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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说。
你好。他微笑着点头,将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缸里。又说,请坐。
不对,不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气氛有点不正常。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一时间又捉摸不透。
“我有东西要快递到外地,所以想来问问费用。”
我脱口而出。
“你要快递些什么呢?”
“文件。”
我说,“快递到广州。”
他突然笑了:“你还是学生吧?”
“是。”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
“不能快递文件吗?”
“不仅是文件,一般的货物,行李之类的,都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那你们快递些什么?”
“我们只快递活物。”
我愣了愣。“比如宠物?”
“这是其中一种。还有花草,各种植物的种子,”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甚至细菌也算。”
“那空气算不算?”
“空气也算。只要是活的,我们都能快递。”
“明白了。好像我找错了地方。”
“没关系。”
说着,他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吧,也许以后用得上。”
“好。”
第19节:第七章 快递活物的公司(2)
我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高览。
离开前,我忍不住问他:“刚才你为什么站在窗前挥手呢?”
但他说:“窗前?整个下午我一直坐在这里啊。”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在楼下,我又向上看了一眼,整个二楼只有那一扇窗户打开着。我手里还拿着那张名片。我把它放进口袋,沿着刚才的路,继续向湖边村走去。
记得那天晚上,我好像很想给谁打个电话,告诉他,或者她,就在我们学校门口,某栋建筑物的二楼上,有一家公司,他们只快递活物。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很想再到那里去一次。这种冲动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名片在我的口袋里放了好几天。最后,我到宠物市场买了几条金鱼,并且特别挑了一个天气还算好的下午,端着鱼缸,来到了潜行快递公司。屋里的情形和那天差不多一样,一张办公桌,几个储物柜。高览坐在桌子后面。窗户打开着。在门口,他看见我,就笑了笑。
我走进去,把鱼缸放在桌上。
“金鱼能快递吗?”
“当然能。”
他说,“凡是活物我们都能快递。”
“路上不会死掉?”
“我们有特殊的包装和运输渠道,不会有问题。你要寄到哪里?”
“广州。有朋友快过生日了,我送去当礼物。”
“不过鱼类运输可能价格会高些。”
“没关系。”
我说,“只要能完好无损地运到就行。”
“这个自然。”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我,“把前面的填一下。”
我接过来,填写好地址和姓名,又递还给他。他接着在表格的下半部分填写货物的相关信息。我看见他写下,金鱼,两只。
“你们生意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会经常有人快递动物到外地吗?”
“不仅仅是动物,”他再次纠正我,“凡是活物我们都快递。”
“是是,活物。
不过好像也很少有人有这样的需求吧?”
他低着头笑起来。
“你知道‘湘西赶尸’吗?”
“湘西赶尸?”
我以为我听错了。
“那是湘西一个挺奇怪的习俗。我想你可能听说过。主要是湘西沅江上游一带,过去那儿的穷人很多,有的到外地去做生意,或者采药打猎什么的,主要都是去四川和贵州,那些地方在过去生活环境很差,山里还有瘴气,恶性疟疾经常流行,除了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所以到那儿去的,没一个是有钱人,而中国人死后要还乡的观念又很深,但是从四川贵州到湖南的路又多是山路,就是有钱也没办法用车辆或担架抬回去,所以就有人发明了赶尸这种办法,让死人站立起来,自己跳着回家。”
“但是,”我连忙打断他,“这和湘西赶尸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举个例子。湘西赶尸是个非常有想象力的职业。因为无法运送尸体回家乡,于是想到让尸体自己站起来走。说到快递活物,如果仅仅是快递些动物植物之类的,自然客户不会太多。可是如果扩大到空气、水和细菌呢?只要是活着的都可以快递,这范围可就大了。其实,像你这样快递金鱼到外地的,并不是我们主要的客户。”
“难道真的有人快递空气、水、细菌这样的东西?”
“比空气更奇怪的东西也送到过。我们做的可是想象力的生意。”
难以想象比空气更奇怪的东西是什么。我只好笑了笑。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说。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他放下笔,将填好的表格递给我,“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吧。”
我看了一遍表格,在客户确认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他说,“三天内一定送到。”
三天后,在广州上学的高中同学给我打来了电话。她收到了金鱼,两条都完好无损,收到时正在鱼缸里活蹦乱跳。我问她,是不是圆形,大约二十厘米高的鱼缸?她说是,鱼缸里还有一些水草和泥。深绿色的水草混合着淤泥,紧紧地黏附在鱼缸的内壁,连鱼缸外壁也有。她在电话里对我形容道,简直就像是刚从水底挖出来的一样。因此送货人员并没有立刻把鱼缸送到她手里,而是先用纸巾把鱼缸外的淤泥和水草擦干净,才递给她。鱼缸里面是没办法擦干净了,只有等换水的时候自己来清理。所以,至少现在从外表上看起来,鱼缸还是很脏,还是像刚从水底挖出来的一样。
我的鱼缸原本并没有水草和泥。我只有猜想,那和运输的方式有关。
再见到高览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中旬,也许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有风,有太阳,下午会感到轻微的燥热。我是在街上碰到他的。他坐在一辆小型货车的副驾驶座上,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向外张望。他戴着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帽子遮住了脸,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看见车门上写着〃潜行快递公司〃几个字,于是就多看了几眼。
两个异常高大壮实的送货员正在往车上搬东西。其实一开始,正是这两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在看他们。即使在搬家公司的货车上,也没见过这么壮实的送货员。那简直就是两座小山。他们拎起路边有三四个皮箱大的木头箱子,轻轻松松就扔进了车里。接着,他们又面不改色地拎起第二只,再扔进去。箱子在车里发出沉重的落地声。这样的装货方式也很少见,难道不怕箱子里的东西碰坏吗?这时,我才看到车门上的字,潜行快递公司。心里顿时一动,又将注意力从这两个人转移到那些箱子上面。
箱子是统一的暗灰色。全部是木箱。箱子外面没有写明货品名称,大小不一,从箱子落地的声音判断,应该挺沉的,可看他们两个人轻松的样子,又觉得很轻。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活物呢?比如那个大的,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体积?再比如那个小的……其中一个人正走到那个小箱子前,刚一伸出手去,脸上立刻露出诧异的神情。箱子纹丝未动。他看了看,就叫另一个人过来帮忙。两个人抓住箱子的四角,用力向上抬起。箱子离地了。但两个人却显得很吃力。我甚至听见了他们沉重的呼吸声。那箱子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手提箱大小,不知里面装的什么,居然这么沉。
我看了一阵,绕到车的另一面,这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
高览摘下了帽子,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第二部分
第20节:第八章 死里逃生(1)
第八章
死里逃生
这天我差点死掉。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如果不是高览及时发现,并把我送到医院,可能我就真的死掉了。当然,我也就不会和高览成为朋友,至于后来的许多事,就更不可能发生。所以我还是要感谢这天的,就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也觉得很值。
高览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我看见他,有点惊讶。其实早就该想到,他也许就在这辆潜行快递公司的货车上,但我总觉得,不会那么巧。而我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又补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每次装货我都要亲自来的。”
他说,“你呢,在逛街?”
我这才想起,手上拎着两个袋子。我的确逛街归来,正往车站走去。
“是啊,周末出来玩一下。”
“怎么一个人呢?同学没一起来?”
“哦,我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了。”
他点点头。这时,那两个装货员叫他,说货已经装完了,可以走了。高览应了一声,然后又看我。我说:“那我先走了。”
“要不,我送你一下吧,反正装完货我也要回公司的,正好送你回学校。只是要先去货仓,可能耽误一点时间。”
本来我正犹豫着,但一听说要去货仓,立刻毫不迟疑地点头道:,“好啊。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他笑着替我拉开了车门,“上车吧。”
货仓在城市的最北端,靠近江边,差不多是郊区的地方。学校附近的那间只是用来办公用的,接到业务后,他们会开车把货拉到货仓,然后从这里发货。据高览说,仓库有三百多平方米,因为发货及时,所以仓库里多半还是空着。仓库的卷帘门被拉起时,里面的情形也的确如此。空空荡荡,只有最里面的角落放着几个暗灰色的木箱,和车上的一样。
那两个小山一样的送货员开始搬箱子了。他们的动作和刚才一样粗鲁,总是扔上扔下。我问高览,这样搬东西不怕摔坏吗?他笑了笑说,不怕。只是轮到那个小木箱的时候,他们的动作才缓慢下来。我又问高览,那个箱子里搬的是什么啊?
第21节:第八章 死里逃生(2)
“这个不能说。”
他说,“我们对货物的内容都是保密的。”
我也只好不再问了。箱子全部搬进来以后,是漫长的清点和核对过程。他们不仅要清点今天的货,还要核对以前的内容。我坐在一边有点无聊,就到处看了看。这是得到高览允许的。他似乎了解我对那些箱子的好奇,大概也认定我不会从木箱的外表看出什么来。
木箱做得很结实,虽然用木条接成,但每根木条之间都看不见缝隙,结合得很紧密,厚度也很适中,怪不得被那两个小山一样的人扔来扔去也没事。既然是活物,我就挨个都敲了敲,又听了听。但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我站在那个最小,看上去也最沉的木箱前面。其实刚才我就想看它了,但却有意无意地留到了最后。我大概比了一下,木箱的长、宽、高都是半米的样子。我试着搬了一下,立刻感到它的重量。恐怕两个我也搬不动。接着,我伸出手去敲了几下。没有回声,说明可能是实心的。看了一阵,一点收获也没有。算了,我对自己说,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一阵微弱的沙沙声。甚至不能肯定,那是不是沙沙声。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从箱子里传来的。我连忙把耳朵贴上去。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起初只是缓慢的,一下接着一下,但很快,声音变得急速起来,并且在箱子里不断变换着方向,显得躁动不安,甚至有些愤怒。
就好像箱子里有什么正在爬动。
速度很快。我用手扶着箱子的两端,又将耳朵贴近了一些。这时,右手食指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我啊地叫了一声,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看自己的手。食指上红了一片,但看不见任何伤口。再看木箱,刚才手扶过的地方正是木板接缝处,毛毛糙糙地竖着几根木刺。
高览听见了声音,回头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被木刺扎了一下。他哦了一声说,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于是我跟着他,重新坐上那辆小货车。这次那两个小山般的送货员没有跟来。在车上我有点昏昏欲睡。也许是下午逛街太累的缘故吧,我想。右手食指已经不红了,只是有点微微发麻。我试着找出那根刺来,但仔细查看了几遍,也没发现。
车辆好像很颠簸。不对,它明明开在平整的水泥路面上,怎么会颠簸呢?我开始有点晕车,眼前的景物在轻微地,慢慢地旋转,前排高览和司机说话的声音忽近忽远。有点想睡觉了,又有点想吐。我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