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后来,抗战兵兴,兵荒马乱,河南一带更是民不聊生。这就使得曾绍发重萌了寻弟之念。他想:与其在家困死,饿死,不如破釜沉舟,举家全去。或许三弟老来积德,念起手足之情,不论大小,给个差事,也好把生活过下去。于是变卖家产,凑足盘缠,一家三口,吃尽千辛万苦,来到陪都重庆。可那三弟一听,不知趣的人又寻来了,顿时恼羞成怒,暗示过军统特务,以曾绍发“讹诈行骗,扰乱治安”为名,将他全家抓了起来。先关重庆望龙门特务团,不久即转息烽监狱。在息烽,正巧与华子良同牢。
初进监狱时,这曾绍发窝窝囊囊,整日里当着铁窗兀立,两眼直往大牢那边呆望,不住垂泪……对任何人都一言不发。一见看守过来,就缩头缩脑,怕得不得了。其时,华子良正当小卖部的管理员。一时捉摸不透他是个何等人物?他曾试图问过他的姓名,但一听问话,那人便抖瑟瑟地什么也答将不出。华子良也懒怠理他了。一天,他可怜曾绍发太邋遢,便买了一把牙刷,一包牙粉送给他。不料这两件小东西,倒把那人的牙关“刷”开了。他接过“礼物”,顿时涕泪双流,连呼:“好人呀,好人:您太关心俺了……”当夜,便向华子良讲述了自己的不见身世。
时光飞快逝去。抗战胜利,国共谈判,公众舆论强烈要求释放“政治犯”。国民党当局迫于压力,释放了息烽少数莫名其妙的被囚人员——曾绍发全家得幸出牢(敌人玩了花招,真正的共产党员和革命者,他们—个也没放)。临别,他以感谢的心情向华子良说出:“华兄,后会有期,将来有事,请到许昌找我。”
这本是曾绍发脱口说出的一句客套话,想不到天不转地转,今日华子良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他瞧华子良的一身打扮:身穿蓝布长衫,脚蹬青布便鞋,面孔依旧,精神颇好,只是两鬓苍苍。“难道他也出狱了吗,何事前来找我?”他心中惊疑不安,但面色却显得十分镇定。
华子良手中提着三只公鸡。这是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买来的见面礼。他知道对曾绍发这样的人不能免俗,送点礼物方好说话。他把公鸡倒提着,递上去:
“大哥,这是小弟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收下。”
“哦嗬!”曾绍发笑容满面,“怎么送这样的厚礼!”见了礼物,心欢愈畅,打躬谦让,“好说,好说!”躬身把华子良让进屋里。
气氛是相当温暖的。
二
当晚,华子良在曾家过夜。他在堂屋里一间小榻上躺着,并未合眼,继续想着日间的事。
他此次到许昌,人海茫茫,何处落脚?迫于无奈,只好来找这个特殊的”旧友”。在息烽监狱他与曾绍发有过一点交往,算个朋友。现在找他寻个掩护,谋个“身份证”。暂停一时,探明形势,探出回归路线,然后动身就走。他找这“旧友”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华子良发现,曾绍发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发了!
待客用的是铝箔包的纸烟。衣服也光鲜了,面色红润,还养鸟儿……同他在息烽监狱那副窝囊相比,巳经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变化最大的是那双眼睛。以前昏黄无光,如今变黑,变得有神了;从前胆怯、畏缩,此时矜持,自得;从前呆钝发直,此刻滴溜溜乱转了。
华子良也注意到了,曾绍发的那双眼睛,时时地打量他,好象要发现什么似的。人心难防啊!曾绍发也说不上是个什么神秘人物哩。他认为有必要为曾绍发解开疑团。
这天,在闲谈时,华子良有意说出自己的去向:“大哥,我此次是回山东老家,经过此地,特来探望您的。”
曾绍发笑着:“您太有心了,”那双眼睛,疑团并未完全消除,假装客气地说道:“那可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了,好好玩一玩,观观许昌风光。”
“看情况再说。”华子良答道。
“没有打店吗?”
“尚未。”
“那好,就在愚兄家里委屈一住吧。”
曾绍发大方留客,似乎很热情,但那双眼睛却看不出热情之光。华子良心里直打鼓,他已经做好一切精神准备。
曾绍发留客的心思,连他的老婆都估摸不出。就在华子良想心事的时候,隔壁房间,老两口正在对话,声音细而又小。
“你怎么把这老头儿留在俺家了?这世道混混乱乱的,非亲非故的!”老婆子抱怨。
“……”老头子没有说话。
“这人要住好久?每天由俺伺候他的吃喝?”
“你就担待一点吧。”老头子语调有些生硬。
好半晌,没有声音。
“老头子,不是我多心,从息烽出来的人,提起那监狱,俺就心痛!……”
“你少管闲事!”曾绍发有些发怒了。
“俺少管,他要是把息烽那些事情的底透出去,咱们在人前还有脸面吗?”
曾绍发他们回乡后,尽管得到不少好处,家也发了,但是那段痛心的生活,他是一直隐瞒着的。于是,自作聪明地说:
“这个,我知道,你个妇道人家,唠叨什么?”
“你那么能,我提醒一下不行吗?”
“我知道了!”老头子好象要发作了。
“俺还在想,他要是共产党呢?岂不更坏事了!咱们能受他的牵联吗?”
“少废话!”老头子口气已是温怒。很明显,老婆子的话,点着了老头子的心病。
“睡你的去!”老头子下命令了。
老婆子咕咕哝哝两声,在床上背转身去。长期以来,她已养成了服从的习惯了。
曾绍发通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曾绍发早早起来了,在院子中调弄画眉。他给鸟笼边挂着的小罐儿加水,加食,还撮嘴学舌,想逗鸟儿发声。他是在借故捱去时辰,等待华子良起床。
脚步声响,华子良出房了。曾绍发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向华子良打了个招呼:
“昨晚睡得还好吧?”见华子良点头,又好象是十分随便地邀约道:“不出去遛遛,透透新鲜空气?瞧,我正要出去溜鸟儿哩!”
两人来到城郊一条小河边的树林——往日溜儿,他可去的是公园。秋风已把树叶吹黄了,抖落了一地,显得清冷萧索。
曾绍发把鸟笼挂在小树枝头,那画眉对着朝阳。高兴地鸣啭起来。
华子良踏着淡淡的树影散步,曾绍发与他并肩,同步相随。
空气很清凉,它混含着落叶、腐草和田禾的气味儿。华子良作了几下扩胸动作,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接着,又摆了几个拳脚架式。
曾绍发瞧他这些动作,笑道:
“兄弟,你还有功夫呢!”
华子良回道:
“教书时,跟一位行家学了一点拳,他是真功夫,我只学了点皮毛。”
“哦,得了真人指教,有底子,不错,不错!”曾绍发笑着赞叹。随即转口悄声道:
“老弟,为兄想跟你过过心头话。”
华子良停止了动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在等待早在意料之中的谈话。
“你我既然过去共过患难,为兄也不把你当外人看了。莫非,你碰着什么碍难事么?”
华子良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看了看他。
“是这样吧?若有难处,就请开口。”口气说得挺爽快的。
华子良笑了笑,若有所思。曾绍发眼中闪跳出一点狡黠的火花:
“是不是缺盘缠。果真这样。为兄境况再不佳,也应帮衬几个的。”
华子良也没有什么表示。
“是不是要找个饭碗?”曾绍发自以为在点要害了,说得更直截了当了。“要找事干,我就介绍你到许昌县府去谋事。”
华子良突然开口了:“行哦!”
归来路上,曾绍发更摸不出深浅了:华子良究竟来许昌干什么?
那鸟儿呆头呆脑地在笼子里站着,不跳,不扑,不鸣,只随着他的步,在一摇一颤。
三
华子良为什么爽口应承到许昌县府任事?原因是他想深入敌人心脏,正好把两军战事打听清楚。而且还可把此地军政情况了解一个大概,或许将来对我解放许昌有用。
他当天早晨回来,就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情来了。最大的问题是,他究竟以什么身份出现为好。过去在息烽,华子良是这样向曾绍发讲的:他原籍山东,出身农家,后到北平“春秋书店”作店员,皆因“爱国获罪”入狱……现在,还能以这个店员身份出现吗?华子良觉得这样似乎不妥。“春秋书店”是个进步书店,早已名声在外,岂不自惹麻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一个落魄的“国文教员”的身份出现为好。到县府当个什么文书之类职务,抄抄写写的,也好应付。这事儿最好能向曾绍发言明。但又虑及,他能容我这样“谎报军情”吗?看来,必须对曾绍发最近的情况作个了解了。华子良决定从他老婆身上打主意。
同曾绍发相比,他老婆的变化不那么显著,只是脸上有血色了,不再象监狱时那样蜡黄。但依然是不爱整洁,一身黑色衣服,绉绉巴巴,头发经常乱蓬蓬,小脚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是那么唠唠叨叨的。
华子良趁着帮她摘菜时,拉起了家常:
“老嫂子,您姑娘呢?”
“成家了。”
“抱外孙子了吗?”
“唉,孩子都好几个,拖了一大群了……”
“常去女婿家看看吗?”
“不常去。家远,在农村,只女婿一个人在城里。”
“他是个当官的吧?”
“当什么官,是个开店的!”
“开什么店!这年月,生意可难做啊!”
停了一阵。华子良又问道:
“那大哥呢?他最近在干什么?”
“哦,他呀,他……”老婆子变得吞吞吐吐了:
“没干什么正经事,只是做点烤烟生意。”
华子良早就听闻这许昌地区,地处平原,种烟历史已几十年,素有“烟叶王国”之称,所产烟叶的特点是,香味特浓,劲头适中,叶色金黄,光泽鲜明,很受厂家欢迎。今听曾绍发在做这种生意,势必赚了不少的钱。常言道:有钱就有势。于是,华子良有意恭维道:
“那好呀!我看大哥发了,在这里满有人缘的!”
“说不上,说不上!”女人心中舒坦,笑眯眯地应着。
华子良趋机引入正题:
“他同县政府有缘份吗?”
“哦,哦,哦,有点,有点……”
“熟人多?”
“有几个……”
华子良为了撬开这个婆子的嘴,突然把她过去一个恩人的名字抬出来了:
“嫂子,您还记得吗?息烽监狱的宋太太,就是杨虎城将军的秘书,宋绮云先生的太太呀!她曾叫我代向你们问好哩!”
提起这件往事,这个婆子应该念佛了。当时,宋太太施舍过好几件衣服给她的女儿。
但反应大出华子良的意外。婆子神色一下变了,脸色发白:
“唔,唔,我记不太真了……您看,菜已摘了一大堆,我该去淘了!”婆子有意避去。
华子良见她言语支吾,是有意不谈监狱的事。他明白了:息烽那段事,曾绍发他们是犯忌的。也在情理之中,这事露了馅,曾绍发又怎敢到这里的官府去走动呢?好呀,这是曾绍发的一个把柄,我得紧紧抓住!
他见婆子淘菜出来,坐下纳鞋底陪客。华子良进一步问道:
“嫂子,大哥要介绍我到县府去任什么事呀?”
“哦,是这样吗?这事,我还不大清楚……”婆子抽线停止,面色惊诧,说话结结巴巴起来。
“您看这事儿能成吗?”
“哦哦哦,没准儿……”
华子良心中大起疑团,这样重要的事,曾绍发连对老婆也不说,莫非他在设什么圈套害我么?我可要作好准备。
正说着,曾绍发回来了。面带不悦之色。
华子良装做若无其事地招呼道:
“大哥,辛苦了!”
“没啥,生意上有点事在牵扯,绊住了我……”他已觉出自己脸上神色惶乱,怕惹华子良疑心,慌忙这样借故掩饰。
原来那天曾绍发在树林说介绍华子良到县府任事。完全是撒谎。本意是想吓唬一下华子良,看他怕不怕?究竟是不是共产党?岂料当时华子良一口应承,并且一连三天在家坐等,这可使曾绍发十分为难了。他哪敢到县府去活动?这几天,他正为这事下不了台……
可华子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