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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声在身侧一掌远处忽然消失,他指尖一弹,指风击在空处。
身侧有空崖!
他的心顿时冷了半截,此时视线稍明,终于看清脚下是一个石梁,半边悬空,宽有半丈,从上头滑下来的人,运气不好的话,很容易滑掉下去。
下面大概三丈高,高度虽然还好,但问题是底下碎石嶙峋,落上去不死也重伤。
然后他发现了底下似有一团红影!
他大惊,迅速顺石梁滑下,一把抓起那团红影,喊:“横波……”
他的声音止住。
手中软软一团,只是衣裳,不见人。
不见人总比见到尸体好,他宽慰着自己,开始在底下一点点地寻找,走遍了不大的几丈方圆,毫无痕迹。
人不会突然消失,最后他还是回到了那狐皮斗篷旁边,拿开斗篷,发现斗篷塞在一个洞中,洞很窄,蛇一般地滑下去。洞正对着石梁的底部。
很明显,景横波一路滑下,一直到底,她身材纤细,毫无阻碍地一路滑入了那个洞,但狐皮罩子太大,被留了下来,堵住了洞口。
那洞口他进不去,也无从揣测洞口所在的方向,只能祈祷依旧是光滑的下行洞,出口就在山外。
现在能做的,只有迅速出谷,绕过易山寻找她了。
他只得抱起狐皮斗篷,一路出洞。
……
英白忽然觉得腹中一凉。
一股麻痹感蔓延全身。
与此同时“咻”地一响,一颗石子击在玉无色肩头,他身子一僵。
英白抬头,就看见宫胤抱着红色狐皮衣出洞,站在他们身后,盯着玉无色,面如寒霜。
玉无色面如死灰,他还在英白怀中,英白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掐死他。
那边翡翠女王还在对宫胤叫:“你是谁?为何攻击我儿?来人啊,把他们都……”
“住手!”英白轻声一叱,翡翠女王巴拉巴拉的嘴,忽然就停住了,但犹自不甘,愤愤道:“他们掳掠我儿……”
“你儿本有机会逃生,我们已经打算放了他。”宫胤淡淡道,“结果他自己不肯走,在饮食中下毒,以为毒倒我们后,回转对我们进行搜检。还试图杀害这位,”他指指锦衣人,“这位打算杀了他,我的同伴不忍,为了救你儿子,提出将你儿子悬挂在瀑布上,由翡翠军队去救他。瀑布正是阵法生门,此举给你儿子生机,也救你大军。我那同伴……”他顿了顿,眼底露出肃杀之色,“伤势未愈,为你儿一命,孤身闯瀑布,却被你夫妻,联手逼下了瀑布,现在生死不明。”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此时,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英白的脸色,更加发青了,神情又惭又悔,他当时心急儿子安危,没来得及看那人是谁,哪知道这里头,这么多内情。
女王听得愣愣的,想了想冷笑道:“你这话编得离奇!先不说我儿子根本不会这么凶残。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好端端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救无色?说!有什么企图!”
“闭嘴。”英白忍无可忍,怒道,“废话什么,赶紧派人去找!”
女王盯着他,眼圈渐渐红了,忽然冷笑道:“好啊,你又开始命令我了,和当年一样,命令我各种嘴顺是吧?你也不想想现在还是当年吗?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英白无语,却又道:“无论如何,请你先派人搜索相救。”
“不听不听!本王凭什么要听!”女王一边怒骂驳斥,一边对手下挥了挥手。
翡翠王军依令行事,人群散开,英白才咬牙道:“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救无色?因为无色是我的儿子!”
“他们怎么知道……”女王忽然爆出惊喜之色,“难道你对外早已承认无色了?”
英白看她那惊喜神情,实在不忍打破她的喜悦,最终却只能沉重地摇摇头,道:“……是无色和我太像,他们认出了……”
“你的熟人?谁?”翡翠女王有些失望,立即恢复了警惕。
英白看了看宫胤,他知道宫胤的意思,自己要做的就是配合。
已经误解了女王,当然要给她回报,翡翠部的友好合作,就是回报女王的最大礼物。
“刚才落下去的……”他道,“是黑水女王。”
翡翠女王一愣,玉无色霍然抬头。
“黑水女王?”翡翠女王喃喃重复一遍,忽然眼圈又红了,怒道:“难怪别人都说你对女王情分不同,为了她不惜放弃大统领之位,追随天涯。我还不信,每每驳斥这是谣言,如今看来真真不假……她都肯舍命为你救儿子了!下一步无色是不是要喊她一声娘?”
英白和宫胤脸色精彩,锦衣人“噗”地一声喷出来。
女人看事情的角度啊……真是各种诡异。
宫胤冷冷瞧一眼翡翠女王——景横波,只会是他儿女的娘好吗!
“瞧你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就是掉下去了么!”翡翠女王愤愤转头,“救你家女王就救你家女王,用得着那么编排无色么?无色温良友善,素来是个好孩子,你瞧……”她忽然注意到玉无色正亲亲热热和他爹抱在一起。
她顿住口,有点醋,有点惊讶,更多却是欢喜,以至于神采焕发。顿时把刚才吃的干醋抛到了一边。
“无色,”她欣慰地道,“我还担心你不听话,你这么懂事真好……”又转向英白,“英白,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无色被我养得好不好?是不是又听话又懂事,和你小时候一样?”
英白慢慢抬起头。
看一眼玉无色,玉无色已经被宫胤那一指锁住,动弹不得,宫胤的寒气他抵受不住,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看他看过来,玉无色先是下意识地躲闪,但似乎心有不甘,又转了回来,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对着他。
那眼神是倔强的,但又隐约含几分愤怒、凄伤、怨恨、以及不自觉的祈求……
这孩子柔软的外表下,是一颗坚硬复杂的内心,英白撞上这样的目光,只觉得心中一堵。
他转过目光,又看了看翡翠女王。她脸上神情复杂,有儿子生还的欣喜,有对他的怨恨,更多是对此刻父子相拥温馨场景的意外和满足,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年,未婚先孕的她,是怎样在同样暴脾气的老王威压下,支撑下来的?
又是怎样抵受住那满朝非议,流言蜚语,坚持生下这孩子的?
当年他和她一夜荒唐时,爱人惨死,他认定是她下手,一怒永别,离开翡翠部后,听说她这个王太女,被三废三立,几乎成为六国八部的笑柄。当时他心中还有淡淡的快意,心想她终于吃到了她那坏脾气的苦头,受到了该受的教训。
然而到今日才知,三废三立,不是因为她的暴脾气,而是因为那个不该出现的孩子。
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他凝望着她脸上的斑痕,仔细看不是麻子,是各种不平的疙瘩,脸部肌肤各种糟糕,也不知道是心火太旺还是身体原因。
然而她此刻脸上每颗疙瘩都在发光,那是她的欣慰和骄傲,因为无色这个孩子。
她这么些年必定辛苦艰难,无色是她唯一的支撑。
英白默默转头,没有再看玉无色,柔声道:“是,他很好。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道,“……辛苦了。”
翡翠女王震了震。
一瞬间她似乎要流泪,但她立即将眼睛拼命睁大,眼皮子向上翻,阻止了自己的泪水。
她仰着头,鼻孔对着他,声音有点傲娇有点笑意,高声道:“假惺惺的男人!”
英白垂头不动,玉无色意外地睁大眼睛,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宫胤眉宇森冷,锦衣人笑得讥嘲。
“哎,无色,”翡翠女王好半天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悄悄背身用手绢按了按眼睛,转身已经是一脸正色,“你爹好像脱力了,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玉无色似终于被这一声喊醒,茫然地四处看看,忽然将英白狠狠一推。
英白砰一声倒地,挣扎不起。
翡翠女王手中的手绢,唰地落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为什么要扶他!我为什么要扶他!”玉无色猛地跳起来,身上冰渣嚓嚓滑落,他擦一把脸,脸上泪水和冰珠混在一起,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为什么要扶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我为什么要喊这个无情男人做爹!”
“无色!”翡翠女王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退后一步,忽然又冲了过来,抬手一掌,“啪!”
耳光声清脆,玉无色的头被打得狠狠偏向一边,雪白的脸上顿时五个指印,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勤劳乖巧的小王子,此刻才露出狞狠本色,眼神如一匹受伤的小狼。
“打啊!你打啊!你既然为他打了我第一次!肯定就有下一次。”他大叫,“你有种打死我啊!”
“无色!你疯了!”翡翠女王眼睛翻白,几乎要晕倒,身边将领要扶,她狠狠推开。
女子骨子里韧和狠,支撑她不倒,她抬手,指着玉无色,语气慢慢恢复了冷静。
“小兔崽子,你给我个解释!”她道,“什么始乱终弃,什么无情男人!你听了什么乱七八糟?谁教你去恨你爹!”
“不用人教!”玉无色声音比她更大,“全翡翠都知道!你被人始乱终弃,你少女未婚先孕,你是翡翠历史上最丢人的王太女,三废三立!你丢人的根源是什么?是我?我怎么来的?是他?我不找他算账,我找谁算账?”
“无色……”翡翠女王忽然想起什么,惨白着脸,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问,“……那么多年,你说你想念你爹,你说你要学着美食酿酒,将来博得你爹欢心留下他,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一起过日子……你是骗我的?你一直都是骗我的?”
“是!”玉无色泪花满眼,呵呵一笑,“娘,你太善良,心太直。只有你,才会对那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一点也不记恨,还念念不忘。你喜欢他,你忘不了他,可我凭什么要喜欢他讨好他?凭什么?因为他抛弃了你?因为他让你蒙受耻辱?还是因为他我成了私生子,和周边部族王族子弟在一起时,都被别人嘲笑?”
“无色……”翡翠女王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树。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肯让我这个王子,去学那些厨艺酿酒之类的贱役呢?我又怎么能在学那些东西的时候,顺便学了毒经,懂了一手下毒的技巧呢?”玉无色冷笑一声,“娘,你可以不记得那些年的艰难,你可以不记得当初因为怀了我,被爷爷大雪天罚跪在祖庙外险些冻死;你可以不记得爷爷薨逝时你被拒之门外,连他灵位都不许靠近;你可以不记得如果不是一群忠心属下救助,你连命都活不了,更不要说王位!但我记得!我记得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我娘因为被他抛弃,从没一天欢喜过,早早生了一脸疙瘩坏了相。而那个男人,他却为了他那个贱女人,不要妻子不要儿子,整天喝酒作乐,和一群下贱女人鬼混……”
“啪。”又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打掉了他的后一句话。
“呵呵呵呵呵。”玉无色不生气了,抹掉嘴边的血,指指脸色发青的英白,“娘,你怪我气我,随你。反正这个爹我不认,我不要,我看他就腻味,今儿先毒他一次给个教训,以后他出现一次我毒一次,说话算话。”
翡翠女王直愣愣地盯着他,忽然一指玉无色,道:“拿下!”
“大王!”随从将领们大惊。
“拿下这个不分是非的逆子!人家还真没冤枉了他,果然是非不分,行事恶毒!”女王咬牙,“我要废了他!”
“大王!”
“废了我,你去哪再找个儿子?”玉无色冷笑。
“再生一个!”翡翠女王声音比他还理直气壮,转头四面看看,一把拉过了身边的将领,“王程,就你了!明儿我就嫁给你!”
“大王!”那将领不敢挣脱,腿一软险些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怕什么。我瞧你挺顺眼。”女王呵呵一笑,“这小子想太多,有必要让他清醒头脑!”
“玉明!”英白忽然喊了一声。
“不关你的事。”翡翠女王冷冷道,“我忽然想明白,我错了。这么多年不嫁守身,让无色这小子误会了。以为我在为你守节,以为我是个被弃的怨女,连带他也因为没有父亲,抬不起头来。不就是个父亲吗?我给他就是。王程,现在你就是我的王夫,回玉城之后补办婚礼。”
她冷笑问玉无色,“请问这个爹您看得顺眼吗?还打不打算看一次毒一次呢?如果不顺眼赶紧和本王说,本王给你再换一个,务必保证你满意为止。”
围观人等默默低头——这都什么神转折啊……
玉无色脸色阵青阵白,半晌咆哮道:“你一定要这样作践自己,来恶心我吗?”
“是你作践我们,来恶心全翡翠!”翡翠女王勃然变色,“我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我狼心狗肺,也是家学渊源!”玉无色那小嘴甚伶俐,“你去问我那爹!”
“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刚才还不要命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