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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受训者都是上个星期从各地送来的难民。他们经过挑选,年轻从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不等,健康状况良好,有强烈的战斗意识。只要接受严格训练,配发精良的武器装备,就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
想到这里,七十三岁的林飞虎不禁弯曲嘴角。肌肉牵动着皮肤,使两边腮帮上密集且坚硬的灰白胡须开始颤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他转过身,慢慢走近沙发,坐下。目光随之转移到悬挂在对面墙壁的一张横幅上。
那是一副很大的行书“静思”两个字。风格狂放,笔墨挥洒浪荡不羁,与这两个字实际表达的意义相去甚远。
林飞虎骄傲地仰着头,注视横幅的眼睛里显出冷漠的光。
他是林家的号令者,也是“盛飞”集团董事长。
几十年前刚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林飞虎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发迹的一天。
从最初计划经济时期靠摆路边摊掘得第一桶金,进而租用店面经营小百货。那个时候,市场上最好卖,利润最大的商品是家用电器。林飞虎很聪明,他从世代居住的林家村子里带出十几个长相不错的姑娘,全部认做自己的干女儿。用钱,用女人,加上中国农民特有的执着与顽固,加上敢于用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的疯狂,林飞虎最终打通了官员这条线。原始资本就这样在一买一卖之间迅速增值,进而通过房地产和股票急剧膨胀……到了中国首次举办奥运会的那年,林飞虎已经成为脚下这块土地上公众排名前十位的亿万富翁。
在林飞虎看来,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具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
他被接上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神秘军车,送到首都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军事管制区。
在那里,林飞虎见到了几位自己必须高高仰望的大人物,还有几千名跟自己一样身价亿万的富豪。
中国的有钱人其实很多。他们大多很低调,并不张扬。那些叫嚣着自己有多少多少钱,随时砸出一捆钞票要整死某某某的暴发户,在真正有钱人看来,其实就是左眼“傻”字,右眼“逼”字的最清楚显示。
那天的会议没有持续太久,但主持会议的大人物却态度严厉。
“这是国家给你们的最后机会————两个月,必须把所有海外资金全部转回国内。不要跟我提什么借口和要求,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听不听在你,做不做随便。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能量很强,活动能力也不错。操纵资本运作市场可以呼风唤雨,在一些偏远地区掌握着比省、市级官员更大的权力。我不想追究你们曾经做过什么,我只想说明: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接受,或者拒绝。你们可以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在背后讥讽嘲笑。但我想提醒你们————除了钱,你们什么也没有。”
这番话的附加部分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基本意图却很明显。林飞虎相信当时在场所有富豪都不是傻瓜,都和自己一样清楚那位大人物想要表达的意思。
“按照市场价格尽量购买粮食、药品、棉织品和建筑材料。停止一切房地产开发之类的暴利商业活动,把资金全部转移到国外粮棉和油料的收购方面。以捐资方式参与西北地区几项重点水利和电力开发工程。”
会场里当时弥漫着敌意。林飞虎记得很多人眼睛里都流露出不屑和讥讽的目光。
他感觉政府是在杀猪。虽未有所动作,却已经磨刀霍霍。
林飞虎本身就是圈子里的人,当然明白富豪们的真实财产并不是福布斯排行榜上公布出来的那些。隐没在公众注意力背后的财产数量极其庞大,谁也不会白痴到公开所有身家,让穷得整天盯着汽油价格的平民们产生梁山好汉杀富济贫之类念头的地步。
大人物说的话很直接————要么服从命令,按照列举出来的清单和价格购买货物,参与资源工程建设。
要么顽抗拒绝。
至于下场……一周后,林飞虎风闻:国内某私人银行因为储户挤兑而倒闭;某建筑业巨头因为捂房拒售肆意抬高价格被查处;某矿主因为国际钢铁价格暴跌自杀……
非常鲜活的例子。血淋淋,触目惊心。
林飞虎开始庆幸自己做出了明智选择————他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从东南亚市场购买了大量稻米。又拿出一半资产捐献给正在建设中的西北资源工程。这种谦恭服从的态度最终获得了回报。当“盛飞”集团总资产只剩下百分之三十,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企业没几个月就会破产的时候,林飞虎却接到了一份盖有“特准”字样的密函。
那其实是一张由最高权力机构颁发的许可证。
可以在指定区域内修建准军事建筑,拥有三千名待训人员。至于武器装备,军方会提供一批换装下来的旧军械。
密函由两名军人送来。他们没有对文件内容做任何解释。只是用简短冷漠的口气说明:如果林飞虎愿意接受这些条件,除留下招募文件规定人员和建设所需资源外,必须交出剩余的全部家族流动资金。
当然,林飞虎一样有着拒绝的权力。
所有家人和亲信都对此表示反对。林飞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考虑了两个多小时,几乎是浑身颤抖着,在资金转让文件末页签上名字。
三天后,几名军医为林飞虎及其家人体检。
体检结果并非他熟悉的“健康”或者“不健康”,而是非常陌生的“甲类”和“乙类”。
整个林氏家族一百多人,有五十三个“乙类”。
林飞虎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体检结果是“甲类”?偏偏最喜爱的小儿子确实“乙类”?
军医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告诉他:“让所有检测结果为‘乙类’的人过得开心一些,这段时间尽量吃好一点儿。下周,有专人过来接他们。”
林飞虎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他把一名看上去很是面善的军医请进卧室,当场“扑通”跪下,解下脖子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块帝王绿玉佩,哭泣着磕头恳求对方手下留情,救救孩子。
林飞虎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要被带走?但“尽量吃好一些”之类的话,自古以来都是对临死的人而言。
林飞虎哭得很伤心,头皮磕破,满面是血。那名军医动了隐恻之心,告诉他这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于是出去跟带队的医官商量……磨了好几个钟头嘴皮,医官请示上级得到批准,林飞虎本人也一再赌咒发誓之后,这才把孩子的名字从“乙类”名单上划掉。
临走的时候,那名军医一再叮嘱林飞虎:必须把他的小儿子锁好,房间墙壁和门窗必须加固,看管人员必须配备枪击电棒和枪械之类的武器……
悲伤中的林飞虎觉得很奇怪————这些措施根本就是动物园里最凶猛老虎的待遇。问题是,自己的儿子才六岁,不吃人,也不咬人,很可爱。
他老老实实在集团和家族成员当中招募了一批人。经过体检筛选,剔除其中“乙类”的部分,经过连续几次补充,终于凑够了两千六百多人。
到了这个时候,林飞虎多少有些明白当初那位大人物的意思。他开始笼络集训人员,利用最后的资源培植亲信。
病毒爆发前三个多月,林飞虎被再次带到几年前的军事管制区参加会议。
与会者只有不到两百人。他们彼此都认识,相视间往往都在苦笑。通过简短的交谈,林飞虎知道他们都是和自己做出相同选择的“聪明人”。
会议主持者仍然还是那位大人物。
“我很满意各位在最初时期做出的选择。你们的举动和诚挚已经得到认可。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们付出了辛勤努力和汗水,表明了对这个国家最坚贞的忠诚。这一切不会白白付出,你们将会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尽管隐约猜测到部分会议内容,但真正听到的时候,所有人仍然觉得震惊。
文件中规定的待训人员,将成为豪族财团拥有的私军。利用预先的储备资源和食品,各集团可以在三个月后自行收拢平民,从中挑选出战斗力最强悍的部分交给军方。
林飞虎觉得恍惚、恐惧、惊悚。当这些可怕的负面情绪被理智冲散后,他终于一扫几年来的沉闷和压抑,变得狂喜、亢奋。
五月十一日,隔着两道强度足以抵挡卡车冲撞的钢制护栏,林飞虎满面流泪看着小儿子变成丧尸,然后亲手用枪打爆了那张原本天真可爱的脸。
八月份,军方再次召集各大财团首脑,公布免疫药剂配方,要求各大财团尽快生产,在难民中免费发放。
第76章委托
林飞虎对过去几年的这些事情,已经有着非常清楚的了解。
政府知道有这么一场灾难,提前做好了应对手段。
但林飞虎很清楚,这个国家太大,人口太多,救援和帮助不可能惠及每一个人。也许,甲类和乙类就是区别可救助人群和被放弃人群的标准。很残酷,听起来令人绝望,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有一段时间,林飞虎也在怀疑————所谓病毒爆发,会不会是政府暗中操纵的人为灾难?
有太多问题困扰着政府————腐败、通货膨胀、人口压力、资源匮乏、能源供需不足……每一次政府首脑换届,都是在绞尽脑汁解决前一任留下的诸多问题。每一个大人物上台,都在高喊着会彻底解决这些民众最为关注的焦点。然而年复一年,旧的问题尚未解决,新的麻烦又层出不穷。统治阶层、中级官员、民众之间根本就是在斗智斗勇,为了各自的利益永远不会做出让步。想要真正打破框架一次性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毒瘤制造者永远消失。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政府都有充分动机去做这件事。
让那些人去死,或者干脆杀掉他们。
林飞虎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因为那太疯狂,太恐怖,太可怕。
死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变成丧尸。
广州、上海、天津、温州……跟“盛飞”集团一样,所有豪族财团都把注意力放在人口密集的东部城市。根据各个中队反馈回来的信息,林飞虎大略可以计算出各个城市的死亡人数。那不是以“千”或“万”为单位的简单数据,而是庞大到令人震惊的千万,上亿。
林飞虎本能感觉到恐惧!
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思维,驱使着林飞虎以更加疯狂的态度面对活着的人。他拼命收拢人口,在庄园附近大量开垦田地,挑选出最优秀的战士与军方交换武器弹药,想方设法充实自己的私军。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恐惧来自于何处?
这不属于肉眼能够看到的真实景观,却始终像山一样重重压在林飞虎身上。
每一次闭眼,他都仿佛看见无数鲜血淋漓的尸体朝自己走来。虽然他从未杀过人,那些人却像疯子一样找他索命。林飞虎几乎不敢睡觉,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偶尔打个盹。他感觉自己参与了无比肮脏的阴谋,却没办法看穿其中内幕。
他想过自杀。
这大概是获得清净与安宁的唯一方法。
死,并不能解决问题————林家还有几十名直系亲属,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军方永远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在病毒爆发前做过什么。如果自己死了,他们该怎么办?被杀?庄园被解散?所有一切都成为其它豪族财团的囊中之物?
林飞虎找不到第二种选择。
他只能更凶、更狠,用更残酷卑鄙的手段抓捕更多难民。用这些无辜的人充当家族稳固的基座。
环境迫使人改变————善者可以变成疯子,残酷会吞噬良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被黑暗与光明共同占有。为了活着,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外面的广场上传来出操结束的整队口号。
现在,是午餐时间。
房门从外面悄悄松开一条缝,一辆餐车从外面被推进来。三名身穿黑蕾丝嵌白色花边仆役制服的女人推着车,在桌子上小心灵活地摆下餐具和菜盘。她们很年轻,年龄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妆化得有些浓,假睫毛的长度可能超过五至八公分,看起来颇为诱人,却彻底掩盖了她们本来的面目。
午餐很丰盛————桌子上摆着一盘脆嫩香鲜的河虾爆炒鳝,一碗梅菜扣肉、一盘油色碧绿的炒青菜。旁边的小碟子里,放大半个切片后凉拌的卤猪耳朵。虽然是昨天晚餐吃剩下的,味道却很不错,不失嚼劲。
庄园北面有一条河,附近几块土地还支起了大棚。这些肉菜在目前情况下看起来显得奢侈,实际上却费不了多少工夫。
一名女仆端着盛满米饭的精致瓷碗,小心翼翼地摆在林飞虎面前。
饭很香,是优质的粳米。
林飞虎皱起眉头,用筷子挟起一片凉拌猪耳朵,拎起来抖了抖,塞进嘴里,嚼得一阵脆响。片刻,他把目光转向如受惊小白兔一样并排站在对面,神色紧张,手足无措的三名女仆。
林飞虎总共派出了三十多个武装团队收拢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