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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回忆录-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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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我又到白祟禧处坐谈甚久。白氏这时才详细告诉我,他出任参谋长的原委。他说,最初他是坚决不干的。但是当我们前方已打得炮火连天之时,而广州总司令部还迟迟没有组织。他深恐拖延日久,我七、八两军在前线孤立无援,一旦吴佩孚大军南下,岂非前功尽弃?所以他不断地向军委会和李任潮催促,但是他们众口一声地说,现在无人可负组织总司令部的责任,除非白氏答应为参谋长,才可着手组织云云。中央各政要和蒋总司令、李任潮等不时赴颐养园白氏寓所力劝,川流不息,急如星火。白氏推脱不得,最后才提出折衷办法,他要求将“总司令部参谋长”职衔之上加一“总”字,变成“总参谋长”,由李任潮担任此一头衔,而白氏则以“副总参谋长”名义,代行总参谋长职权。蒋总司令立即同意此一办法,白氏才就副总参谋长之职,着手组织总司令部。这便是白崇禧出任副总参谋长的内幕情形,也即北伐期中,军中仍呼白氏为“参谋长”的由来。
  接着,我便问他一个多月来作参谋长的经验和观感如何。白说,事情非常难做。他说他以前做我的参谋长时,凡事他认为应当做的,他都可以当机立断,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但是他现在作蒋总司令的参谋长,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因为广东方面各军人事极为复杂,系统各异。蒋总司令原为第一军军长,现在他虽然是总司令,但对第一军难免有些偏爱,使其他各军感到不平。军中耳语、烦言极多,他身为参谋长遇到这类事件,简直无法应付。加以蒋总司令又耳明眼快、事必躬亲,使参谋长益不易发挥办事效率。所以白说他坐在参谋长的位子上,实在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之至,遇事总要请示总司令亲身处理云云。
  后来在长沙,我遇见了二、三、四、六各军的高级官员,他们向我询问前线战况,同时也告诉我一些出发途中情况,以及总司令部中许多内幕情形。他们听到我军在前方所向披靡的战绩,都觉得战事前途极为乐观。但一提到补给的情形,不免异口同声的怨言四起。他们举个明显的例子说,各军出发以来,例须按期发放草鞋。然蒋总司令却吩咐,他的第一军每一士兵发给两双,其他二、三、四、六各军,却平均每一士兵连一双草鞋还领不到。
  他们同时又抱怨蒋总司令治军无法度,遇事不论军法而好市私恩。例如有时第一军中黄埔出身的中、下级军官闹亏空,发不出薪饷来。其上级无法解决时,照例只有报告总司令。蒋总是说:“把他叫进来!”这营长或连长被叫到总司令办公室后,蒋便责问他为什么闹亏空。此人往往坦白地说:“报告校长!我一时行为失检,把饷银赌输了,发不出饷来。”蒋闻言大怒,顿时鸳得他狗血淋头。但是骂过之后,还写一张便条手谕,叫他拿去向军需处领钱,将这军官的亏空补发了事。他对这个犯法的军官不特不加处罚,甚至认为他诚实,颇可嘉许呢。
  据他们说,诸如此类的滑稽剧,当时在军中时有所闻。黄埔学生都知道蒋总司令这一套作风,因而都喜欢单独求见“校长”。他们对“校长”的处理办法,亦从不讳言,并津津乐道,以夸耀于人。故全军上下,皆耳熟能详。因而所谓层层节制,按级服从的制度,可谓荡然无存。蒋氏不但不以为虑,还以黄埔学生忠于他个人为得计。
  告诉我的人,说到这类故事,都感觉十分愤懑。所幸我第七军的给养,由于中央不肯统筹,而单独成立一军需系统,没有卷入这一漩涡。所以我听到这些怨言,未便多作评论,以增加军中内部的困难。然而我心中却感到一种隐忧。我觉得我们北伐的胜利,一定可操左券,但是我们的内部问题,可能亦随胜利而扩大至不可收拾。
  (二)
  八月十日午夜,我和总司令部一行遂同乘小轮北上,在株洲换乘火车。十一日夜半抵长沙。此时北伐军重要将领多在该处。蒋总司令之外,计有参谋长白崇禧、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俄国顾间加仑、战地政务委员会主任委员陈公博、前敌总指挥唐生智、第四军副军长陈可钰和我。此外还有各军参谋长、师长等多人,济济一堂。十二日晚遂由蒋总司令召开军事会议于长沙前藩台衙门,讨论北伐第二期作战的战略计划。
  长沙会议是北伐途中在前方所召集的第一个战略会议。此一会议所要决定的便是打倒军阁统一中国的初步战略。但是我们北伐军的实力实极有限。除原有的八个军外,另有袁祖铭部两军的附义。八月初,江西方本仁声称加入革命,暗中受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所以长沙会议时,我们总共有十一个军,不到二十万人。其中除一、四、七、八各军战斗力稍强之外,其他各军战斗力俱属有限。至于秘密附义各军是否可靠,更有待于考验。
  然我们所面临的敌人的实力则数倍于我军。正面的敌人是吴佩孚,所部驻于京、汉沿线,号称二十万。吴氏自民国十四年冬和张作霖取得谅解后,化敌为友,于十五年春双方联合夹击冯玉祥的国民军于南口。冯军败绩西溃。吴佩孚乃将北路精兵南调,欲于潇湘之间,和我们革命军一决雌雄。
  长江下游的敌人为孙传芳。孙氏拥有五省地盘,自称苏、浙、皖、闽、赣五省联军总司令,兵力也号称二十万。孙氏治军素称能手,又据有全国富庶之区,所部训练有素,饷糈充足,向称能战。
  至于奉军张作霖所都,则较吴、孙的部队更为精锐。民国十五年春,张氏击溃冯玉祥入关,占领天津、北京,俨然中国之主,其兵力合奉、吉、黑、直、鲁、热、察,号称三十五万人。战将如云,声势极为煊赫。
  此外,窥伺我后方的云南唐继尧也有三、四万人之众,随时有入侵广西的可能。
  综计此时和我革命军为敌的全国大小军阀,实力约在一百万人以上。以我革命军区区十余万人的基本部队,若欲扫荡军阀,统一全国,则必须运用机动战术,出奇制胜,掌握有利时机,对敌人各个击破。
  在长沙会议时,蒋总司令首先发言,略谓,他首途入湘之前,有人主张对鄂暂时取守势,将主力移向江西采取攻势,旨在巩固广州革命根据地,各位同志对此建议有何意见?我即起立发言,竭力主张乘吴军南北疲于奔命之时,用速战速决的战术,将敌援军各个击破,直捣武汉。然后以大别山、桐柏山为屏蔽,扼守武胜关。北则可进窥中原,直取幽燕。若沿长江顺流东进,则孙传芳五省地盘,已为我革命军三面包围,底定东南,也非难事。且当总司令誓师北伐之时,我中央已决定对孙传芳采取怀柔政策,派人联络,希望与其合作,使其不作左右袒。故当我军主力进入湘东,孙传芳即通电保境安民,表示中立。我中央运用政略、战略,双管齐下,已成功大半。虽然孙氏的中立固不可靠,其志欲我军和吴军鹬蚌相争,而彼收渔翁之利。然我人正可利用此点,达成各个击破的目的。今若转移目标,进攻江西,不仅逼使孙传芳和吴佩孚相结合,抗拒革命军,抑且使吴部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整旗鼓以谋我。得失利弊,洞若观火。再者,赣境交通不便,补给困难,如果战事偶有差池,新附义的友军可能逡巡不前,影响民心士气更大。根据上列各点来说,我军攻赣实甚危险,盼总司令、加仑顾间暨各同志加以深思熟虑。
  唐生智也起立补充说,如果中央一定要先图江西,则不妨左右开弓,对鄂、赣同时进攻。此建议原只是唐氏的激将法而已。以我们区区兵力,进攻一面已感吃力,“左右开弓”,实无可能。
  中央方面某一部分人士所以有此先赣后鄂的建议,实系受地域环境的影响。正如我们讨伐沈鸿英时,李济深、黄绍竑等主张以梧州为中心,而忽略上游的重要性一样的心理。同时,中央也可能在暗防唐生智的反侧。恐他得志于武汉之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局。今番如对武汉取守势,全师东移,则吴佩孚主力南下,和他作消耗战的,将为唐氏。待其两败俱伤,我主力肃清江西后,再北取武汉,便无虞唐生智的割据称王了。在政治上说,此议原未可厚非,唯纯就军事观点来说,实犯了兵家的大忌。
  再者,我军精锐的第四、七、八各军,都已在汩罗河前线,滞留湘赣东线的,为作战能力较差的第一、二、三、六各军,用来监视江西或可胜任,以之进攻则断难制胜。因此反复讨论后,蒋总司令和俄顾问加仑都同意我和唐生智的原来提案,也就是先攻武汉,对赣采监视态度。我们第二期的进攻部署遂按此原则进行,长沙会议也就圆满结束。
  开会时,加仑将军因见我主张攻鄂最力,且主用速战速决战术,会后闲谈,他便问我说:“李将军,你主张进攻武汉最力,你估计要多少天我们革命军才可打到武汉呢?”我约略对路程远近估计了一下,便回答说;“我看有十四天的功夫,便可打到武汉。”
  “噢!”加仑感到无限惊讶地说:“你凭什么计算只要十四天呢?”
  我说:“我以我军以往作战的经验来计算。我们由攻击开始,连带追击,强行军,每天平均约可前进五十里,汩罗河距武昌约七百华里,所以我估计要十四天。”
  加仑说:“你就不计算敌人的固守和反攻吗?我看十四天到不了武汉!”
  我说:“那末你看要多少天呢?”
  加仑说:“我看要四十夭。”
  我说:“绝对不要这样长的时间!”
  加仑将军见我十分自信,因而说:“咱们打赌!”于是我们真的打起赌来,赌注是两打白兰地。因为那时的风气以喝白兰地为阔绰。我们赌定,如果在我军正式发动攻击后,二十天内打到武汉便是我赢,否则便是我输。
  谁知我们后来竟以十二天的功夫打到武汉。在武昌城下,我又碰见了加仑。我笑着对他说:“加仑将军,我们只用了十二天便打到此地,你快拿酒来!”加仑也笑着指指武昌城墙说;“还有这个东西你没有打下啊!”说得大家大笑。我们这个小小的有趣的打赌,算是变成“和局”。如今事隔三十余年,仍恍如昨日,而加仑被斯大林杀害了,现在应该是墓木已拱。我今日回忆起他的声音笑貌,对那位杰出的军事家仍有无限的悼念。
  (三)
  、
  长沙会议结束后,各军遂待命出发。十四日,蒋总司令召集第七、八两军在长沙的部队举行检阅。阅兵典礼是在长沙东门外大较场举行的。我第七军参加检阅的部队共有两旅四团,约七千余人,第八军参加的却有两师四旅八个团,约一万五千人。第八军此时的编制和七军相仿,系按我国旧制,和广东各军的“三三制”略有不同。
  八月十四日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参加检阅的两万余人,均属战胜之师,人强马壮,在阳光普照下,更显得旌旗鲜明,器械整齐,军容极盛。
  当总司令部一行分乘骏马十余匹,在检阅场出现时,全场军乐大作。蒋总司令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战马,缓缓地进入主帅的位置,听取各单位报告检阅人数。三军主帅,春秋正富,马上英姿,更显得器宇轩昂,威仪万千!
  人数报告毕,随即举行阅兵式。七、八两军排成横列。蒋总可令自右向左,按辔徐行,各高级将领则分乘战马十余匹,紧随其后。我位居第二,唐生智则紧随我后。按序列,首先便检阅第七军。我七军因频年征战,战场经脸最然丰富,而操场上的连营制式教练却极为陌生,阅兵式更少举行。加以广西士兵多自龙州、百色左右江一带招募而来,该他人民身材特别瘦小。土制军服,久厉风霜,颜色也已账褪,不堪入目。至于军乐队、仪仗队等,我们都无暇多加注惫,且末随军出发,所以检阅起来,不够壮观和整齐。第八军却不然。他们和北方军队一样,极注重门面的装饰。战场上实际经验虽少,操场上却训练有素。士兵身材,一般说来,也比较高大,服装整齐,旗帜鲜明,军乐队尤其声光夺人,殊为整齐美观。
  当总司令的坐骑自第七军前头缓缓前进时,我紧随其后,但见他时时缓缓举手答礼,认真检阅,态度从容肃穆,颇有大将风度。七军检阅完毕,第八军排头的军乐队立时奉乐。各乐器金光闪闪,乐声大作,我在后看见总司令的坐骑,已有点不听调度的样子。军乐队后面便是号兵十余人,当总司令的坐骑刚走过军乐队的行列,号兵队长一声口令,十余号兵立即举号吹奏。动作十分整齐,但见金光一闪,耀眼欲盲,接着号声大作,尖悦刘耳。蒋总司令的坐马受此一惊,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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