的痴情汉,要他孤独的当他宠溺的鸟。
他只要能远远地看着、爱着,就算他是冷漠的、忿怒的,他都喜欢,他都满足。
至少他是他的鸟,他的心死了,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所以,舞沐裳更不能活。
愚蠢的丫头,寒焰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尽管再纠缠不清吧!很快地,你就要为你的无知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七章
取得了越寒铁,回程的一路上,舞沐裳都左顾右盼提高警觉。寒焰跟在她身后,不知她又想搞什么花样。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立刻就摆出备战姿态。
“你怕金殁刀?”
他的声音由后而来,舞沐裳一吓,立刻回身仰高了纤细的下巴叫道:
“怕?笑话,谁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人?我是随时注意着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她径自在他身边打转,很认真地思索着:
“那个铜殁刀和银殁刀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踪迹?而且来的无声无息,简直恐怖。”
魔门阵的细作遍布武林,要找到他们的行踪并不困难,他担心的是,送她到不颠老人那儿去,会让不颠老人的隐地曝了光……
七年了,他也躲了他七年,他深深明白,不颠老人根本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
“啊,好心的爷啊,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阵凄厉的哭叫声将两人的目光移了过去,一个涕泪纵横、年迈体衰的老樵夫跪在地上,哭得好不凄惨。
舞沐裳立刻跑了过去,急切地蹲下身问道:
“老伯,你怎么了?”
“我……”
樵夫仰起湿漉漉的老脸,一个额头就朝她拜下去,吓了舞沐裳一大跳——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年幼的儿子。我年纪一把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么个儿子,我又老又病又穷又苦,实在没办法医好他了呀……”老樵夭整个人都快伏在地上,哭得浑身狂颤似要肢解了。
“好、好,老伯,您先别伤心了,你儿子在哪?”舞沐裳急道,深怕他这么惨烈地哭下去,会先岔了气。
“儿子……儿子……”
老樵夫慌张地往后转身爬了两步,舞沐裳这才看见草堆上一个年约八岁的幼童早已奄奄一息躺在那里。小孩骨瘦如柴,脸色憔悴,双颊却过分胀红,他锁着眉浓重地呼吸着,似乎非常痛苦。
“老伯……你儿子生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果然很严重,舞沐裳看了也心疼。
老樵夫抹着眼泪说:
“我也不知道……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我实在已经身无分文再求医了,走到这荒野,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又跌了个跤,背不动儿子,只好先把他放在这儿……”
老樵夫说着又哭了起来,舞沐裳看见他的膝盖上果然有一片已干涸的血渍。
泛滥的恻隐之情一涌而上,舞沐裳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她冲动地就要开口时,一直沉默冷眼观看的寒焰一手按住了她的肩,那冷漠的神情仿佛在说:别多管闲事!
舞沐裳岂能见死不救,她瞪大了眼叫道:
“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你看这一老一小都快病死了。”,
他们病死也不是她害死的!寒焰冷冷地看着她,舞沐裳气得直跳脚。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
倏地反身,她大慈大悲地对老樵夫说:
“老伯,你别哭,你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好不了的……”
老樵夫哭道:
“我再也走不动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到下个村子求医还有十几里路……儿啊!是爹对不起你,爹会陪你一起走的……”
舞沐裳再也受不了了,既要行侠仗义,就不能见死不救。她立刻向前,抱起地上生息微弱的小孩,义不容辞地叫道:
“你儿子我来救!”
她立刻抱着孩子快步而去。
“啊!姑娘……”
“舞沐裳!”
老樵夫和寒焰同声开口,寒焰低下头瞪视着他,樵夫立刻瑟缩地垂下头去。
她听见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她也气坏了。原以为他只是外表冷漠,其实内心也是有天良的,没想到他竟然冷血到这种地步,连这么小的孩子生了这么重的病,他都置之不理。她气坏了,气自己居然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气他叫自己的名字像叫仇人似的连名带姓地喊,反正她已经拿到越寒铁了,不需要他了,这个小孩子的命,她自己救!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寒焰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而走时,背后传来老樵夫的啜泣:
“儿啊……你可要活下去啊……”
寒焰心头一紧,猛地回头,老樵夫居然已不见人影。金殁刀?他立刻冲向舞沐裳走的方向。
舞沐裳气血冲天,压根儿没察觉气氛骤变,她满脑都是寒焰的薄情寡义,他真的不跟上来,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阴风袭来,寒焰感觉到背脊一冷,舞沐裳脚程急促,他干脆纵身一跃,就在刹那,一股犀冷的刀气穿背而来,在空中硬是将他拦落地面,寒焰立刻抽出无情刀由后一抵,清亮声响终于引来舞沐裳的注意,她倏地一转身,看见寒焰手持无情刀,有另一把利刀插在地面上,而和寒焰冷眼相视的,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白发少年。
令舞沐裳震愕不已的是,那少年身上的褴褛衣衫,不就是方才老樵夫所穿的吗?
“金殁刀?!”
舞沐裳直觉的大叫。
寒焰黑目进射出凛冽杀气,白发少年却优雅地牵起一抹阴冷,甚至得意的微笑。寒焰发现有异,挥刀攻向发愣的舞沐裳。
舞沐裳吓得一退,白发少年立刻拔刀攻向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