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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心事浓如酒
小巷,幽深曲折,两旁的石头墙壁上,苔痕斑驳,青色板石铺成的路,平平坦坦,走在上面,清越细碎的足音回荡在空空的巷子中,宛如一支古老悠远的歌调,带着质朴而清淡的忧伤。
转过了几条街,澹台玄始终抓着列云枫,开始的时候,列云枫以为澹台玄会把他带到他们住的院子里边去,林瑜受伤多半是因为他,方才的情形有落到澹台玄的眼里,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不过澹台玄脸色阴沉地拉着他出了贺府,还一路这么绕来绕去,列云枫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的轻功不是不错,才过了一条街,就发现澹台玄用的轻功步法微妙之极,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轻描淡写,不留痕迹,澹台玄抓着他,是怕他跟不上。
这么个走法,显然是摆脱跟踪,以列云枫的功夫,还没觉察有人跟踪他们。
穿过了几条街后,澹台玄轻车熟路地进入了这条小巷,看样子他对明州特别熟悉。进了巷子才走了几步,列云枫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这条巷子里边的宅院,从门楼院墙上看,好像没什么区别,虽然大门有宽有窄,院墙有高有低,可是细细看去,又仿佛差不多。
到了一处院落前,门上挂着铜锁。
澹台玄也不开门,拉着列云枫直接从院墙上跳了进去。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草药,满院子都是淡淡的青草和草药的香气。
列云枫更加惊讶:“师父?这里好像……”他话说了一半,咽了下去,这院子里的布置,太像无奈何庐的院子了,只是现在提到秦思思,免不了会引起澹台玄的伤心事,所以列云枫没说下去。
微然一叹,澹台玄也不说话,到了房门前,门也紧紧锁着,他这才松开了列云枫,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荷包里边倒出了一把钥匙。
荷包很精致,有淡淡的芳香,荷包上边绣着雅致优美的栀子花。
那把钥匙已经磨得锃亮,也许钥匙的主人无事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摸娑吧?
咔嗒一声,钥匙触动了锁簧,门,嘎然而开。
澹台玄站在门外,默然不动。
列云枫在旁边探了下头,里边的陈设居然也和无奈何庐一般无二,而且里边一尘不染,应该不久前有人来过,清理打扫过。
伤心之地,不堪重游。
澹台玄的眼神暴露了一切,这里,应该是留下往事和回忆的地方,他和谢晶莹当年两情相悦的美丽岁月里,这里一定铭刻着无法忘怀的点点滴滴。虽然谢晶莹变成了秦思思,可是往事无法抹去,真情无法忘记,所以秦思思才按照这里的模样建造了无奈何庐?
有些事情,不用问,就已经有了答案。
轻轻叹息,列云枫还是特别可惜没有安排上澹台玄和秦思思见面。
推了列云枫一下,澹台玄轻喝道:“进去!”他随后也进了房间。
吱呀一声,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桌子上,一只细颈彩陶里边,插着一大束翠绿欲滴的叶子,肥硕葱茏,泛着淡淡的泽光,叶子上边还凝着晶莹如泪的露珠。
彩陶旁边,扣着纱罩,阵阵浓郁的菜肴香气,从细密的纱罩里边散发出来,旁边的细瓷套子里边,还温着酒,到处都是故人留下的痕迹。
列云枫揭开纱罩,细细的热气慢慢蒸腾着,雪白的瓷盘,尚有余温,烧菜的人,应该离去不久。
一定是秦思思来过了,难道澹台玄和秦思思又错过了相逢?可是,如果是错过了,澹台玄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既然肯来,就应该掌握了秦思思的行踪。而且,为什么不在贺家,偏偏跑到这里来?
无数的疑问在心里转动,转眼看见澹台玄手中一根藤鞭,正看着他,列云枫忍不住笑了起来:“师父打个人也不用这么麻烦吧?特地跑到这里来?”他心中猜测,澹台玄带他到这里来,一定另有原委,绝对不会为了打他跑到这里,所以也不害怕。
澹台玄的脸色阴沉着:“你方才胡说八道些什么?教给你的功夫没见有多长进,这说谎骗人的本事却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今天更厉害,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地陷害别人,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看他的脸上虽然不好看,但是口气不是特别的强硬,列云枫笑道:“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可见世间诸种,都缘自无中,如果不从无中生有,那有自何来?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的事情,师父连这个也要教训?”
澹台玄无语,手中握着那根藤鞭,呆呆地出神,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倦然。
看着澹台玄落寞的样子,列云枫又有些于心不忍,情知他是想起了秦思思,牵动了心中的遗憾和痛惜,走过去道:“有些事,多想无益,与其这样都各自伤心,为什么不重续前缘?”
澹台玄看了他一眼:“那具尸体不过是个替死鬼,屋里的人原本是谁?”
愣了一下,列云枫不知道该不该和澹台玄说实话,如果说出印无忧来,势必牵涉到澹台梦,就算澹台玄对女儿太娇宠纵容,也不会允许女儿和离别谷的人来往吧?
啪~
藤鞭敲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列云枫吓了一跳。
澹台玄有些微怒:“我已经没有耐性和你讲道理,反正什么道理到了你那里,都统统不是道理,我也没有耐性和你绕圈子,如果你敢跟我说谎的话,最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挨得住再逞英雄。”
他的确是一忍再忍了,忍耐到了极限。
说还是不说,列云枫犹豫不决,从拜到澹台玄门下开始,好像自己就没和这个师父说过什么实话,虽然有时候是情非得以,不过感觉还是多少有愧于心,但是如果说了实话,会不会连累到澹台梦受委屈?
黑道白道,自古就是冰炭不同炉,有几个人能洒脱不偏不倚,放弃门户之间?
澹台玄喝了一声:“列云枫!你哑巴了?”
这句话,口气可有些光火的味道。
列云枫叹了一口气:“无论那屋子里边是谁,现在已经走了,师父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况且,我又不认识他,不过是无意间救下的一个江湖人。”他思量了一下,还是说了谎话。
澹台玄看着他,冷哼一声,点了点头,列云枫知道他是生气了,这时节多半就要抓住他按到桌子上,然后抡起藤鞭打人,只是有些时候,有些谎言,再不甘心情愿也得说。
一时间,两个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了。
忽然,一丝苦笑,涌上了澹台玄的嘴角。涩涩的,带着疲倦和殆意。
窗外,有人冷笑一声:“怎么散了一回功,把火气都散没了?要打就快点,婆婆妈妈,你烦不烦?打完了好吃饭,一会儿菜凉了,可别指望着我给你们热。”
秦思思的声音。
嘲弄中带着几分笑意。
惊喜过望,列云枫一下子冲了出去,秦思思果然站在门外,腰里系着蓝布碎花的围裙,手中还端着一碗汤。
看样子,秦思思一直在这个院子里边,可是为什么外边的门一直锁着?
秦思思喝道:“让开,毛手毛脚,你要打翻了我的汤,我就扒了你的皮!”她口中虽然斥骂着,可是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端着汤碗进了屋子,径直来到桌子前边,把汤碗放下。
汤水清淡,鲜香扑鼻,是补气羊肉汤。
澹台玄的手中还拿着那根藤鞭,站在旁边,不过脸上没有了阴沉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思思。
放下了汤碗,秦思思垂着眼光,摆弄着彩陶里边的那束绿叶子,沉默不语。
看看澹台玄,又看看秦思思,列云枫忽然笑道:“师父和姑姑早见过面了,是不是?”他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他还一直耿耿于怀在京城里边无法让两个人久别重逢呢。
但是,澹台玄带他到了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和秦思思见面了?不可能。毕竟澹台玄是他的师父,就算他为了能让两个人重续前缘,付出了很多,可是也不可能两人见面还把他带了。
是澹台玄不好意思见秦思思?所以才带着他一起来?更没道理,他们又不是绮年玉貌的少年男女,如今都是子女绕膝的人,中年心事浓如酒,哪里还会为了重逢而窘迫呢?
对列云枫的问话,两个人都没有回答,秦思思先打破了沉默:“枫儿,我教给你的闻气识药,你忘了没有?”
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列云枫笑道:“姑姑教过的东西,我哪里敢忘?”
秦思思道:“那这羊肉汤里边,都有些什么?”
列云枫一本正经地闻了一下:“姑姑,里边有羊肉。”
听了他的话,秦思思先是一笑,然后骂道:“少给我油嘴滑舌,羊肉汤里当然得有羊肉,我问你这里边还有几味中药。”
列云枫笑道:“党参,当归,黄芪,枸杞,还有红枣和姜片,不过最重要的是,还有三钱思念,五钱关怀,十钱的喜悦。”
秦思思皱眉道:“枫儿,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淡淡的一抹羞涩,涌起眉尖,虽然秦思思已经是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颦笑间依然有当年娇嗔的影子。
澹台玄终于走过来:“随便做些什么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我们是去等着鱼儿上钩,又不是摆席宴客。”
等着鱼儿上钩?
列云枫有些疑惑,他方才猜了半天,也没想到澹台玄居然讲了这么一句话,那么钩儿在哪儿?鱼是谁?
看着列云枫疑惑的表情,秦思思笑道:“枫儿也有疑惑的时候啊?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天下人都能算计去吗?”
澹台玄道:“他是诸葛再世,眼睛里边能有谁?晶莹,你要听到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就明白什么叫骗死人不偿命了。”他说着,又忍不住微微一笑“不过贺思危也实在无耻可恨,让枫儿挤兑得无言以对,你看见了,应该也很解气。”
秦思思沉下脸:“师兄,我姓秦,叫秦思思,谢晶莹早已经死了。我们相逢不易,师兄最好不要提故去之人,免得大煞风景。”
看秦思思不高兴了,澹台玄忙道:“人年纪大了,总是颠三倒四,记性也不好了,不过,思思,男人气生多了,大不了肝火旺盛,女人要是气大了,会在脸上开出一朵菊花来。所谓江山如画,美人胜花,就是这么来的。”
列云枫忍不住大笑起来,澹台玄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来哄秦思思开心,实在又有趣又好笑。
秦思思被笑得困窘,打了列云枫一下:“混帐东西,你再敢笑,我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她说到这句话,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列龙川的侧室,心中不觉无限怅然。神色间郑重起来,不似先时那般尴尬了。
其实,两个人见面的情景,秦思思都暗自想过很多次,因为一直不愿意面对,所以才始终回避,上次在王府里边,还为了拒绝见面而打了列云枫。今天看看彼此都朱颜不再,鬓添华发,心中有的反而是岁月不饶人的感慨,暗中想过的种种,居然一点儿也没出现。
秦思思的神色变化,一丝也没逃过澹台玄的眼睛,她怅然若失,澹台玄心间骤然一痛,不过神色也开始自若:“那孩子没事儿吧?”
秦思思微笑道:“没事儿,就是脾气太犟,开始不认识我,不让我给他治疗身上的伤,没法子,只好点了他的穴道。后来好了,还和我说了很多话。”
澹台玄道:“你不在那儿,谁照顾他?”
秦思思道:“你放心吧,我安排了人在照顾他。”
澹台玄忽然瞪了列云枫一眼:“小畜生,你还不肯说实话,人都在思思那里了,你还打算瞒着我?”
听他和秦思思说的几句话,谈到她照顾一个受伤的人,虽然没说名姓,脾气形容都有些像印无忧。如今听澹台玄骂他,言下之意,那个人真的是印无忧了,但是印无忧怎么会落到秦思思的手里?而且听澹台玄提起印无忧来,没有特别的憎恨,反而有些关切。
秦思思笑道:“你骂他做什么,他为什么说谎,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澹台玄道:“轩儿他们也安排好了?”
秦思思点头:“放心吧,不会让他们有危险,只是,我没想到你把枫儿带过来。”
澹台玄一笑:“那几个孩子里边,除了他,还能带谁过来?况且本来想教训教训他,江湖不同朝堂,枫儿总是这样,早晚会吃亏。”
列云枫终于有些明白,澹台玄带着他过来,是不想单独来见秦思思,免得惹人误会,毕竟现在秦思思还是别人的妻子,是不是秦谦也来了,所以澹台玄和秦思思都有所顾忌?
看样子澹台玄就是在这之前没见过秦思思,两个人也已经搭上了线,他和林瑜他们在忙着对付贺家的人,只怕澹台玄和秦思思也在暗中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