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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贪的眼睛抬了抬:“阿弥陀佛,施主应该知道,见过贫僧的人,都已经死了。”
雪冷冷地道:“我是第六个?”他的口气是肯定的,掩饰不了内心的兴奋。
无嗔合十:“阿弥陀佛,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施主杀孽太重,如果再不回头,只怕地藏王菩萨渡得地狱空了,也渡不了施主了。”
雪不明白无嗔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听见一个清凌凌的笑声:“菩萨心中只有慈悲,没有分别,有分别的因为动了嗔心,大师法号无嗔,是自警还是我执?”
三个和尚合十,以他们的修为,怎么会不知道有个人藏着呢,他们在等她出来。
雪更惊讶,在一棵大树旁边转出来的居然是澹台梦。他一直在追她,他必须要抓住她,现在她又出现了,还是如此奇怪地出现了。
澹台梦也合十:“大师。”
无贪合十道:“女施主,贫僧要渡一个人去,请施主行个方便。”
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杀了雪,不希望澹台梦干预。澹台梦微笑道:“不知道他修了什么慧根,值得几位大师亲自渡了去?”
无嗔合十道:“施主,这个人是离别谷的,他的名字叫做雪,去年在吉州,他拿了人家的一千两银子,杀了一个人。”
澹台梦微笑道:“大师是化外之人,然菩提是入世之法,既然入世,便请随俗。”
无痴合十道:“敢问女施主,世如何入?俗怎么随?”
雪本来兴奋的热血奔涌的心情立时改了,他听不懂他们和澹台梦究竟在说着什么东西,大声道:“三位一起来吧!这个人不要理她!“他说的是澹台梦。
没有人理他。
澹台梦微笑道:“世从入处而入,俗由俗极而随,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拿的本来就是杀人的钱,自然做的是杀人的事,不然岂不欺心?”
无嗔合十道:“阿弥陀佛,终生平等,六道可怜,他妄用手中剑,斩人项上头,罪孽难赎。贫僧等取他性命,是救他出苦海,是渡化他。”
澹台梦还是微微的笑:“大师,请问六道之中,人可怜还是鬼可怜?”
无贪合十道:“六道之中,道道皆可叹息,但是几生福慧,方才修到了人身,而沦落成鬼,倍受刑罚煎熬,铁犁铜牛,拔舌焚身,万劫不复,所以生时如不积善,死后必成孤鬼,相教之下,还是鬼可怜。”
澹台梦微笑道:“既然大师是怜悯之心,要渡了他去,可惜他天性愚顽,蒙蔽灵性,对于大师的苦心,未必能结,大师就这么渡了他去,这世间固然少了个恶人,那阴界不是多了个恶鬼?”
无贪愣了一下,无痴合十道:“女施主是他什么人?”
澹台梦笑道:“慧眼看人无男女,呼吸之间了死生。谁是他?谁是人?”她微微地笑着,不着恼,不动色,俨然如尊玉石雕像一样。
无痴眉尖一挑:“他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手,女施主如此维护他,难道女施主与他之间有什么暧昧?”他显然动了气,才把话说得如此不堪,而且他也是有意挑起如此的话题,意在惹怒澹台梦,对付雪,他们可以痛下杀手,因为雪是离别谷的杀手,杀了他没有人会笑话他们以大压小,可是澹台梦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如果他们动了手,岂不让人笑话?
澹台梦连眉尖都不挑一下,还是微笑道:“沾满血腥的不是谁的手,而是被贪嗔痴慢左右的心。敢问大师心不动,手怎么动?魔由心生,无心则无魔,手由心动,无心则无手,大师已经动了嗔心,为什么还不动手?”
无嗔大怒:“大哥,和他们费什么话,这个小子杀了我们的侄儿,为什么我们不干干脆脆的杀了他?”
他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也不念佛也不合十了,张牙舞爪的,声调也提了八度。
雪本来听他们言来语去的,就是囫囵半片的听不明白,现在无嗔大喊了这么一番,他倒是听明白了,原来吉州杀的那个人,是他们的侄儿。
神话?
简直是屁话。
雪心中不免有些悻悻的,本来已经这三个人真的是大德高僧,为天下人请命,要降妖除魔的,雪觉得自己纵是死在他们手上,也是一种荣耀,现在却是感觉要气破了肚皮。
雪抽剑,寒光如霜雪。
澹台梦微笑道:“大师太愚,世间法本来就是为了世间人所立,报仇亦是俗事儿,有何不可?原来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只是我就奇怪大师不找花钱的人,反而寻上杀人的刀,岂不是缘木求鱼?”
无贪合十道:“施主,请问谁给你的钱?”他这么说,是明白了澹台梦的意思了,而且澹台梦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也不想放过雪,但是他更想知道是谁出了钱。
雪冷笑一声:“你们说人话的时候,比较顺眼。”他长剑在手,整个人都和剑合而为一了。
无嗔皱眉:“小子,你不要自己找死,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冷冷地道:“我吃不吃酒,干你们屁事?”他心中暗骂道像你们这种心口不一的伪君子,远远比花钱买凶的人更加无耻!无贪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心魔太重了,暴戾不除,施主危矣!”
雪冷冷笑,心中暗道:哼,你们既然查得到我杀人,怎么杀不到谁花钱?还是觉得杀了我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儿,要是追查买凶的人,就坏了你们的名头?你们的侄儿?你们的侄儿做过些什么事情,你们想必也是知道的。为了那样一个你们去寻仇,只怕神话就要变成屁话了。他心中这么想着,口里去懒得说话了,当他懒得说话的时候,就淘空了灵魂,这个时候的雪,不是一个人,是一把剑,一把锋利的琢磨了十几年的剑。
剑只有锋利的芒,不知道疼痛,也没有灵魂。
三个和尚互望了一眼,准备动手了,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已经让这个小丫头知道了,那么怎么对付这个小丫头,他们头一次是为了私仇泄愤而杀人的,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不过他们并没有打算放过雪,一个杀手,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是该死的。
雪瞪了澹台梦一眼,低低地喝道:“滚!”他的眼神里边充满了杀机,冷的可以凝成霜雪了,可是澹台梦看他宛如看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
澹台梦笑吟吟地道:“杀人偿命固然重要,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几位大师,这个人欠了我还大一笔钱,他若是死了,我向谁要去?几位大师真的要渡化他,自然是他的福气,可是请各位大师在渡化他以前,先让他还了我的钱债。”
无嗔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还以为施主是他的一丘之貉,不知道施主怎么称呼?”
澹台梦微笑道:“小女子云沧海。”她微微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微微的低垂,收敛着浑身的光彩,带着少女独有的那种青涩的柔媚,和我见犹怜的温润,这个时候的澹台梦真的像一场马上要悄然远逝的梦,让人想用尽力气去抓住她。
雪瞪着澹台梦,她居然用了一个假的名字,不知道她还要搞什么鬼,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帮着自己?
无贪道:“如果云施主要讨债的话,请施主快些。”
澹台梦微笑道:“大师可是修为到餐风饮露,不食烟火的境界了吗?”
无贪愣了愣,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愚顿,还没有到那种境界。”
澹台梦笑道:“既然大师还食人间烟火,自然还知道人间的俗事,那真金白银的,可是一时半刻就能拿得出来的?要命易,要钱难!”
无嗔又恼了,喝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和我们兄弟绕弯子,有话就说,有……”他本来想说有皮就放,可是忽然顾忌到对方是个女孩子,这么说实在不雅,便就忍下了。
澹台梦一丝火气都没有,微笑道:“大师既然答应先让我讨债,那么我没有讨回钱来之情,大师们自然不能杀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点道理小女子还是知道的,难道几位大师要反悔吗?”
无贪愣住了,他方才是信口说的,澹台梦却在这里堵他,无嗔嘿嘿冷笑道:“云沧海,我就知道你和这个小子不清不楚的,说了半天,就是想帮着他逃命,好,只要你能赢了我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我就答应你。”
无耻也道:“不错,我们一直是联手的,只要你赢了我们其中的一个,我们就让你先讨债。”
雪冷然:“无耻!”
这摆明了是以强凌弱,以大压小,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两个。
雪断喝道:“还不滚!”他就要动手,以死相拼了。
澹台梦还是笑道:“三位联手,天下无敌,小女子怎么可以破了三位的规矩?可是要怎么才算赢呢?是不是要一方挂彩了才应该算赢吧?”她说挂彩的意思就是见血。
无痴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果云施主能让我们三个挂彩的话,我们连仇都不报了,我们永远都不会找他的麻烦。”他的口气是轻蔑的,凭这个小丫头,焉能让他们负伤?
澹台梦笑道:“这句话可是算数的?大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无贪皱眉道:“我们的话,自然算数,如果云施主让我们兄弟任何一个见了血,我们与你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澹台梦微微地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若是打斗,男女有别,何况几位大师是何等身份的人,传了出去实在有损各位的声名,小女子也不敢造这个孽,坏了几位的名头,不如这样,小女子也是练武多年了,有一招学了十几年才学会的,如果大师可以把这招依样比划出来的话,小女子认输了。”
三个和尚都愣了愣,他们看着澹台梦的样子,便知道这里边一定是有圈套的,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澹台梦笑道:“如果大师觉得小女子的招式可能是几位永远难以望其项背的话,几位可以划出个道儿来,小女子无比从命。”她这么说是在激将,激将法要用得对才有效果,君子可以欺以方,除了今天这点儿私仇,这三个人才算是君子,不然早就连澹台梦也灭口了。
无贪合十垂眉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吧。”
澹台梦微微的笑意在美丽的脸庞上弥散开来,她的眼睛在笑意里边显得晶亮,她清灵如水的声音慢慢地道:“皮囊空后色相空,万句弥陀一卷经。五浊恶世勿颠倒,六道轮回莫经营。声闻利养须勘破,成坏住灭是假名。唯有莲乡极乐土,精进勇猛宜前行。”她曼妙地念着禅诗,从腰下解了一把弯刀,弯刀如月,寒光盈盈,很显然是女子防身的武器,看不出一丝儿的血腥,反而有着诗意和香气的晶莹。
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她,连雪都不动了,雪一眼不错地看着她,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澹台梦一定能赢,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他发觉自己从心里头就期盼着澹台梦赢,如果换了个人,他早杀了她然后和这三个和尚动手了,澹台梦的微笑好像定身法一样,让雪粘在地上了,一动不动。
澹台梦笑得更甜蜜更纯美,连声音都粘了蜜糖一样:“我这招叫做可怜罗袖相思血,一梦十年恨不知。”她说着,抬手,弯刀寒光闪过后,她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一刀不深不浅,却足以让嫣红的血立刻洇透了衣袖。那鲜亮嫣然的红,与澹台梦娇艳丰润的红唇交映,澹台梦的笑容还是那么甜蜜,这样的甜蜜里边带着胜利的欢娱。
无贪的手还合着,眼睛已经直了,这一招并不难啊,可是他们要是见了血,就是输了,他们学不来,也是输了,澹台梦用一把必赢的赌让他们输了。
雪,忽然笑了。
他第二次这样开心的笑,发现原来骗人还是比杀人有意思,人被杀时,恐惧的愤恨的哀恐的,诸种眼神常常让他做恶梦,可是人被骗后的那种错愕、失落、懊悔等等神色,让他充满了成就感。
无嗔骂了一句:“他娘的,你,你叫什么来着?”他显然是十分的生气,却还是愿赌服输了。
澹台梦微笑道:“云沧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个名字不难记的。”
无贪念了一声佛,转身就走,无嗔还是回头瞪了雪一眼,无痴垂着眼,三个人联袂而去。
澹台梦的手臂还在流血,她脸上的笑容还是很鲜亮的甜,看着他们走了,她收刀入鞘,然后掏出罗帕来包扎伤口,可是她一只手自然是不方便的。
雪收了剑,过去:“我来。”他说了很简短的两个字。
澹台梦笑道:“你?好啊,不过这条道上明晃晃的,我是不怕人看见的,难道你也不怕?”她说着走到路旁的树林里边走,靠在一棵二人合抱的树下。
雪当然害怕,在害怕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是要捉澹台梦的,现在澹台梦受了伤,是个机会。他感觉到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