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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疲惫不堪的描述,而他以为那是由于全身甲胄、长时间慢慢拼杀的缘故。
这些武士魁梧雄健,骑着高头大马。他们看来至少有六英尺高,而且个个身强力壮。
对博物馆陈列橱窗里的小尺寸甲胄,马雷克历来有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凡是进入博物馆的中世纪甲胄,都是供仪式上使用的,从来没有在比阅兵更具危险性的其他场合下穿戴过。虽然他还无法证实,但他确实这样认为。多数流传至今的甲胄都是按四分之三尺寸比例制作的,是经过精心装饰、雕刻的,仅仅是用于展览,以便更好地体现工匠们精巧别致的设计。
真正打仗时使用的甲胄从未能得以保存。他读过大量材料,知道中世纪最出名的武士一无例外地都是彪形大汉:身材高大,膂力过人,异常强壮。他们出身于贵族门第,吃的是大鱼大肉,身材都很魁伟。他还读过他们如何接受训练,以及为取悦女士而如何乐于展示自己的英武。
然而,类似眼前的情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动作勇猛,迅疾,很有耐力,似乎能厮杀一整天。他们没有丝毫疲劳的迹象,似乎觉得这种苦斗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在观察他们勇猛快捷动作的同时,马雷克心想,假如由他来挑选,他也会挑选这样的方式——动作迅速,通过耐力的调节和蓄积去拖垮对手。以前他曾下意识地认为,与他这个现代人相比,古代人身体要弱些,动作要慢些,想像力要贫乏些,因此他才会产生那种缓慢打斗的想像。
马雷克知道,每一位历史学家都面临一道难关。那就是认为自己优于古人。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也犯有这样的错误。
然而很明显,他犯了这种错误。
过了一会儿,由于人群的呐喊他才意识到,这两个比武者体力超凡,一边酣战,一边大声叫喊,在一个个回合之间,他们还相互讽刺与辱骂。
他发现他们的刀都是开过刃的。他们手中挥舞的是真家伙,是锋利的战刀。然而,他们显然无意伤害对方;这只是在即将进行的马上演武之前的一场娱乐性热身赛。他们面对生命所表现出的轻松和愉快,与他们比武时的速度和力度,几乎同样令人胆寒。
双方又酣战了十分钟。这时一个骑士振臂挥刀,将对手打下马。那骑士摔倒在地,但立即笑呵呵地跳将起来,动作非常轻快,就像没穿铠甲似的。交手的对象在发生变化。人们高喊着:“再比一场!再比一场!”一场徒手搏斗在穿号衣的小伙子们中间展开。
两位骑士手挽手朝客栈走去。
马雷克听见凯特说:“安德烈……”
他慢悠悠地转过脸对着她。
“安德烈,一切都正常吗?”
“一切都很好,”他说,“不过我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们上了城堡的吊桥,朝卫兵走去。他感到身边的凯特很紧张,“我们怎么办?我们说些什么呢?”
“别担心。我会讲奥克西坦语。”
他们过桥的时候,护城河对岸的场地上正展开另一场较量。卫兵们全神贯注地观战,没有注意马雷克和凯特。他俩通过石拱门,走进城堡的庭院。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凯特不无惊讶地说。她环顾庭院,“现在该怎么办?”
太冷了,克里斯想。他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坐在达尼埃尔爵士的小套间里的凳子上,身边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和一条洗澡用的手巾。那小男仆从厨房把这盆热水端上来的时候,就像端着一盆金子似的。从他的举止可以看出,让客人洗热水澡是一种特别款待。
克里斯谢绝了小男仆帮忙的好意,认真地擦洗着身子。盆子很小,水很快就变黑了。最终,他好歹擦净了指甲缝里和身上的泥垢,借助小男仆递给他的一面金属小镜子,甚至把脸也擦干净了。
临了,他表示已经满意了。可那小男仆却愁眉苦脸地说:“克里斯托弗老爷,你还没有洗干净哪。”他执意要继续替他擦洗。
于是克里斯抖抖索索地坐在木凳上,听任那男孩替他用力擦洗了大约个把小时。克里斯感到困惑;以前他一直以为,中世纪的人生活在一个肮脏的环境中,他们总是脏兮兮的,身上散发着臭气。然而眼前这些人仿佛有一种清洁崇拜。他在城堡里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臭味。
就连那个卫生间——小男孩执意要他上卫生间再洗浴——也不像他原先预想的那么可怕。它位于卧室里的一道木门后面,是一个狭窄的小间,一个石制坐架下面的便盆与一条管道相连。显然,粪便流到城堡的底层,每天再从那里被清除。小男仆解释说,
每天清晨都有仆人用带香气的水冲洗管道,还要在墙壁的托架上摆一束香气四溢的新鲜芳草。这样一来臭气就不那么难闻了。他想,凭心而论,他在飞机上的卫生间里闻到的气味比这里臭得多。最为妙不可言的是,这些人竟然用白色亚麻条揩洗身体!是啊,他暗自思忖,这里的情况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被迫坐在那里倒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能试着与这小男孩说说话。小男孩很有耐心,不紧不慢地回答克里斯的问题,好像是在对低能弱智的人说话。这使克里斯能够在耳机里传来翻译声之前听清他说的话。他很快发现,模仿大有助益。他克服了尴尬的心理,运用书本上学过的古体词语,小男仆理解他的话容易多了,而且这样的词语小男仆本人就用了不少。于是克里斯渐渐地开始用“吾以为”替代“我认为”,用“倘若”替代“如果”,用“诚然”替代“实际”。用词上每一细小变化似乎都有助于对方更好地理解他的意思。
达尼埃尔爵士走进房间时,克里斯仍然坐在木凳上。爵士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高雅华贵的衣服拿来放在他的床上。
“好吧,克里斯托弗休斯,你结交了我们聪明的美人。”
“是她拯救了我的性命。”他没有说“救”,而是说的“拯救”,爵士似乎听懂了。
“但愿这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带来麻烦?”
达尼埃尔爵士叹了口气。“克里斯朋友,她告诉我你是上等人,却不是一个骑士。你是扈从吗?”
“实不相瞒,是的。”
“老扈从了。”达尼埃尔爵士说道,“你受过何等兵器训练?”
克里斯认为最好还是说实话。“实不相瞒,我是……我是……受过学业训练的一名学者。”
“学者?”老者茫然地摇摇头,“Escolier?Esne discipulus?Studesne sub magistro?”你跟着师傅学的吗?
“Ita est。”正是。
“Ubi?”在哪里?
“嗯……在牛津。”
“牛津?”达尼埃尔爵士哼了一声,“那么你就没有理由在这里与夫人来往。相信我吧,我认为这里不是一名学者应该呆的地方。容我把你眼前的处境以实相告吧。”
“奥利弗勋爵需要钱来支付军饷,于是就在附近城镇大肆掠夺。他现在正逼克莱尔嫁给马勒冈的居伊爵士,这样他就能得到一笔酬金。居伊答应支付一笔可观的酬金,奥利弗勋爵大为开心。可是居伊并不富有,不可能支付那笔酬金,除非他把我家夫人的部分家产拿来做抵押。这是我家夫人不会答应的。不少人认为奥利弗勋爵与居伊早已私下达成协议,一个意在卖克莱尔夫人,另一个意在出卖她的土地。”
克里斯一言不发。
“这门婚事还有一道障碍。克莱尔鄙弃马勒冈,怀疑夫君是他害死的。杰弗里去世时,居伊就侍候在他的身边。他突然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让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惊。杰弗里是个年轻力壮的骑士。尽管伤势严重,身体却在稳步恢复。谣传说有人下了毒。而且谣言还很多,可是谁也不了解当天的真实情况。”
“我明白。”克里斯说。
“你明白?我不相信。你想想看:我家夫人可能在这座城堡里沦为奥利弗勋爵的阶下囚。她可以偷偷溜出去,但不可能偷偷带走她的全部侍从。如果她偷偷离去 并返回到英格兰——这是她的愿望,奥利弗勋爵就会对我,对她的其他家人报复。她清楚这一点,因此她必须留在这里。
“奥利弗勋爵希望她嫁人,我家夫人则想出种种办法拖延时间。她天资聪颖,这倒是真的。可奥利弗勋爵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很快就会来逼婚的。如今她的唯一希望就在那里。”达尼埃尔爵士走过去,用手指着窗外。
克里斯走近窗前,向外望去。
从这扇高高的窗户望出去,他看到了庭院外的景色,以及城堡外墙的城垛。再往远处,他看见的是小镇里的房顶,然后是有卫兵在上面巡逻的镇墙。再往前就是农田和向远方伸展的田野。
克里斯以询问的目光看着达尼埃尔爵士。
达尼埃尔爵士说:“那边,我的学者。有火的地方。”
他指着很远的地方。克里斯眯起眼睛,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烟柱,渐渐消失在蓝蓝的阴霾里。那也是他目力的极限了。
“那是阿尔诺·德塞尔沃利的军团,”达尼埃尔爵士说,“他们在不到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一天,顶多两天就将到达这里。这是尽人皆知的了。”
“奥利弗勋爵呢?”
“他知道他和阿尔诺之间会有一场恶战。”
“可他还要举行演武……”
“事关他的名誉,”达尼埃尔爵士说道,“他那棘手的名誉,当然,如果有可能,他会放弃名誉的,可是他又不敢。你的危险就在这里。”
“我的危险?”
达尼埃尔爵士叹了口气,开始踱步。“现在穿上衣服,穿戴体面地去拜见奥利弗勋爵。我会尽力避免灾难的降临。”
老者转身走出房间。
克里斯望着小男仆。他已停止了擦洗。
“什么灾难?”他问道。
■第十一章
33:12:51
二十世纪的中世纪学术研究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即没有发现那个时代能表明十四世纪城堡内部状况的绘画资料——既没有油画、手本彩色插图,也没有素描,当时的这类东西连一份都没有。关于十四世纪生活的最早期绘画,实际完成于十五世纪,其中所画的城堡内部,还有食物以及服饰,对于十五世纪来说是准确无误的,而对于十四世纪则不然。
因此,没有一位现代学者了解当时使用的是什么家具,内墙是怎样装修的,以及人们是如何穿着和举止的等等。信息极度匮乏,当年爱德华一世的寝宫在伦敦塔附近被发掘,重建的内墙就是光秃秃的石膏壁板,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可能有过什么样的装饰。
这也是艺术家们在重塑十四世纪时,往往表现单调的内部,四壁空空,鲜有家具——一把椅子或一只橱柜——别无他物的原因。人们认为,缺乏形象化描绘表明当时生活的贫乏。
当凯特·埃里克森进入加德堡的大厅时,这些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匆匆闪过。她即将目睹的是任何历史学家都见所未见的。她紧随马雷克走进大厅,悄悄地在人群中穿行。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的富丽堂皇和混乱不堪令她叹为观止。
大厅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光彩夺目。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倾泻在墙壁上,墙上的金边挂毯微光熠熠,摇曳的光影投在红、金两色彩绘的天花板上。大厅一侧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布幔,其深蓝色背景上是银白色鸢尾图案。对面的墙上挂的是一幅描绘战斗场面的挂毯:全副披挂的骑士们在厮杀,他们的甲胄银光闪闪,无袖铠甲罩袍是蓝白两色或者金红两色,锈着金丝的旌旗在猎猎招展。大厅尽头是个华丽的大壁炉,一个人不用低头都能走进去。
涂着金色的壁炉台精雕细刻,微微发亮。炉火前竖着一面巨大的枝编围屏,同样涂着金色。壁炉台上方悬挂着一幅图案挂毯,上有一群天鹅在开满红色和金黄色花朵的田野上飞翔。
大厅具有内在的典雅,装饰得雍容华贵——在现代人看来,很有女性特色。它的华丽和高雅与里面人群的嘈杂、喧闹和粗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壁炉前是贵宾席,桌上铺着白色亚麻桌布,摆着金盘子,里面盛放着各种食品。几条小狗在桌面上跑来跑去,尽情享受它们喜爱的食品,后来,坐在贵宾桌正中那个人骂了一声,抬手将它们撵跑。
奥利弗·德万斯勋爵年近三十,多肉而纵欲的脸上生就了一对小眼睛,向下耷拉的嘴角上挂着几分讥讽。因为缺了几颗牙齿,他总是抿着嘴。他的服饰与这大厅一样华美:一件蓝带金线的袍子,一只高高的金护领,一顶毛皮帽。他带着蓝宝石项链,每颗宝石都有旅鸫蛋一般大小。他好几个手指上都带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