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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中世纪 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完整版-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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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是的,她的四肢能活动了。
  如此看来她没有瘫痪。她的脖子断了吗?她试着轻轻动了动,先把脖子轻轻转向左边,然后转到右边。疼得要命,但似乎没有大碍。她漂浮在水上。她觉得有粘糊糊的东西流进眼睛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手把它擦掉,看见指尖上有血。这一定是她头上流出来的。她的前额灼痛难忍。她用掌心碰了碰前额,手掌也被鲜血染红。
  她仍然仰面朝天地向下游漂去。她仍然感到剧烈的疼痛,没有信心翻过身来自己游。她还在水上漂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士兵没有看见她。
  这时,她听见岸上传来的叫喊声,意识到他们已经看见她了。
  
  克里斯从灌木丛中朝外看,正好看见凯特仰面朝天地向下游漂去。她受了伤;整个左半边脸上全是血,是从头上流出的血。她没有怎么动,也许是瘫痪了。
  他们的目光短暂相遇。她微微一笑。他知道,如果他现在暴露自己,就会被抓住,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既然马雷克死了,他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们何不坚持到最后?他跳入水中,向她趟过去。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原来他还处于塔楼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残存的塔楼上,士兵们开始朝他放箭,箭嗖嗖地落进水里。
  就在这时候,从阿尔诺控制的一方有一名全身披挂的骑士飞马踏入水中。那骑士戴着头盔,无法看清他的脸,但他显然是奋不顾身的,因为他入水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飞来的箭。他策马向前,水越来越深,最后马在水里游了起来,水已没到了骑士的腰际。他像拉湿麻袋一样把凯特拽起,横搭在马鞍上,接着抓住克里斯的胳膊,说了声“快走!”,便回马上岸。
  
  凯特从马鞍上滑落到地上。那骑士大声传令,一个举着红白斜条纹旗的人跑上前来。他检查了凯特头部的伤口,又做了清洗,止血,然后用布替她包扎起来。
  那骑士翻身下马,解开系带,脱下头盔。他身材魁梧,相貌英俊。黑色的鬈发,黑色的眼睛,饱满动人的嘴唇,奕奕闪光的眼睛里藏着对世间愚蠢行为的嘲笑。他面色黝黑,像个西班牙人。
  见凯特的伤口包扎完毕,那骑士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请赏光随我来。”他领着他们转身向修道院和它的教堂走去。在通向教堂的边门旁站着一群士兵,还有一名骑在马上,举着阿尔诺·德塞尔沃利的绿黑双色旗。
  在前往教堂的路上,他们所到之处,每个士兵都对那个骑士鞠躬,称其为“大人”。
  走在后面的克里斯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凯特。“是他。”
  “谁?”
  “阿尔诺。”
  “那个骑士?你开玩笑。”
  “看看士兵们的样子嘛。”
  “阿尔诺救了我们的命。”凯特说道。
  克里斯听出了话中的讽刺。在二十世纪关于这段历史的描述中,奥利弗被刻画得近乎骑士之圣,德塞尔沃利则是个反面人物。一位历史学家说他是“那个年代的伟大恶棍”。然而事实恰恰和历史记载相反。奥利弗是个卑劣的无赖,德塞尔沃利则是骑士精神的典范——他们的命是他救的。
  凯特问道:“安德烈呢?”
  克里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你肯定吗?”
  “我想是的。我想我在河里看见他了。”
  凯特一言不发。
  圣母修道院的教堂外面站了好几排人。他们的手被反绑着,等着被带进去。他们大多数是奥利弗的士兵,身着褐紫和灰色的衣裳;还有一些是衣衫褴褛的农民。克里斯估计总共有四五十个人。这些人脸色阴沉,看着他们从旁边走过。其中有些人受了伤;一个个都已疲惫不堪。
  其中有个人是个穿褐紫色衣裳的士兵——嘲讽地对另一个人说:“走在那边的就是那个杂种纳伯讷大人。他干的事儿对阿尔诺来说太下流了。”
  克里斯还没有明白那话的意思,英俊骑士就走了过去。“是你说的吗?”他大吼一声,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把他的头向上一提,另一只手操起匕首在他咽喉部位一抹。顿时鲜血喷涌而出,顺着胸口向下直淌。那人站立了一会儿,发出急促的喘气声。
  “这是你最后一次侮辱人了。”英俊骑士说道。他站在那儿微笑着,看着那个人,看着他的血往外流。那人脸上充满恐惧,两只眼睛睁得很大。那骑士还在微笑。那人还站立着。在克里斯看来,他似乎会永远站下去,不过足有三四十秒是肯定的。英俊骑士只是默默看着,一动不动,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最后,那人跪下去,似乎祈祷似地把头低下。那骑士显得很平静,他把脚放在那人下巴下面,一脚把那人向后踢倒。他看着那个人死亡前的奄奄一息,似乎又过了一分钟左右,那人终于呜呼哀哉。
  英俊骑士弯下腰,在死者的紧身裤上擦了擦刀刃,然后在那人的短上衣上擦了擦带血的靴子。接着,他对克里斯和凯特点点头。
  他们走进圣母修道院的教堂。
  
  教堂里烟雾缭绕。底层是个巨大开阔的空间,这里再过两百年也不会摆上长凳和长靠背椅。他们和英俊骑士站在后面,那骑士似乎在心甘情愿地等候。他们看见另一侧有几个骑士正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教堂中央有一位身穿盔甲的骑士独自跪在地上祈祷。
  克里斯转身看着那群骑士。他们似乎正在激烈地争论。他们虽然声音很低,但却异常兴奋。克里斯想像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等待。克里斯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肩膀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上方吊着一个人,还在慢慢地扭动,尿沿着他的腿往下滴。克里斯从墙边挪开,看见二楼栏杆上挂着六个被反绑着的人。其中三个穿着奥利弗军队的衣裳,两个是农民的装束,还有一个身穿修士的白法衣。地上还坐着两个人,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上方又拴了一些绳子。他们无可奈何,显然是听天由命了。
  大厅中间,那个穿盔甲的骑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接着站起身来。
  英俊骑士禀报说:“阿尔诺大人,这些人就是助手。”
  “嗯?你说什么?助手?”
  阿尔诺  德塞尔沃利转过身。他约莫三十五岁,身材结实瘦长,一张令人不快、狡猾的瘦脸。他面部肌肉一阵痉挛,鼻子皱了起来,活像正在闻东西的老鼠。他的盔甲上血迹斑斑。他神情疲惫,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你说他们是助手,雷蒙多?”
  “是的,大人。爱德华德斯大师的助手。”
  “啊,”阿尔诺绕着他们边走边问,“他们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大人,我们是从河里把他们拉上来的。”雷蒙多说道,“他们呆在磨坊里,是在最后时刻死里逃生的。”
  “哦,是吗?”阿尔诺的疲惫神情已然消失。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是怎样摧毁磨坊的?”
  克里斯清了清嗓门,“大人,那不是我们干的。”
  “哦?”阿尔诺皱起眉头看着雷蒙多,“他说的什么语?听不懂嘛。”
  “大人,他们是爱尔兰人,也许是赫布里底人。”
  “哦?这么说他们不是英国人。这对他们有好处。”他绕着他们转圈,接着盯着他们的脸,“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克里斯答道:“是的,大人。”这句话似乎被听懂了。
  “你们是英国人吗?”
  “不是,大人。”
  “是实话,你们看来不像。你们很温和,不好战。”他看着凯特说:“他很秀气,像个年轻姑娘。这个人嘛……”他捏了捏克里斯的二头肌,“是个职员或者抄写员,肯定不是英国人。”他摇了摇头,鼻子又皱了起来。
  “因为英国人是野蛮人。”他响亮的声音在烟雾缭绕的教堂里回响,“你们说是吗?”
  “是的,大人。”克里斯说。
  “英格兰人除了无休无止的不满和争斗,根本不懂得生活。他们总是谋杀自己的国王,这是他们的野蛮传统。我们的日尔曼兄弟征服了他们,试图把文明的方式教给他们,不过,当然都失败了。撒克逊人的血脉里充满了野性。英格兰人从破坏、死亡和折磨中寻找乐趣。他们不满足于在他们那个可怜的、冰冷的小岛上自相残杀,于是又把军队开到这里来,开到这片和平、繁荣的土地上,来涂炭这里的普通百姓。你们说是吗?”
  凯特点点头,鞠了一躬。
  “你们应该同意。”阿尔诺说道,“他们的残酷无与伦比。你们知道他们的老国王吗?爱德华二世?你们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杀害他的吗?用一根烧红的拨火棍!用那样的手段对待一个国王!他们用更野蛮的方式践踏我们的土地就不足为奇了。”
  他来回踱着大步,然后再次对着他们。
  “他的继任是休德斯潘塞。根据英格兰的传统,他一定也是被杀死的。你们知道是怎么死的吗?他们把他绑在公共广场的一架梯子上,先割下他的下体,当着他的面烧掉,然后才把他的头砍下来。嗯?真绝呀。”
  他再次看着他们,看他们的意见。他们又点了点头。
  “现在的国王是爱德华三世。他吸取了前辈的教训——他必须终身领导战争,否则就有死在自己臣民手里的风险。就这样,他和他的懦夫儿子威尔士亲王,把他们的野蛮方式带到了法国,带进一个不知道什么是野蛮战争的国家。他们的铁蹄践踏着我们的土地,他们杀害我们的平民,强奸我们的女人,屠宰我们的牲畜,毁坏我们的庄稼,摧毁我们的城市,中止我们的贸易。为了什么?为的是让嗜血成性的英格兰精神扩张到海外,为的是让他们能放手掠夺一个尊严国度的财富,为的是让英格兰的贵妇能用法兰西的盘子去招待客人,为的是让他们能称自己是值得尊敬的骑士,而他们的勇敢就是滥杀无辜的孩子。”
  阿尔诺说了这一通之后顿了一下。他的眼睛骨碌骨碌直转,满腹狐疑地反复打量着他们的脸。他接着说:“所以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与英格兰猪奥利弗同流合污。”
  克里斯急忙说:“没有那回事,大人。”
  “我没有耐心。直言不讳地说吧:你们是帮助奥利弗的,因为你们的大师是替他效力的。”
  “不,大人,大师是被强行带走的。”
  “强……行……”阿尔诺厌恶地扬起手,“谁能告诉我这个浑身湿透的家伙在说什么?”
  英俊骑士走到他们面前。“我的英语不错,”他对克里斯说,“再说一遍。”
  克里斯稍加思索后说道:“爱德华德斯大师……”
  “怎么样……”
  “……是囚徒。”
  “囚……徒?”英俊骑士不解地皱起眉头。
  克里斯觉得那骑士的英语不像他自己所想的那么好。他决定试试他的拉丁语。“Est in carcere-captus-heri captus est de coenobio sanctae Mariae。”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他是昨天早上被从圣母修道院抓走的。
  那骑士扬起眉毛,“被邀请?”不是他情愿的?
  “是真的,大人。”
  骑士对阿尔诺说:“他们说爱德华德斯大师是昨天早上被从修道院强行带走的,现在成了奥利弗的阶下囚。”
  阿尔诺迅速转过身,紧盯着他们的脸,用低沉、威逼的声音说:“Sed vos non capti estis。Nonne?”你们怎么没有被带走?
  克里斯又停顿了一下,“嗯,我们……”
  “是的?”①
  【① 英语里“我们”的读音与法语里“是的”的读音相似。】
  “不,不,大人,”克里斯连忙说,“嗯,不是的。我们逃脱了。嗯,ef-effugi-i-imus。Effugimus。”逃脱这个词对吗?他紧张得汗都流下来了。
  显然他说对了,因为英俊骑士点了点头。“他们说他们逃脱了。”
  阿尔诺抢上一句,“逃脱?从哪儿?”
  克里斯:“Ex Castelgard heri……”从加德堡,昨……
  “你们是昨天从加德堡逃出来的?”
  “Etiam,mi domine。”是的,大人。
  阿尔诺盯着他们,半天没吱声。
  二楼阳台上的俘虏们被用绳子套在脖子上,然后推下来。他们的脖子并没有因此而折断。他们挂在那儿,喉咙里发出嗝嗝的声音,在挣扎中慢慢死去。
  阿尔诺抬头看了看,似乎因为被他们临死前的嗝嗝声所打断而恼怒,“留几条绳子,”他说着,回头看着他们,“我会从你们口中听到真话的。”
  “大人,我说的是真话。”克里斯说道。
  阿尔诺转过身。“马塞尔修士死前,你们和他说过话吗?”
  “马塞尔?”克里斯尽量装出糊涂的样子,“马塞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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