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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八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伙计,有问题。我哪里,叫过吃食啊。这里我也没亲戚朋友,就是有,我也没说过今天这时候会到这里。」
拿衣襟擦擦汗,扇扇风,「我想八成是骗子。让别人明知道是弄错,觉得有便宜可占,不吃白不吃。可等吃了那饭菜,就中了蒙汗药,一个迷糊,等醒过来,不但包袱行李全不见,连衣裳也被剥了去。」
说的元善一哆嗦:「怎……怎么这样?」
「骗子看准了是人都爱占小便宜。万劫都从这贪念上来。」说着桂八忽然没了声。贪钱贪食是贪,自己对小公子念念不忘莫非也是个贪字?两年苦功,一缸铜钱,只为贪图一夜风流。如果不贪图,如今自己还是好好地在卖自己的油,每日里挑担子穿街走巷,但求个温饱,来日说个寻常人家的媳妇,也不会有这些个是非……
两人新置办了些干粮,在井边把水袋灌满了,重新上路。
到桑柴,又有人出现在桂八和元善面前。
这次不是个大小伙子,而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指上戴着顶针,原来是个绣娘,手里却也提着个食盒,说的话却也和前番那伙计一般。这还不算,那绣娘还拿出了双新鞋,要给桂八换上。
桂八更不敢受领了,拉着元善跑的那叫一溜烟。
接下来,到第三处,桂八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这次倒再没人提着吃食要来孝敬,便略略放下了心。
刚放下心,买干粮的时候却又碰上邪呼事了,那老头死活不肯收钱,说是钱已经有人给过了,他不能再要。桂八嘀咕着,只好先走开,趁老板不注意,偷偷把铜板放下。
再到别处,也是如此。走出两百里地,如果桂八一路都接受那些『孝敬』的话,就愣是能让桂八的盘缠不少一个子儿。
这一来二去,桂八心里犯了嘀咕。于是找了家小客栈,让元善等着,自己把心一横,独自进了家馆子,叫了两斤熟牛肉一只烧鸡,唤小二算帐。小二过来说:「爷,您的帐已经有人付过了,您尽管抬腿走人。」
桂八道:「小哥,你告诉我,帮我付帐的是哪个?」
「哎,原来爷您不知道?那小的就更不知道了。」
桂八扯住他:「好兄弟,你告诉我,我把牛肉钱再给你一份。」那小二面上有些为难,道:「有钱自然好,可再多给我两份,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姓。只知道掌柜那里来了个小厮,说是得管家吩咐,请掌柜照办。我哪里知道那小厮说的管家是哪个。」
桂八无法,只得请小二拿油纸包了牛肉烧鸡,走出馆子。
却见有个小厮在外面侯着。那小厮见了桂八,笑嘻嘻地道:「请问是桂公子吗?」
桂八此时也『老练』了,不再惶恐,点头道:「正是我。」
小厮道:「依照管家之命在这馆子里帮桂公子付帐的正是小的。管家还说,如果桂公子不问也就罢了;如果着意追问,就请公子跟我来。」
桂八此时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哪里还待得一时半刻,请小厮赶紧带路。小厮在前面走,走出一里地,出现了一架马车。
小厮道:「请公子上车。」
「坐马车去?」
「没错。地方远的很呢,马车也要走两天。」
桂八便上了车,想起元善,便请那小厮让马车先绕道客栈,接了元善一起走。待桂八元善坐定。小厮拿起鞭子,往空抽甩了个响,那马儿便奔跑起来。
车轮转动咯啦咯啦地响。元善道:「掌柜的,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桂八自己也想找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问那小厮,问来问去那小厮只有一句话:「到了地方自然就会全知道了。」
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桂八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出了城,偏离了桂八原本打算走的往桑州的路线,往东南去了。一路上,不是林子就是果园,要不就是看不到边际的庄稼地。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座山。小厮一挥鞭,马车就直直地往那山去了。
青山绿水,泉水潺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连绵的松柏,让桂八几乎要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却豁然开朗,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山庄。
似乎听见马车的声音,山庄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马车在山庄门口停下。老者深深一作揖,「小人恭迎主人。」
桂八吓了一跳,急忙跳下马车不住还礼:「老丈弄错了。我一介平民,初来乍到,哪里是什么主人?」
老者道:「请问可是桂八桂公子?从京城来,在京城做的油生意?带的小厮名叫元善?」
「那倒是……」
「那就不会错了。您就是东家所说的主人——」手一挥,指向身后的朱门大院,「这十两山庄的主人。」又往山下比画,「这万顷良田的主人。」
桂八目瞪口呆。十两……山庄?只见门上匾额确实有四个大字,可惜除了那个『十』字还算有点数外,其它三字他都不认得。
老者道:「小人姓沈,贱名大福,蒙东家不弃,在这里做个管事。东家交代了,要我等一路伺候主人。主人不问起便罢,问了便带主人来这山庄。」
言下之意,如果桂八在夏口伙计那里就追问,就会有人用马车直接把他们接到这里;而如果桂八窃喜有便宜可占,敷衍着想蒙吃蒙喝,那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目的地桑州。
「……沈……沈老爹,」桂八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您告诉我,你东家是不是姓林?」这个『十两』二字,未免太巧了。
沈老爹奇怪地看他,道:「不,我家主人姓秦。」
沈大福将桂八和元善引到山庄内。进了大门,有小轿等着,便又坐轿子。桂八何曾见识过这个?手足无措地听沈大福交代。
好大的门庭,一进一进又一进,难怪进门也要坐轿。山庄正中是个大堂,堂名「十两」。十两山庄十两堂,端的好大字。
石板地,光可鉴人。元善正对着地板上的自己赞叹,有丫鬟端茶出来,茶盘竟然不甚稳当,抖的茶盏咯嚏响。却听一声「善弟!」,元善闻声回头,惊呼出声:「姐姐!」
那丫鬟正是本应沉于湖底的云娘。姐弟两个生死重逢,直若从地狱到天堂那么走了一遭,少不得抱头痛哭。哭了一番,云娘把事情道来。
原来那日她确实投水自尽,一片漆黑后醒来,却见三月十二那名马上的年轻公子正瞧着自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让她做了丫鬟,帮忙做些杂事,再也不逼迫她入那烟花。
答应帮她给家里报信,也关照她不可以出这山庄,否则被西门家发觉了,就要被抓回去。
云娘道:「别人都叫他西门公子。我本以为他姓西门,到了这里才知道他原来姓秦。」
桂八不听,只对着沈老爹道:「沈老爹,您还骗我。」这不是林秦,还会是谁?
「我只知道东家是姓秦,单名一个林字。」沉大福道,「不过,东家交代过,等主人您到了,这山庄和山庄的产业就都姓桂了。主人爱怎么住就怎么住,要是觉得这『十两』的名字不好听,也尽可以改。」
老人停了停,又道:「小老儿多口,其实东家以前一直说,等都预备好了,就要备下八抬大轿、千金彩礼,迎主人过来。还要把老夫人接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可在不久前,东家却改了口,传信来交代我们一路招待主人,还说,不必等他了,从今往后,这十两山庄就是桂八公子的山庄,山庄的产业就是桂八公子产业……」
说着竟然垂下泪来。桂八大讶,抓住沉大福,急急问道:「不论你东家究竟是姓林姓秦还是姓西门,赶紧告诉我,你东家现在在哪里?!」
阳光照不到,于是阴暗又潮湿;无人收拾,于是老鼠臭虫横行。
林秦抬头,墙壁上沿,有一小窗口,可以看见巴掌大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个时候,桂八不知道到了哪里了……是到了山庄,还是一直一直在往桑州前进?
有动静。有人站到了比手臂还粗的栅栏外面,看着自己。
于是他问:「为什么不杀我?」
「杀了你,老爷我不就要吃官司了?」西门敬依旧是那样风度翩翩,浑身纤尘不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要回那些被你暗地里私自吞没的财产。本来应该属于我的钱、我的地、我的人。」
林秦没有回头面对他,只弯了弯嘴角:「林秦没有占过义父一个铜板的便宜。」只不过是趁着便利顺便『买』些好东西自己用罢了。
「林秦没有,秦林拿的可多!」
「那与林秦何干?」
这回答换来折扇被迅速合上的脆响。林秦的嘴角依旧弯的不动声色。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养了你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西门敬的声音,竟然有些气急败坏,「杀了你,我更找不回丢的东西。留着你,我没有多余的粮食再给你糟蹋!我给你预备了刑部的一十八种酷刑。我看你到底有多嘴硬。」拖长了声音,恨恨地道:「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一甩衣襬,气哼哼地去了。
林秦听着,弯着的嘴角放下了,垂了眼。吃了你的拿了你的不是你愿意的,『金扇子银扇子』难道就是我愿意的?谁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离开桂八家后,林秦在西门家继续打点。要想全身而退,得见好就收,毕竟他可不想把全部青春都浪费在西门敬身上。
可西门敬毕竟还没老糊涂,当林秦收拾好一切就要悄悄离开,黑夜里却亮起点点火把,包围的严实。于是,功亏一篑。
睡了。
模模糊糊中看见青山绿水,万顷良田。十两山庄门前的松柏不论什么季节都这么苍翠茂盛。他看见自己走进了大堂,身后跟着桂八。回身,手一摊,大声道: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个大大的门庭,有车有马,出入再不用步行……
醒了。
清晰的是粗木牢门。狱卒来提他,升堂问案。
当京城府尹来到大堂,一看堂上,除了西门敬外居然还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吓的差点一屁股坐倒。赶紧匍匐在地。
正宁笑道:「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朕只是来看热闹的。」同时拿眼角瞥着俞清甫,把他瞥的冷汗潺潺。
西门敬晓得俞清甫与林秦的过往,本来担心这下要糟,但看到正宁,就放心了。就算俞清甫舍不得,正宁也不会让他如愿。当今天子憎男风,人尽皆知。
林秦被带了上来。他看见俞清甫,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睛里,但也是一闪而过,再也不见。
果然一如西门敬想的,从头至尾都很顺利。不论京城府尹如何审案,俞清甫和正宁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
俞清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上肌肉都在抽搐,似乎就要跳起来。正宁拿着茶杯,拿眼角瞥他。俞清甫一有什么动静,哪怕眨了一下眼,正宁就瞥他一下。而俞清甫每被瞥一次,身体就僵一次,手脚都没地方放,处处受拘束。
西门敬不管俞清甫和正宁如何,他只要这案子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可以了。俞清甫和正宁不说话,正好。
诈骗,卖身,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条条罪状套上来,脱不出生天。
没收,归还苦主,收押,处斩,京城府尹正说的顺溜,忽然鼓响。正宁将茶盖在茶碗上一磕,咯地脆响。
林秦回头,看见那本来应该在十两山庄中享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