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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 备宴(上)-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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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村露出有些退缩的表情,转向麻美子。麻美子似乎不必看他也察觉得出来,垂着头接下去说:“……我们家一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二十年前,身为独子的家父猝死,两年后家母也过世了。原本已经半退隐的家祖父不得不连家父的工作都一肩扛起,当时年幼的我等于是由祖母和米子婶养大的。而家祖母在十年前过世了……”
  一脸命薄的女子若无其事地述说着亲人的故去。
  “……家祖父他……现在虽然在事业上算是成功,也有山林等许多不动产,过得很富裕,但是在获得现在的成就以前,他吃了非常多的苦。我记得家父刚过世时,真的非常难熬。家父过世前,开设的公司陷入重大的经营危机,积欠了巨额债务,家计也十分窘迫。祖父真的是拼了老命在工作。”
  “真的是历经风霜。”
  “但是,并不是只有家祖父一个人辛苦而已。家祖父能够全心打拼,是因为有家祖母和米子婶守护着家庭。我希望他想想那个时候的事。”
  麻美子说到这里,说她对祖父提起父亲过世时的事。
  “嗯,那个时候……”麻美子说起往事。
  父亲过世前后的事。
  昭和八年,纳粹夺得政权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我应该才十几岁而已。虽然只是隐约记得,不过应该是小林多喜二(注:小林多喜二(一九零三~一九三三),小说家。参与社会运动,为无产阶级文学的代表作家。代表作为《蟹工船》。)被检举,遭到特高(注:即特别高等警察,高等警察的一种。负责处理思想犯罪、镇压社会运动等事务。)拷问,最后死在狱中的那一年。
  那与缺乏社会性的我是无缘的另一个世界,但我记得当时父亲十分激动。总之,当时是非常时期。
  满洲事变(注:即九一八事变。)、上海事变(注:即一二八事变。)、满洲建国——小孩子懵懵懂懂不了解的重大事件相继发生。国际社会中,日本这个国家逐渐往不好的方向走去。或许是受到父亲影响,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处于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理由——不安到了极点。
  “我……”麻美子说。“……记得那个时候,我都和家祖父待在一起。家母身体虚弱,生下我就经常卧病不起。我记忆中的家母,总是穿着睡衣躺在床上……”
  麻美子的眉毛扭曲了。“……家里的事都是家祖母和米子婶在打理,而家父才刚创业,事业上不了轨道,几乎成天都在工作。附近也没有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会陪我玩的只有家祖父而已。所以我们经常去山上——因为周围只有山而已。家祖父……是啊,他总是唱铁路歌曲(注:一种歌曲集,唱语车站名和沿路风物。)给我听,我全部都还记得。”
  “什么汽笛一声怎么样的那个吗?”
  铁路歌曲有好几号,一号一号连绵不绝。光是东海道篇,数量就十分惊人了。我这么问,麻美子便答道“没错”。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麻美子非常笃定地说。听到她的话,宫村问道:“对了,麻美子女士,第二十五首后面怎么样了?”我不懂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麻美子忽地变得面无表情,很快地又说:“哦,我一定记得。”
  “……总之,我和家祖父相处的时间非常久,久到连那些数目多得惊人的铁路歌曲全都能够背唱出来……”
  关于这件事,只二郎似乎也同意。麻美子说起当时的事,他便眯起眼睛,怀念地说:“就是啊,就是啊。”
  “……家祖父还反过来对我说起那时我们环境十分贫苦,母亲罹患了肺病,还有我踩到蛇、被毛虫蛰到,整张脸肿起来等等,连我自己都忘掉的事,家祖父都还记得。然而……”
  “却只是咻嘶卑的事不记得?”
  “……嗯,家祖父说它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而我就像刚才说的,当时的事有些记得,但有些不记得。”
  “这当然。”
  “”嗯。有些记忆异常鲜明,有些却怎么样都回想不出来,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因为时日久远,而是因为当时我年纪还小。家祖父那时至少都已年过半百了,但是连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事,家祖父却半点都不记得,这怎么想都太不了然了。
  应该是吧。
  特别是……
  ——看了那个,会被作祟的。
  若论特殊,这段往事再特殊也不过了。
  麻美子说那里长满了山白竹。
  只二郎牵着麻美子的手,走下小丘的斜披。
  “我记得因为有事去邻村,正要回家的途中。我想那条路不是常走的路。我们牵手走在山里,突然间视野一片开阔,眼前就是一片像大海般的山白竹原。”
  “就在那里看见咻嘶卑?”
  “记忆……历历在目。那个人穿着皱巴巴、松垮垮的西装,喝醉了酒似地脚步东倒西歪,左脸上贴着QQ绊……”
  “QQ绊?你是说绊创膏吗?中间有纱布的……”
  那种打扮与山里格格不入。可是至少妖怪不会贴绊创膏,那应该是人。
  “嗯。那个人的脸很小,所以显得非常显目。他的头上几乎没有头发,红红秃秃的。眼睛很大,眼白的部分黄浊浊的,眼皮有很多皱纹。长得就像刚出生的日本猿猴一样。他的视线不晓得在看哪里,游移不定,脸上笑咪咪的……”
  ——不可以看。
  ——那是咻嘶卑。
  ——看了那个,会被作祟的。
  “令祖父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当时只有家祖父在,我不认为那会是家祖父以外的人说的。就算叫我不要看,我也已经看到了……。后来我们一回到家,家祖父已经病倒了,家里乱成一团,家父就这样步上黄泉,我甚至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父亲猝逝是否是咻嘶卑造成的,这种浅薄的议论在这个节骨眼并不重要。如果麻美子说的没错,那么这段插曲对只二郎来说,应该是痛失独子这种永生难忘的事件序幕才对。发生在这么特别的日子、而且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实在不可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令祖父对这件事怎么说?”
  “嗯,家祖父说他记得家父过世前一天,确实是去邻村办事了。然后回家一看,家父已经病倒,这部分他记得很清楚,说他大为惊慌,可是家祖父还是坚称他没有看到。”
  “会不会是……你记错日期了呢?”
  “这段记忆与家父的死连接在一起……,我想是不可能记错的。不过计算是在其他日子看到的,家祖父应该也不会说不记得看过,没听说过咻嘶卑才对……” 
  我“呼”的吁了一口气。
  总觉得莫名其妙。仔细想想,这整件事说起来只有一句“那又怎么样”能形容。回神一看,进入店里后,已经过了好些时间了,杯中的水也空了。我们只各自点了一杯咖啡而已,因为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又加点了什锦蜜豆。
  “关口先生,怎么样呢?”宫村说道。
  “呃,只消除记忆中特定的部分,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我是个外行人,所以只想得到妖术啊、幻术这类,荒唐可笑的读本(注:江户中后期的一种小说,附有插图,内容多带有因果报应、劝善怨恶思想。《南熄里见八犬传》即是读本的一种。)般的内容。可是实在很脱离现实。”
  “京极堂他……这么说?”
  反正他一定说了什么,当然我完全不记得。
  “京极堂先生说,这也不是办不到,但是从听到的内容来看,做这种事也没有意义。他只说了这些而已。”
  “好不负责任,只有这样吗?”
  这种话我也会说。不,我觉得我好像说过了。
  “京极堂先生说,应该要进一步调查更详细的情形。例如说,如果修身会真的做了这种事,就应该有值得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他的意见十分中肯,所以我也帮忙起调查修身会的事。京极堂先生也说,不管怎么样,如果真的受不了传教活动,就应该义正言辞地加以拒绝。至于麻美子女士的祖父,如果本人看起来幸福,还是不要多加干涉比较好。”
  “以那家伙而言,这番建议也真理所当然。”
  “咦?京极堂先生的话总是理所当然呀?”宫村说。这么说来,确实也是如此。
  “可是,调查后……发现内情就如同我刚才说的。修身会虽然不是宗教,但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非常可疑。就算只听麻美子女士的说明,也十分可以吧?”   
  “是很可疑。”
  “他们的手法……”
  “唔,应该是一种洗脑吧。”
  “对呀,所以我才想,果然……”
  “消除记忆的方法啊……”
  我抱起双臂。没有什么特别的的意思,也不是深思。
  我只是朦胧地推动着愚钝的思考罢了。以现在的医学水准……应该还不是很了解记忆的机制才对。
  感觉似乎十分复杂,但或许其实极为单纯,而且就算不了解机制,人还是会记忆,不了解似乎也无所谓,不过还是有许多人不愿意遗忘,所以学者们日夜苦心孤诣地研究。
  由于他们的钻研,脑的研究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
  例如说,只要破坏大脑司长语言的语言区这个部位,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运用语言。但是那只是语言机能停止,并不代表不再记忆,记忆也不会消失。只是无法透过语言输入,也无法变换成语言输出罢了。若是就这样穷究下去,光靠大脑生理学,可能无法完全解开记忆的机制。所以至少在目前,是不可能考外科手术或施打药物等外部处置,来恣意改写记忆。
  就算硬是施加那类处置,不是丧失所有的记忆,或是完全无效,就是错乱或发疯,只能获得这种结果吧。万一——或者说幸运地发现受试者部分的记忆小时,也无法知道消失的是哪一部分的记忆,就算刻意消除记忆,在结果出来以前,也不可能知道失去的记忆是否就是实验者预期的部分。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消除几月几日的记忆——这不可能做到,因为无法进行人体实验。
  而且听说记忆本来就不会消失,只是不被再生而已。所以丧失记忆这种说法并不正确,那么是不是应该叫做记忆再生不良呢?
  但是……
  “啊……”
  ——是有方法的。
  “催眠术吗……?”
  “所谓催眠术,是‘你愈来愈想睡了’……的那个吗?”
  “唔,是的。”我答道。“催眠术并非魔法或幻术。唔,它算是一种技术。听说美国的医师协会等机构承认催眠术具有一定的效果,也积极地将它纳入治疗体系中。”
  “哦?”
  宫村露出高兴的表情。不过这些全都是我从主治医师那里听来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催眠状态和睡眠的时候不同,意识是清醒的。外表看起来虽然是在睡觉,但具有判断能力。”
  “不过催眠给人一种睡着的印象。”
  “和睡着是不一样的。我想想……像是喝醉的时候,或专注于某一件事的时候,虽然会对某样东西有反应,却无法觉知平常能够察觉的某些事情,不是吗?就类似这样。在那种状态下,平时被理性所覆盖,不会显露出来的近似本能的部分会裸露出来。”
  “嗯,嗯。”
  “对那种近似本能的部分倾述,就是催眠术。早上起不来的人——其实我就是这样,早上的时候,明明理性知道非起床不可,但是怎么样就是起不来,有时候会这样吧?”
  “我也是。”麻美子说。
  “这不是理性的行动。要是再睡下去,一定会迟到。可是想睡觉的本能凌驾其上。但是还是有意识,也能够认识、判断已经时间很晚了。然而却无法行动。这就是催眠状态。”
  “这就是……”
  “嗯。”我很不擅长说明。“据说处在这种状态的人,能够透过给予强烈的暗示,来加以操纵。”
  “操纵?”
  “是的,命令他站起来,他就会站起来,暗示说手不能弯,手就真的不能弯。”
  “这……我好像听说过。可是只要解除催眠状态就结束了吧?催眠状态又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总不可能状态解除后,还一直对施术的人唯命是从。那样的话,就是魔法了。”
  “你说的没错。不,呃……”
  没用的我,就算被麻美子这样的人追问,也会变得结结巴巴。我一厢情愿地认定对方有机可趁、说话漏洞百出,结果我比人家糟糕多了。
  “有一种叫后催眠的……”
  “哦……”
  “后催眠呢,唔,把它想成在催眠状态中所做的暗示,在催眠解除后依然会发挥效果就是了。例如说……这样吧,我暗示你在催眠解除后,只要听到有人拍手,就会跳起来,然后解除催眠。被施术的人不会记得曾经被这样暗示,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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