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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回答了,不需要。
其实这才是意料之中他会有的答案。
其实哪有情深至此,只是,不该将他逼至如此地步啊。
我微笑对他。
“出去!”他随手抓起桌上茶碗,向角落扔了过去,清脆的碎裂声伴着瓷片茶水四散开来。
我听命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临到门边回过身来,悠悠对他说道:“如果这时候我说,我爱您,您会不会相信?”
在看到他表情动作滞止的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无法克制地低笑着。
那是你一直以来最想听到的话语吧,而今却成了扰乱你心绪的原凶。
也并不是不甘心呢,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脑中不断想起幼时学过的这句古诗。
五十
走到外面,才发现天上已经飘起了薄雪,许是已近初春的关系,雪下得并不实,其间还夹杂着雨水。
我不禁暗叹,这老天爷,也未免太过配合了些。
我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来到廊下,拣了块尚未湿尽的地方径自跪了下来。
跟在一旁的小梁子吃了一惊,赶紧要将我扶起来,却被我挥手拒绝了。
“如果要在这儿陪着,你就站到长廊里边去,若是不忍心看就快些回宫去。”
小梁子听了,急得在我身边打转,但也不敢再违了我的话,最后只好走到廊里眼巴巴地看着。
而我则在心里开始一首首默背诗词。
不一时便有路过的宫女们看到了此等情况,当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转眼间个个跑得不见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张善急急忙忙从暖阁方向跑了过来,一直跑到我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呢,快让奴才扶您起来吧。”
我摇了摇头,“给皇上请罪呢。”
他立刻“扑嗵”一声也跪了下来,哀求道:“求您饶了奴才吧,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儿,不是让皇上更难舒坦了吗?”
“今天的事情不了,他心里也难高兴的,左右总得解决,本君跪得够了自然会起来。”
无论他怎样劝说,我只待在原地不动,眼见自己的话不起作用,张善苦叹一声,站起身来又走了进去。
我知道,他是要去通报里面的那个人。
半晌,张善又走了出来,对着我,满脸的无可奈何。
“皇上说,您要跪的话就由您跪着,什么时候离开随您的意思。”
我不禁又笑了起来。
“唉,您这又是何苦呢,要是哪里惹皇上不高兴了,低个头赔个不是也就算了,何必在这里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这要是冻得落下病根可怎么是好。”
“放心吧,本君自有分寸,你年纪也大了,别在这儿陪着本君受凉,还是进去小心伺候着皇上吧。”
送走了张善,我紧了紧身上银灰鼠皮氅的襟口,雪片雨水纷纷落入颈间,这感觉着实不好受,渐渐入侵的寒意也让人全身轻颤。
明知自己的衣服里数那件狐白裘最能挡寒,却还是因为不舍得而没有穿来,此时才觉有些后悔。
夜幕低垂,交加雨雪始终不曾停止,寒气蚀骨,身上的衣服早已渐渐不起了作用。
张善每隔一段时间便出来看一次,虽然眼里担忧却是欲言又止,只对着我连连叹气。
小梁子站在廊下,早已哭红了眼睛。
让他们为我如此担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也不知已经跪了多少时候,身体四肢早已麻木僵硬,头脑也昏沉得紧了,才看到一直在等的明黄衣角出现在眼前。
抬起头,确认了眼前的人不是我的幻觉,却心悸于他脸上真真切切的痛。
“你到底要怎样?”
可惜,这个问题,连我也无法回答呢……
再次睁开眼时,首先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颜色,然后是齐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
我试图挪动身体,却一下子感到全身疼痛,险些呻吟出声。
齐颜连忙拦住了我,“您身上现在冻伤太多,御医叮嘱了不能随意动作,一定要小心照料。”
听到他的话,我只得又慢慢平躺了下来。
“御膳房一直送着热粥过来,您要不要尝一些?奴才给您端来。”
“不必了。”我立刻喊住他,“先告诉我,情况如何了?”这才是我此时最关心的事。
“回主子,您昨晚替傅贵人求情的事已奴才已让人传出去了,今早皇上下了旨,傅贵人行为有辱皇家清誉,本无可赦,但念其年纪尚幼,且傅家一门世代忠勇,因此只削了她的全部贵族身份,杖刑后遣回家中幽居,至于傅家其余血亲则不予连罪。听说傅赫德接到旨意后立即赶进宫中向皇上请罪谢恩,并请缨要求率军支援东北边境,皇上已准了。”
我勉强笑了笑,肿胀的皮肤令我连讲话也痒痛不已。
“我跪了多久?”
“整整两个时辰,您被送回来后把御医吓得够呛。对了,傅赫德有遣宫女来向您问安道谢,奴才说您需要休养,把人打发了。”
我点点头,“做得很好。”
这样的结果,算是一切如我所料,这也多亏了齐颜他们在我昏睡时按我吩咐做出的布置。
虽然我的下跪不是为傅尔雅而是为对皇上权威的冒犯,皇上的盛怒也不是为她而是为我的挑衅,但只要在他人的眼中这一切看来是另一种样子,那么事实究竟怎样也便无所谓了。
皇上,这次终于是我略胜一筹了吧?
我虽有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但也从未打算因此对大局产生不利,只不过要以不同的手段达到同样的结果,这当中着实让我付出了一些代价。
稳固一个臣子的忠心需要施恩,而我只是将所要施的恩典作了一点变换。
一个本可以累及全族的罪名,如今却以这样轻微的惩罚了结,傅赫德自然要诚惶诚恐地感谢圣恩,并且更加为皇上效力,不敢有半点异心。
所谓的不杀之恩。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我和皇上之间的信任已经因此事支离破碎。
怪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要亲手破坏了它。
“主子?”
“嗯?还有什么事?”我回神,发觉齐颜似乎有些犹豫之色。
“不知奴才该不该多嘴……昨晚皇上送您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呢,看起来十分担心您。”
“是吗……”
我想到昨天他走出殿时脸上的表情,我知道,当我跪在外面时,他的心里大概比我的身体受着更大的煎熬。
——如果这时候我说,我爱您,您会不会相信?
这句话,假如有再讲一次的机会,不知道你的表情又会是怎样呢?
转眼间春天便已到了,整个皇宫随处可见春意,满园的花树迫不及待地绽开个个苞蕾,于红墙黄瓦之间增添了许多颜色。
我身上的伤早已好得彻底,就连瘢痕也未留下一个,对于皇上的体恤臣子以及我的宽厚仁爱的赞美成了傅尔雅之事的最终结论,然而我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却不可能像这些伤一样轻易复愈,只能如那些不明实情的赞美一般将真实掩盖于表相之下。
傅赫德不愧为两朝名将,短短数十日内便拦击沙俄军队成功,并与黑龙江守军顺利会合,向驻扎于呼玛城堡的沙俄侵略军展开反击。
由于五月将近,炎热的盛夏即将到来,沙俄一方又见我朝军队实力大增,因此只得撤军三百里,转而严守战线以北区域,东北边境局势暂时得已稳定,傅赫德于六月初率半数援军班师回朝。
然而沙俄野心不死,经过了一个夏天的休养生息后,九月再有沙俄军队侵袭尼布楚地区,并与连年骚扰我国边镇的沙俄匪帮联合进行烧杀抢掠,皇上知晓此事后极为震怒,决定御驾亲征。
十月的时候,他离开了京城,走之前只留给了我一句话。
“在这段日子里,尽好你的责任,还有连同朕的。”
而我回答给他的是——“保重”。
这是自我与他相遇之后,第一次要开始面对没有他在的皇宫。
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责任。
五十一
没有了主人的皇宫是单调而沉闷的,失去了观赏者,一切的表演与攀比争斗也就失去了意义,而这样的安静也给了我难得的休整机会。
相比之下,我所接触到的外界消息则从未有过地丰富了,许是大家都认为我该是了解皇上全部近况的人,因此几乎不需我去追问,最新的战况进程及皇上的种种消息便轻易传入了我的耳中。
其实我并不多么担忧他的安危,身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人,他站在最前方战场的可能微乎甚微,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胜败。
所幸他的能力是无须置疑的,且有精兵勇将相辅,在抵达黑龙江后已在尚坚乌黑取得了一次大胜,令沙俄不敢再有所轻觑。
自皇上离京后的这一个多月来,每日巳时郑亲王便会亲来永寿宫向我简谈当天的政务决定,如今朝内大权暂由郑亲王和中堂明瑞分掌,凡有紧急大事须由二人一致决意才可通过。
“主子,郑亲王已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快请进来吧。”
郑亲王年近六十岁,是个几乎看不出老态的魁伟之人,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和朝堂洗练令他周身的气息永远显得沉稳如山。他大步走入殿内,在他行礼之前我抢先开口免了他的礼数。
“王爷是本君的长辈,何必每次都拘泥于繁冗礼节呢,还是请按平常规矩先随意坐吧。”我以手比向两旁圈椅。
他不再客气地坐了下来,开口便提起了正事:“皇后是否已经知道了战报还未收到的事情?”
“前日该到的飞鸽传书么?今天也还没收到?”
“是,不过请您不必过于担心,这种事情也是会有的,毕竟两地远隔千里,难保途中有了些许意外。”
“王爷放心,本君明白,也相信皇上吉人自有天佑,倒是今日各部大臣可有什么要事?”虽然我的心里难免有些挂怀,但这时所能做的也唯有等待进一步消息。
郑亲王叹了一声,“唉,这个不提也罢,要紧事倒没有什么,只是今天被明瑞驳了本王一桩提议,实在有些下不来台面。”
“您与他又有矛盾了?”这已是不知第几次两人意见相左了。
“没有办法,他当年在太子之争上支持的本就不是皇上,失败之后虽然仍是做了辅政大臣,但其政见想法都与我们一派有很大分歧,况且他口才又好,本王口拙,辩起理来哪里说得过他,可惜何振镛他们又随在皇上身边,让本王也找不到几个援手,不然倒能让他吃些闷亏。”
“如今皇上不在,也只好请王爷多担待些了,明瑞势力毕竟仍在,我们只能求不起内讧不为皇上添忧。”
他点点头,“皇后说的是,想来他讲的东西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想法太过守成,本王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能认同国家走那种死气沉沉的路子。”
我笑了笑,这个郑亲王倒是很有趣,刚要再问些事情,一旁有公公走了进来。
“禀皇后、亲王,兵部刚传来的消息,皇上派回来的传信专使已到,现在大概正在进宫来的路上。”
“专使?”我和郑亲王俱有些惊讶,平时定期的飞鸽传书和遣信使是京内与东北联络的一般方式,用到专使却是第一次,恐怕事情不会寻常。
不待我们疑惑太久,门外侍卫已报出名号:“宣献王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亲王的独子穆齐,也是随皇上出军的皇族子弟之一。
乍看到进入殿内的身影,郑亲王似乎有些迟疑的又惊又喜,直到那人已上前抱住了他,郑亲王才一把将自己的儿子紧紧回抱住。
“怎么是你小子回来了?吓了为父的一跳。”郑亲王连拍着穆齐的背,然后又赶紧扶正了他,“还不快先向皇后行礼,看我只高兴糊涂了竟然忘了。”
穆齐依话立刻跪了下来,眼前的男子比之当初南巡所见时更加英挺成熟,眉宇间也少了份狂妄,两年来的马上生活想必令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最关心的,免了他的礼后我立即追问道:“皇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何这次遣了你回来?”
穆齐的脸上闪过一抹无法忽视的忧色和恼意,语气沉重地说:“带来的文书我已都交给兵部了,只能口头说明一下,原本军内一切正常,连日来我们也收复了几处被沙俄军侵占的镇县,可是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