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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我耳食所得的知道得更清楚,我只好不作声,而且这时才记起她是河南人。请河南人吃几片柿霜糖,正如请我喝一小杯黄酒一样,真可谓“其愚不可及也”。
茭白的心里有黑点的,我们那里称为灰茭,虽是乡下人也不愿意吃,北京却用在大酒席上。卷心白菜在北京论斤论车地卖,一到南边,便根上系着绳,倒挂在水果铺子的门前了,买时论两,或者半株,用处是放在阔气的火锅中,或者给鱼翅垫底。但假如有谁在北京特地请我吃灰茭,或北京人到南边时请他吃煮白菜,则即使不至于称为“笨伯”,也未免有些乖张罢。
但密斯高居然吃了一片,也许是聊以敷衍主人的面子的。
到晚上我空口坐着,想:这应该请河南以外的别省人吃的,一面想,一面吃,不料这样就吃完了。
凡物总是以希为贵。假如在欧美留学,毕业论文最好是讲李太白,杨朱〔18〕,张三;研究萧伯讷,威尔士〔19〕就不大妥当,何况但丁〔20〕之类。《但丁传》的作者跋忒莱尔〔21〕(A。J。Butler)就说关于但丁的文献实在看不完。待到回了中国,可就可以讲讲萧伯讷,威尔士,甚而至于莎士比亚了。〔22〕何年何月自己曾在曼殊斐儿〔23〕墓前痛哭,何月何日何时曾在何处和法兰斯点头,他还拍着自己的肩头说道:你将来要有些像我的,至于“四书”“五经”之类,在本地似乎究以少谈为是。
虽然夹些“流言”在内,也未必便于“学理和事实”有妨。
〔1〕 本篇最初连续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九日、二十三日《世界日报副刊》。
〔2〕 素园 韦素园(1902—1932),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
北京大学毕业。译有果戈理小说《外套》、俄国短篇小说集《最后的光芒》、北欧诗歌小品集《黄花集》等。参看《且介亭杂文。忆韦素园君》。
〔3〕 毕力涅克(U。。'PLMZfO,1894—1941) 又译皮涅克,俄国十月?锩蟮摹巴啡恕弊骷摇R痪哦晗脑次夜诒本⑸虾5鹊刈鞫唐谟卫?
〔4〕 泰戈尔(R。Tagore,1861—1941) 印度诗人。一九二四年四月间曾来我国。“竺震旦”是他在中国度六十四岁生日时梁启超给他起的中国名字。我国古代称印度为天竺,简称竺国;那时印度一带僧人初入中国,多用“竺”字冠其名。震旦是古代印度人对中国的称呼。
〔5〕 甘地(M。Gandhi,1869—1948)印度民族独立运动领袖。
他主张“非暴力抵抗”。在领导印度独立运动中,屡被英国殖民主义者监禁,他在狱中便以绝食作为斗争的手段。
〔6〕 伊本纳兹(1867—1928) 通译伊巴涅兹,西班牙作家、共和党的领导人。参看本卷第545页注〔4〕。一九二四年春曾随美国的一个世界游历团来我国游历。
〔7〕据上海《教育杂志》第十七卷第十二号(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和第十八
卷第一号(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日)记载,第十一届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于一九二五年十月在湖南长沙召开。会上通过“今后教育官注意民族主义案”,其办法是:“(一)历史教科书,应多采取吾国民族光荣历史,及说明今日民族衰弱之原因。(二)公民教育应以民族自决为对外唯一目的。(三)社会教育,宜对于一般平民提倡民族主义,以养成独立自主之公民。(四)儿童教育多采用国耻图画国耻故事,以引起其爱国家爱种族之观念。”
〔8〕 斯吉泰烈支(C。JPHRLS_,1868—1941)俄国小说家。
十月革命时逃亡国外,一九三○年回国。著有《契尔诺夫一家》等。
〔9〕 任国桢(1898—1931) 字子卿,辽宁安东(今丹东)人,北京大学俄文专修科毕业。《苏俄的文艺论战》,是他选译当时苏俄杂志中的不同派别的四篇文艺论文编辑而成;为鲁迅主编的《未名丛刊》之一,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北新书局出版。
〔10〕 里培进司基(g。C。BPhSFPZGOPI,1898—1959)苏联作家。《一?芗洹罚撬栊此樟谡降闹衅∷怠?
〔11〕 尾濑敬止(1889—1952) 日本翻译家。曾任东京《朝日新闻》和《俄罗斯新闻》的记者,生平致力于介绍、翻译俄国文学。
〔12〕 勃洛克(A。A。ULEO,1880—1921)苏联诗人。早期为俄国象征派诗人;后受一九○五年革命影响,开始接触现实。十月革命时倾向革命。著有《俄罗斯颂》、《十二个》等。
〔13〕 托罗兹基(B。i。DNEFOPI,1879—1940)通译托洛茨基,早年参?庸砉锩硕T谑赂锩泻退斩沓跗谠渭恿斓蓟亍R痪哦吣暌蚍炊运瘴Uū涣玻ú迹┛龅常痪哦拍瓯磺鸪龉痪潘摹鹉晁烙谀鞲纭?
〔14〕 江朝宗、王芝祥都是当时的军阀、官僚。江朝宗曾参加一九一七年张勋复辟活动;失败后,他在同一年内却得到北洋政府“迪威将军”耐废巍M踔ハ樵梅鸾檀壬仆?体名义组织世界红典字会,自任会长。
〔15〕 “密斯” 英语Miss的音译,意为小姐。“密斯得”,英语Mister的音译,意为先生。
〔16〕 “向隅” 见汉代刘向《说苑。贵德》:“古人于天下,譬一堂之上;今有满堂饮酒者,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后来用以比喻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17〕 “何必改作” 语见《论语。先进》:“仍旧贯,如之何?
何必改作?“
〔18〕 李太白(701—762)李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后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唐代诗人。杨朱,战国时魏国人,思想家。
〔19〕 威尔士(H。G。Wells,1866—1946)通泽威尔斯,英国著作家。著有《世界史纲》科学幻想小说《时间机器》、《隐身人》等。
〔20〕 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意大利诗人,主要作品有《神曲》等。
〔21〕 跋忒莱尔(1844—1910)英国作家,但丁的研究者。著有《但丁及其时代》等。曾译《神曲》为英文,并加注释。
〔22〕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一日)《中山先
生大殡给我的感想》一文里,说他和章士钊于一九二一年夏曾在英国访问威尔士和萧伯纳;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孤桐杂记》里,又将陈西滢的这一段文字改写为文言。此外,陈西滢在其他文章中还常谈到威尔士、萧伯纳和莎士比亚等以自炫。
〔23〕 曼殊斐儿(K。Mansfield,1888—1923) 通译曼斯菲尔德,英国女作家,著有小说《幸福》、《鸽巢》等。徐志摩翻译过她的作品。他在《自剖集。欧游漫记》中,说他上过曼殊斐儿的坟:“我这次到欧洲来倒像是专做清明来的;我不仅上知名的或与我有关系的坟,……在枫丹薄罗上曼殊斐儿的坟……”又陈西滢曾在《现代评论》上一再谈到法朗士,徐志摩也“夸奖”他学法朗士的文章已经“有根”了。
记 “发 薪”〔1〕下午,在中央公园里和C君做点小工作〔2〕,突然得到一位好意的老同事的警报,说,部里今天发给薪水了,计三成;但必须本人亲身去领,而且须在三天以内。
否则?
否则怎样,他却没有说。但这是“洞若观火”的,否则,就不给。
只要有银钱在手里经过,即使并非檀越〔3〕的布施,人是也总爱逞逞威风的,要不然,他们也许要觉到自己的无聊,渺小。明明有物品去抵押,当铺却用这样的势利脸和高柜台;明明用银元去换铜元,钱摊却帖着“收买现洋”的纸条,隐然以“买主”自命。钱票当然应该可以到负责的地方去换现钱,而有时却规定了极短的时间,还要领签,排班,等候,受气;军警督压着,手里还有国粹的皮鞭。
不听话么?不但不得钱,而且要打了!
我曾经说过,中华民国的官,都是平民出身,并非特别种族。虽然高尚的文人学士或新闻记者们将他们看作异类,以为比自己格外奇怪,可鄙可嗤;然而从我这几年的经验看来,却委实不很特别,一切脾气,却与普通的同胞差不多,所以一到经手银钱的时候,也还是照例有一点借此威风一下的嗜好。
“亲领”问题的历史,是起源颇古的,中华民国十一年,就因此引起过方玄绰〔4〕的牢骚,我便将这写了一篇《端午节》。
但历史虽说如同螺旋,却究竟并非印板,所以今之与昔,也还是小有不同。在昔盛世,主张“亲领”的是“索薪会”——呜呼,这些专门名词,恕我不暇一一解释了,而且纸张也可惜。——的骁将,昼夜奔走,向国务院呼号,向财政部坐讨,一旦到手,对于没有一同去索的人的无功受禄,心有不甘,用此给吃一点小苦头的。其意若曰,这钱是我们讨来的,就同我们的一样;你要,必得到这里来领布施。你看施衣施粥,有施主亲自送到受惠者的家里去的么?
然而那是盛世的事。现在是无论怎么“索”,早已一文也不给了,如果偶然“发薪”,那是意外的上头的嘉惠,和什么“索”丝毫无关。不过临时发布“亲领”命令的施主却还有,只是已非善于索薪的骁将,而是天天“画到”,未曾另谋生活的“不贰之臣”了。所以,先前的“亲领”是对于没有同去索薪的人们的罚,现在的“亲领”是对于不能空着肚子,天天到部的人们的罚。
但这不过是一个大意,此外的事,倘非身临其境,实在有些说不清。譬如一碗酸辣汤,耳闻口讲的,总不如亲自呷一口的明白。近来有几个心怀叵测的名人间接忠告我,说我去年作文,专和几个人闹意见,不再论及文学艺术,天下国家。是可惜的。殊不知我近来倒是明白了,身历其境的小事,尚且参不透,说不清,更何况那些高尚伟大,不甚了然的事业?我现在只能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至于冠冕堂皇如所谓“公理”之类,就让公理专家去消遣罢。
总之,我以为现在的“亲领”主张家,已颇不如先前了,这就是“孤桐先生”之所谓“每况愈下”。而且便是空牢骚如方玄绰者,似乎也已经很寥寥了。
“去!”我一得警报,便走出公园,跳上车,径奔衙门去。
一进门,巡警就给我一个立正举手的敬礼,可见做官要做得较大,虽然阔别多日,他们也还是认识的。到里面,不见什么人,因为办公时间已经改在上午,大概都已亲领了回家了。觅得一位听差,问明了“亲领”的规则,是先到会计科去取得条子,然后拿了这条子,到花厅里去领钱。
就到会计科,一个部员看了一看我的脸,便翻出条子来。
我知道他是老部员,熟识同人,负着“验明正身”的重大责任的;接过条子之后,我便特别多点了两个头,以表示告别和感谢之至意。
其次是花厅了,先经过一个边门,只见上帖纸条道:“丙组”,又有一行小注是“不满百元”。我看自己的条子上,写的是九十九元,心里想,这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5〕。
……“同时便直撞进去。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官,说道这”不满百元“是指全俸而言,我的并不在这里,是在里间。
就到里间,那里有两张大桌子,桌旁坐着几个人,一个熟识的老同事就招呼我了;拿出条子去,签了名,换得钱票,总算一帆风顺。这组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很胖的官,大概是监督者,因为他敢于解开了官纱——也许是纺绸,我不大认识这些东西。——小衫,露着胖得拥成折叠的胸肚,使汗珠雍容地越过了折叠往下流。
这时我无端有些感慨,心里想,大家现在都说“灾官”
“灾官”,殊不知“心广体胖”的还不在少呢。便是两三年前教员正嚷索薪的时候,学校的教员豫备室里也还有人因为吃得太饱了,咳的一声,胃中的气体从嘴里反叛出来。
走出外间,那一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官还在,便拉住他发牢骚。
“你们怎么又闹这些玩艺儿了?”我说。
“这是他的意思……。”他和气地回答,而且笑嘻嘻的。
“生病的怎么办呢?放在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