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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桂八吹灯钻进被窝,林秦向他靠去,贴在他身上。握住他的手,并悄悄摸索,弄得桂八一机伶。去看林秦,黑暗中只见林秦晶亮的眼睛,隐约的笑意,不禁咽了口唾沫,呼吸也粗重起来。
但又想到……
「隔壁有孩子。」
「怎的?有了他,便不要我了吗?」
「不、不是……」
「哈,你都告诉他了,还怕他听?」
桂八脸皮涨的通红。林秦手上又是几下。足力后生,正当血气方刚,怎么经得起惯情子弟几下挑逗。顾不上许多,终于将林秦覆于身下。
元善在隔壁听得木板咯吱咯吱响,如何睡的着?被闹的脸上直发烧,只睁着眼用力咬拇指。
天明起早,桂八便见元善满目血丝,眼下发青,吓了一跳。孩子小小年纪,怎的如此?难道是初来乍到不习惯的缘故吗?便关切地道:「换了地方睡不着吗?」
元善抬眼看他,翻翻眼皮,不做声。桂八忽然明白过来,面上又是通红。林秦哈哈笑,迳自出门去了。元善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掌柜,昨儿你说林大哥是哪里的帐房来着?」
「啊?哦,」桂八随口回答,「是云来客栈。」
元善听了,点点头。
两人到了油铺,做了半天买卖,这便到了晌午。桂八到铺子后头去弄午饭,元善问:「林大哥呢?」
桂八道:「小公子东家中午管饭,他向来不回来吃的。」
红日正当头。
幽幽兰草垂下几朵花,散发出隐约清香。一名童儿只着薄纱斜倚在兰草后面,珠圆玉润的胴体若隐若现。
十步开外,是一张书案,置着文房四宝、十方颜料。洁白的宣纸上,童儿的胴体正被细细描画。西门敬剥了颗葡萄送到林秦嘴边,林秦张口噙了,手中笔不停,沾了颜料,往那画中童儿描去。
终于放下笔,林秦舒了口气,让到一边。西门敬伸过头来瞧,看看十步开外的童儿,又看看画,击掌赞道:「好画,真是纤毫毕现啊!」又端详了一番,道:「不过,有画无诗,岂非缺憾?」
林秦道:「那就请义父提诗于上吧。」
西门敬便取狼毫沾了墨,略微思索,欣然落笔挥毫。
林秦念道:「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初时不甚明白,这明明是《桃花源记》中的句子,为何西门敬要提于此画上?
西门敬把笔放下,对着童儿,摇头晃脑地吟起来。童儿似乎懂了,格格娇笑。林秦忽然也懂了,一抿。此时画上还缺落款,林秦便取笔,在落款处写下几个字。
西门敬奇道:「『三脚猫』?」林秦什么时候取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字号?
林秦笑道:「男人不都是『三脚猫』吗?」
西门敬一怔,随即大笑:「还缺个印章。」取笔沾了朱砂,在落款旁用小篆画上那三个字,仿成印章的模样。末了把笔一丢,把画提起来看看,三人俱笑成一团。
西门敬大声吩咐:「来呀,去好好裱一裱。」
下人领命去了。
日头渐渐偏西。一天的买卖结束,桂八带着元善收拾,上好门板后回转。到了门口,却见林秦正缓缓走来。
桂八道:「小公子今日回来的可真早啊!」边说边开门,让林秦先进。
「嗯。今天没什么事情,就早点歇工。」林秦绷着面孔,跨进门槛,「今天我不想看见肉。不要放油,也不要有肉。鱼肉也一样。」
白花花的猪肉,粉嫩嫩的鱼肉,会让他想到那幅题了字画了印章的春宫图。
「啊?」桂八看看手里提着的一包卤猪头肉和一条鱼。今儿是十五,特地买了猪头肉,他还想让小公子能改善一下伙食呢。
「这样啊……那这肉……」可怎么办?这天气,放隔天坏了。要不,分给街坊邻居吧?
……可是,好好的无缘无故突然分肉,未免奇怪,要是被问起缘故,可怎么回答?要是照实回答,恐怕小公子会被埋怨不会过日子呢……
桂八满脸都是失望,还伤着脑筋。林秦注意到了,视线转向元善,果然就见他在悄悄地吞口水,看看鱼和肉,又看看桂八,一脸可怜兮兮。
林秦原本绷的死紧的面孔和肩膀松懈下来,一笑,拍拍那包猪头肉。
「……抱歉。刚刚心情有点不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难得有肉有鱼,一起来吃吧,别浪费了。」
元善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林秦看见,莞尔,直觉得心里原本正崩塌的什么停止了。原本觉得这孩子碍眼,今日此时再看,毕竟比那自己亲绘的春宫画顺眼了不知多少。
正巧,大嫂刘氏送来了几个团子。当年的粉,新磨的豆沙馅,喷香扑鼻。团子猪头肉红烧鱼上了桌,三人对坐,破旧的小屋子里竟然有种欢天喜地的感觉。
一个屋檐下,人口三个,倒也相安无事,小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可惜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正如梅花只可一弄二弄,到了第三弄上,便要起那风波。
第九章
这日,元善对二人说道三月十二姐姐出嫁,请两人一起来吃喜酒。
「三月十二呀……不巧的很。」林秦很干脆地给了个回答,「东家交代了那天有要紧事情,关照我出门讨两笔帐。我恐怕得有个两三天连回家来也不能睡。」抬下巴朝桂八一点,微笑道:「只好你一个人去了。红包包鼓一点,就算是我的心意。你去了,也就是我去了。」
「好,就依小公子说的。」桂八点头答应。
到了三月十二吉日上,元善便引着桂八往家赶。
桂八口袋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女家把新娘装扮妥当,男家的笙箫鼓乐与大红花轿到达,吹吹打打的把新娘接走。到了男家,拜过天地入洞房。
女家的宾客都被引往男家去吃喜酒。桂八就想起了林秦刚到自己家中那会儿,忍不住就一边赶路一边神游太虚去了。
花轿走着,快到男家的时候,男家远远望见就会放鞭炮准备迎接,怎么前面半点动静也无?正觉得奇怪。
前面那户人家,门上贴着大红双喜,门前围了十来个仆役模样的高壮男子,周边是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一人。那白马十分肥壮,装饰着璎珞戴着金络脑。马上是位年轻公子,长长的细绢衣摆,金丝银缕,水幕般披下。
花轿来了。一名老者在苦苦哀求。年轻公子抬着下巴,看也不看他,只漠然地抬手,一指。几名狠仆就冲进迎亲队,把红灯笼踩扁了几个,引起片片惊叫,狠仆扑向花轿,居然去扯新娘。
元善惊叫:「姐姐——!」发足狂奔跑。新郎和男客人们都上前阻止,桂八自然不慢于人,叫着要他们放手。
马上的年轻公子听见,猛回头。桂八霎时如被雷击中,呆在原地。
「……小……小公子……」
新娘被狠仆扯了出来,斜歪于地。
林秦催马缓缓向桂八走去。烟花三月,大好阳春,正当良辰吉日。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后的盖头和嫁衣如血般鲜红,竟把林秦的如玉面庞衬的是白中带青。
桂八脑中一片纷乱,无法也无心思从林秦的表情辨认出什么,只发觉到,那斜插于发的翠玉簪子,就是把他的全部家当卖了,也买不到一块边角料。
这白马,这衣裳,这发簪,让小公子在自己屋子里时简直判若两人。桂八想起了七星观他们的初遇,林秦的打扮也是这般上等。
果然,小公子合该是披金挂银,衣裳锦绣,吃的该是天下奇珍,喝的该是陈年女儿红,睡的该是珍珠翡翠白玉床。自己的小屋和自己准备的衣服,与小公子不但丝毫不相称,还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笑话……
「……小公子,不是说东家叫你出去讨帐吗?怎么会在这里……」
「是来讨帐。」林秦的声音清冷如水,哗地抖开一张纸,上面是漆黑的墨迹和鲜红的手印,「水云里李老三于十年前向西门钱庄借银一两,驴打滚,利滚利,到了今日,已是一千零二十四两。还不出,依照契约就要用家中女子一人来抵债。李老三本来有两个女儿,但一个嫁了一个死了,现如今就只有用他的儿媳妇来抵债。」
唰地把契约收好,「写了契约,按了手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还钱,要么把媳妇交到玉梓楼。」
玉梓楼是什么地儿?正所谓:燕语俏,莺声娇,章台嫩柳舞细腰;舞细腰,轻锦袍,红袖依依倚斜桥;细柳飞花蒙日月,任许东风乱折摇。
说罢,向后一挥手。狠仆们便把刘老三和新郎推开,扯住新娘拉了走。哭叫声立即响起。街坊们只敢远远看着,哀叹摇头,却不敢上前,怕不但帮不上忙,还遭池鱼之殃,惹祸上身。桂八急忙跑过去,想要阻拦,却被那些大汉推倒。
林秦冷冷地看着,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见仆役扯住了新娘,便打马而走。狼仆牵了云娘,不管她弓鞋窄小,飞跑于后。
桂八一骨禄爬去,抢到林秦之前,拉住了马头。
「小公子,不要再做了!伤天害理啊!」
桂八晓得林秦是鸨儿出身,晓得鸨儿的名头总被人放在牙齿上咬,不管有恨没恨,总要跟着嚼上几口才甘心;更晓得这放贷收租的恶名,逼得人是家破人亡,比鸨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公子珠玉般人品,他怎么忍心让他担这个恶名?
林秦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元善已跑过来,瞪着林秦,像是一头愤怒的小兽,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我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只当你是林大哥,是掌柜的内当家,谁想原来我并没看差,你就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西门老爷的义子!」
林秦一眼横过去。元善正骂的痛快,突然被这眼光一扫,吓的浑身一哆嗦,竟然哑了声。
桂八道:「谁家没有骨肉亲人?我只求小公子能发发善心。何必为了几两银子把人逼迫的没了活路、卖儿卖女?」
林秦收回目光,转向桂八,哼了声:「你这话,只能在我面前讲讲。他们借钱时,对他们讲的明白,还不出钱就要用女儿抵债。如果不应,也就罢了,是他们自己明知如此,还是借了这还不上的钱。我给他们发了善心,谁来给我发善心?」抬手一指那帮子仆役,「这一大帮子人,可都指着西门老爷赏口饭,好养活家婆老小。」
桂八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秦胸口起伏不断,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渐渐平静下来。却不再说话,只深深地望着桂八。未了,扭头拍马就走。发丝飞扬。
前面消失的是林秦的背影,耳边是雷家人哭天抢地,桂八只觉犹如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元善道:「掌柜的。林秦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他那里大富大贵,锦衣玉食,怎么会做你这小小油铺掌柜的内当家?你说他是你的内当家,可你却叫他『小公子』,还把家里的活全包了,他就一点活计都不干!——他,他根本是把你当傻子玩耍!」
「别……别这么说……」桂八嗫嚅着,「小公子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拿银子。油铺子,就是用我们一起的积蓄盘下的……」
本来声音就轻,渐渐更是没了声。
桂八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直以为林秦是做了帐房先生,何曾想到他连这事也一起在做?
进了玉梓楼,把云娘交给鸨妈妈,林秦迳自上楼。
楼名玉梓,瑶池仙境,好一片胭脂阵,十丈软红尘。
林秦忽然背后像被针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